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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树响》 作者:周蓬桦

第35章 心灵书()

  一幢忧伤的屋舍

  下午的时间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一缕昏黄的光线自窗外投射而来,三两只灰蛾在屋檐上飞翔。这一刻,思维像活跃的小兽一样奔跑:往事的潮水,记忆的片断,艺术与现实的河流互相撞击辉映,波光粼粼。世界在每个人面前都是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里反观自己,从最初的跃动不停的光点,你终于可以看到一个安静的背影。

  我时常想,安静这个词汇究竟意味着什么?它多像一只成熟的苹果脱离秋天的枝头,被智慧的手置于美丽的果盘,像古朴的陶器闪耀最纯粹的光泽。我的藏书数量远远超过我的生平,——人在世上的日月才有多久?我已经记不清自何时起开始购置图书,至少它始于一个十分贫穷的年代。十一岁或者十二岁,买书的费用来自母亲给予的一点零花钱。后来我离开家乡的小城,到遥远的异地当兵,开始有了自己微薄的津贴:每月七元钱。除了购买必须的生活用品所需的两元钱,其余全部用来买书。内容芜杂的书,带有那个年代的特色与气味,如今,那时购置的书已有多数被我淘汰。准确点说,是被审美与时间淘汰,被日益准确的判断淘汰,也被自己的挑食与偏食淘汰。

  最难忘的一次购书经历:从军营到市区,我与一位同伴步行十余里,在书店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本蒲宁的《故园》,淡绿色的封面上一个大眼睛俄国女孩,当时我并不了解蒲宁,买他的书仅仅因为封面上这个美丽的女孩。在回来的路上,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把我们淋成了落汤鸡,我们只好躲在田野上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下,一直到天黑雨才停下来。不久之后,我回故乡探亲,此后拥有了平生第一位女友,她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我把购买《故园》的经历讲述给她,她抚摸着《故园》羞怯不语。见她对《故园》爱不释手,我就把这本书送给她做了礼物。此后我们书信往来,差不多每周一封,很快集成了厚厚的一札。如今,我时常回忆当时的情景——军营,野地,篝火,乡村农场,夏天训练的水库,一个少年开始写作诗歌,开始了他对爱情的无知而甜蜜的憧憬。遗憾的是,这个故事没有完美的结尾。在复转后不久,我们便分手了。失恋是我人生苦难部分的第一课,是命运的的猎手在森林中早就设下的埋伏,那些天我像一个绝望的囚徒,在小城中央的河边来回走动,脑海里思考着是否把自己的身体投入水中。好在我最终战胜了自己,但却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把满满一纸箱所谓的情书拿到河岸上焚烧掉了,看着那些反复默读的文字化作了灰烬,我的心里恢复了平静。我用这种形式与自己的初恋告别。那是她花了三年的时间写给我的,纸页上留有她身上的气息,每一个字都用心用力。有一封甚至是被泪水洇湿过,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许多年过后,在一个偶然的机遇,早已在我的生活里失踪多年的她,竟然与我不期而遇,这真是一个命运的奇迹。令我惊讶的是,她仍然美丽如初,甚至是楚楚动人,气质里平添了少妇的风韵。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蒲宁的《故园》,便问她是否还保存着这本书,哪知她的回答是令我失望的:那册《故园》已经在一次搬迁的途中丢失了,再也找不到了。从此,《故园》只能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每一次见面,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提及,因为它见证着我们悲伤的过去与无奈的未来。

  在蒲宁的笔下,它是一条还乡的道路;而在我的心目中,它是一幢居住着忧伤的屋舍。

  初春的树林

  我就要动身走了\/因为我听到\/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

  叶芝:《英纳斯弗利岛》

  初春的林中是那么清新,静得可以听到动物们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湖水和地气的清香,漫漫岁月在这里凝固和静止,化作一层厚厚的腐质,沿岸行走,脚下始终是绵软的落叶。搭眼望去,身边也是一堆一堆篝火似的落叶,只需一根火柴就能点燃,像火山爆发一样制造一片草木灰。称奇的是,这里的树木一律矮壮,像一根根大红萝卜一般令人突兀地扎在水中,但却粗得两手搂不过来,树冠蒲扇般低垂,连树根都暴露在外。树洞巨大,不敢探试,我怕里面居住着一个什么鸟类的家族。有许多大树常年无土附着,被大风连根拔起,侧卧在水中,形成了难得一见的风景。不知怎的,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了托尔斯泰故居的古老庄园,树木参天,密林深处,有老人芳草凄凄的坟墓,那坟墓上什么都没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土丘,上面开满鲜花,它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更没有逝者的名字,”“远离尘嚣,孤零零地躺在林阴里”。这座土丘里安睡着那位举世无双的老人,它被1928年前来旅行的茨威格赞叹为“世间最美的坟墓”。

