第2章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远远近近，渐次亮起点点灯火。柏一成摸出烟，点燃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在家他不吸烟。倒不是怕武洁生气。他是怕她唠叨。这几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武洁越发唠叨了。他不明白，女人一上年纪，怎么都变成了这样。柏一成看着那团烟雾在眼前慢慢缭绕，消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烟蒂碾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在楼下的对讲门前站了一会儿，伸手摁了门铃。

　　屋子里窗明几净。柏一成坐在沙发上，CD机里放着音乐，热烈，奔放，是小娆喜欢的风格。怎么说呢，小娆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文雅安静，长发，穿衣服也是淑女的范式，然而，骨子里，却有那么一种灼人的热力，一旦靠近，简直要把人融化了。记得第一回，柏一成看着小娆疯狂的样子，心里既惊诧，又十分欢喜。小娆的呻吟和尖叫，仿佛淋漓的春雨，密密地落下来，床上床下，湿漉漉的都是。柏一成慢慢闭上眼睛。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隐隐约约地，还有小娆的歌声。那只花猫跳到他怀里，柔软的头在他的手背上蹭来蹭去。这家伙，一星期不见，大约是想他了。柏一成伸手把它揽过来，花猫温柔地叫了两声，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有点撒娇的意思了。

　　床头灯重新亮起来。小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长发有些凌乱。柏一成摩挲着她的背。小娆的背光滑细腻，有着美好的弧线。柏一成的手慢慢摩挲着，回味着方才那一场恶战。小娆简直就是一只小兽，咬他，掐他，又狂暴，又温柔。柏一成心里长长地叹一口气。身体里的潮水还没有完全平复，一波又一波，袭击着他，激起他一阵阵甜蜜的眩晕。柏一成最喜欢的，是小娆迷醉的样子。他喜欢开着灯，看她。小娆一次一次把灯关掉，他一次一次把灯打开。他们喘息着，纠缠不休。他喜欢这种纠缠。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娆的情景。那一次，他在B大有个讲座。本来，B大金融学院他是去过的，可是那一回，莫名其妙地，他却在偌大的校园里迷路了。一幢幢灰色的教学楼千篇一律。看看手表，马上就要迟到了。正焦虑间，一个女孩子飘然而至。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小娆。后来，他们一次次回忆起那一天的邂逅。设想着种种可能，或者不可能。小娆一遍又一遍地逼问他，第一回见面，是不是就喜欢上了她？他说是，当然是，第一眼看到你，就想抱住你，然后——然后——她嘟起嘴，一脸的嗔怨，一对小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肩上，胸前。他享受着这种捶打。内心里仿佛流淌着一条河，饱含春汛，温柔而动荡。真他妈的。五十多岁的人了，简直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像一个毛头小伙子，又急躁，又汹涌。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看着小娆的小模样儿，他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说的不全是实话。怎么说呢，这么多年，在官场上，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他是早就见惯了。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场面，他什么没有见过？那一回，他记得，正是初春，小娆穿一件奶白色短衫，牛仔裤，一头长发束在脑后，有一种俏皮的朝气，一眼望去，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学生。可是，她笑的时候，却不一样了。她的嘴角翘起来，弯弯的，牙齿白得耀眼。他喜欢牙齿好的女孩子。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一时怔住了。这个女孩子，笑的时候，整个人仿佛绽放开来，灿烂，明艳，有一种惊人的光芒。正怔忡间，那个女孩子一转身，跑开了。后来，他也就把这件事忘记了。每天，他都有那么多公务要忙。仕途险恶，到处都是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在他这个位置上，更须得时时处处，如履薄冰。他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知道行止，知道进退。他懂得分寸。轻与重，缓与急，他胸中有数。比如说，他的婚姻。

　　怎么说呢，当初，他同武洁，是有那么一些门不当户不对。他是农村出身的穷小子，来到这座城市，无非是凭借手里的一支笔，一路厮杀，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挤进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依然一无所有。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只能白手起家。而武洁呢，是这座城市的土著，尤其重要的是，武洁的父亲，是这座城市的当权派，二号人物，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他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了。当时，他利用大学时代的最后几个月，一举攻下了武洁这座堡垒。公正地说，武洁的容貌是太平凡了一些。然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作为女人，武洁过于呆板无趣。在闺帷之中，武洁简直令他无可奈何，令他有苦难言，令他对人生常常生出一种莫名的气馁和绝望。而柏一成自己，却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 后来，同小娆在一起缠绵的时候，柏一成总是情不自禁地暗自感叹，女人和女人，竟然是如此的不同。当然，感叹归感叹，柏一成清楚，对武洁，对自己的婚姻，他只能认命。至少在两年之内。武洁的父亲，他的老岳父，还有两年才能到点。而且，即便是退下来，老爷子门下生徒众多，遍布各要害机关，余威犹存，几年之内，他决不可轻举妄动。

　　小娆的身子侧过来，把自己的脚勾出他，手有些不安分起来。柏一成一个鹞子翻身，一下子把她压在身下。小娆尖叫起来。那只花猫站在卧室门口，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看着床上两个不可开交的人，一时惊讶得忘了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