  另外,是它古庙式的幽静,蜘蛛网在树与树之间网住了几滴透明水珠。原始的树林却纹丝不动,连水面都像被冻结了一般。我蹑住手脚绕开了几幢木头屋舍,我不知道屋里是否有人居住。周围没有一个人影,以至于让我怀疑眼前的一切是昨夜梦境的延续。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斑驳的落木与水洼之上,有一只白色野鹤孑然地伫立。它孤立无援,没有同伴,一双美目投向能看到的地方。我真不知道,它以这种姿势,已经存在了多久?我无力进行准确的预测。

  思维在瞬间跳跃得很快:我想起年幼的海明威,在密执安北部与当医生的父亲一道,目击了一次孕妇难产的事件:那孕妇的丈夫,竟然在妻子终于产下一个男婴后死去——面对女人生产的痛楚与挣扎,他实在承受不住,因对妻子的爱而无法做到局外人的逍遥,他在医生忙碌的过程中割断了自己的喉管。美丽残忍的密执安湖,从此在海明威的思维里定格,像腥红的紫血一样流淌,最终导致他在若干年后朝向自己的脑袋扣响了猎枪的板机。

  两个人:坦荡的海洋与巨大的风暴,是内敛与张扬的典型佐证。一个安详隐忍,一个痛楚暴烈。

  首先,我无法分辨这两位伟人存在联系的可能性,托尔斯泰与海明威属于两种迥然不同的人格,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历史背景,而竟然在这时被我的意念同时托出了水面。如果说他们之间存在一丝神秘的勾连,那就是一个人的生命如树的伟岸,另一个若水的激越。一个理想嫁接在高高的云端,另一个着眼于现实的陆地。一个是港湾,另一个是船只。总之,一个博大浩瀚,另一个尖锐犀利,他们是一片树林和一片湖水的完美组合。

  面对着眼前一片树林和一片湖水,我很想袒露内心存在已久的一个隐秘愿望:找一个地理隐蔽的角落,守住一间屋子和一只壁炉,在树林中读书写作,过最简单的生活,把时间留住,让风来阅读一个人的心灵史。

  迷人的蜘蛛

  大约有四、五年的时间吧,无论是出差到外地,还是在懒散的星期天逛本市的书店,我都会在浩瀚的书架上寻找一本书:《夏洛的网》(《夏洛的网》E。B怀特 著 任溶溶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1月版)。电子版我是读过的,在榕树下网站,我记得是作家陈村先生贴到论坛上去的,时间在2001年。我当时草草地读了一遍,因为网络的阅读效果与纸版差异很大,故而印象并不太深,有点淡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我又读了一遍,仍然是电子版,那一次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作为小说,八万来字,不长,也不短,但这个篇幅是我在网上阅读的惟一长度,它吸引了我。读了整整一个夜晚,眼睛有些胀疼。但内心获得了最多的喜悦和感动,我打了个电子邮包,分寄给了外地的几个朋友,让他们分享E。B怀特在1952年带给人类的这份精神早餐。50多年过去了,它真的会有如此这般的魅力么?以至于要我苦苦寻购它的纸质品相纳入珍贵的收藏。庆幸的是,我的奔波没有白费,“五一”期间,在一家小书店里,我无意中发现了这本书,朴素的淡黄色封面,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头小猪。只是译者与电子版非为一人。我当即买下了它。晚上,我翻开纸版的《夏洛的网》——这是我第三次阅读一本薄薄的小书了,这种情况实为罕见。

  其实,这本书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成人小说,粗心的人甚至会把它归类为纯粹的童话。它通篇讲述的是一头小猪和一只蜘蛛的故事,一头叫威伯的小猪,和一只叫夏洛的蜘蛛。准确点说,是蜘蛛帮助小猪摆脱被宰杀命运的过程。大家知道,一头猪无论长得多么可爱,它的最终命运也是要成为人类的盘中美餐,让人红烧了它,它的价值也就在人类的舌头上得以实现。它长大了,灾难也就随之来了。但威伯却逃过了一劫又一劫。原因是一个叫夏洛的蜘蛛无私地帮助了它。当威伯就要面临被杀的时候,是夏洛——一个女孩的化身,用她超群的聪明和智慧,在网上编织出一行行神奇的文字,利用人类的迷信和愚昧,拯救了憨厚的威伯。从此,人们把威伯当神一样供奉起来,让它自然死去。威伯躲过了人类的屠刀,可真不简单。世界上的猪,没有谁有它那么幸运和光荣的。

  而蜘蛛夏洛,在完成了自己的一系列使命后,悄悄地离开了这个有些残酷的世界。在她死后不久,沉浸在悲痛中的威伯,却发现夏洛还给它留下了一只卵袋,不久产下一只小蜘蛛来陪伴它。书中描述,“它的样子看上去和夏洛一模一样”,“威伯一看到它,顿时浑身发抖。”——而且,这种反映,没有爱情的成份,没有生理的成份。爱情在整本书里,找不到踪影。

  这就是小说的大致线索,初读像一个貌似唯美的幻觉。但它却静悄悄地打动了我,也许是因为阅读当代以“审丑”为基调的文字太多的缘故吧,也许是因为当代的小说写作在美女作家的半祼体下被挤压得味道变酸了。我很想在黑暗中找到一丝人性的光亮,哪怕是沾染了怀旧的情绪,只要它温暖干净。而且,我知道这样的故事在时尚和喧嚣的当下,没有立足之地。因为这是个友情的故事,为友情做出重大牺牲的故事。也许在那时,怀特就看穿了爱情的底牌,因而选择友情作为可以通往天堂的惟一火车。

  小说的故事背景,是在一个芳香浓郁的农场展开,时间跨度是一年中的四个季节:蓝天白云,草木葱茏,空气凉爽。这和作家的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如果你翻开怀特一生都在农场定居的经历,就明白他笔下的文字为何这般灵性十足了。

  乡间光束

  几种乡间事物,已经在我的生活中消失多年。但它们隐藏在记忆深处,若幸福的火苗忽闪忽现。当我独自一人坐在山上,时间的风会从远处吹过来,像一道温暖的光束将其点亮,我知道,它们是一些在电脑里找不到的词组。

  水瓮:那时候,家家的院子里都有一个水瓮,满满的一瓮水,显示着我们清澈见底的生活。大冬天的,爷爷起床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村街上挑水,还要带上自备的井绳。有一天夜里下起了暴风雪,我在睡梦中听到一声巨响。第二天一早,爷爷说我们家的水瓮被冻得炸裂了,水流了一地,结成了冰。白天雪停,爷爷到镇子上买了一口新瓮,在院子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土坑,把这口新瓮埋到地下,周围铺了一层金黄的麦草。又做了一个木盖子,扣在水瓮上。夜晚,我偷偷地揭开木盖,趴在水瓮上看浮游在里面的月亮。

  织布机:故乡的平原是盛产棉花的基地之一,与之配套的是每家的灶台旁边放着一架织布机。它高大的体积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看着十分碍眼。我的爷爷不会像巧手的女人那样织出带花纹的布,他只会织素洁的白布,然后拿到染坊里染成蓝色。爷爷织出的布质地粗糙,手感不畅,布面疙疙瘩瘩。在整个童年时代,我穿着粗糙的布做成的衣服直到上学,回到父母身边。我忘不了:当我穿着粗布衣服出现在城市的课堂,众多蔑视的目光毒液一样射到了我的身上。同学像遇到怪物一样躲着我,起初我以为是人们欺生,过了很久才知道他们是在躲避我身上的衣服。那一天,我真想跑回故乡去把爷爷的织布机用石头砸烂,我在心里愤愤骂道:爷爷,你让孙子丢人现眼了。而那时,我的爷爷已经死去一年多了。

  独轮车:雨后的乡路布满了水洼,爷爷推着一辆独轮车绕来绕去,车上放着一堆豆杆,或者一捆青草。他把我放到豆杆或青草中间,让我仰躺着身子昏昏而睡。但好像是睡不沉的,能听得见爷爷与路边的乡亲打招呼。“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我睁开眼睛,看见黑乎乎的田野闪开一条小路,昆虫在车子身边飞奔,窸窸有声,爷爷的全身被露水打得精湿。在这辆独轮车上,我熟悉了大地上的各种声音和景象:河流的喧响和头顶的星群。

  夜壶:大雪封门的夜晚,屋内弥漫着尿液难闻的气味。灶膛里的木柴早已变成了灰烬,窗棂上的风呜呜作响。时值夜半,我被冰窖般的被窝弄醒。但困意这般沉重,真舍不得醒来啊。于是把头用被子蒙住,双腿暴露在外,全身冷得发紧。依稀入梦,梦里来到一片冰天雪地,拿一把镐头砸破池塘,捉鱼,是一条条闪光的白鱼,统统放到夜壶里。早晨被爷爷叫醒,屁股挨了几下,爷爷骂我:尿尿都不往夜壶里尿,一泡尿全撒到被子上了。我急忙摸摸被子,有点潮,一股臊气。一夜过去,我的身体已经把尿湿的被子快暖干了。

  阳光出来了,爷爷把被子晾到绳子上。

  (原载《青年文学》200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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