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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的战争》 作者:徐世立

第62章 热干面事件(1)

  6月10日下午七点多钟,出租车将我们送到宿舍楼下,儿子没去拿后备箱的行李背包,而是一闪身跑进了楼道的黑暗里。

  别一种“近乡情更怯”。“近乡情怯”通古今。

  出租车掉头去了汉阳。我告诉我妈,我去郑州接回了修远。

  晚11点返回家中,儿子在我书房的电脑上下载歌曲,他的卧室的床上堆满了耳机手机新mp3和久违了的新衣裤。六月初,天气还不是太热,室外的半夜甚至凉爽宜人,可两个房间的空调都开着。我避开儿子跟晏紫嘀咕,晏紫说没事,让他舒服舒服。临睡我叮嘱儿子房间关空调睡觉,母子俩不听,空调开了通宵。

  我吝啬电钱也吝啬能源,此其一。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低碳生活”,但多少年来我一直具有“低碳意识”并身体力行,现在才被时代和观念证明为优秀。我发现其实我也很时尚呢,一点儿都不老土。其二,我认为人应该具有热抗三伏冷抗三九的体能。这是我们这代人的普遍特征。再说了,儿子睡了近百天闷罐般酷热的大车,我相信不开空调他也会睡得很好,他不会像那个武大女生那样“每个细胞都需要空调”。

  新的一天,在我和晏紫隐隐的激动和期盼中开始了。

  在我的意识中,儿子经历了三纵的锻炼后,保持在三纵养成的良好的生活习惯和生活自理能力是头等重要的事,所以到了早上八点儿子还不起床时,我便忍不住去叫了。在三纵,每天都是六点左右起床,我觉得睡到八点已足够了。但儿子不起,说睡到九点。我说我要出门,他说还睡十分钟。刹那间,既往的一幕幕情景立现眼前,我想我一走他绝对不会只睡十分钟。我还想,一旦这样泄下去,以后怕不可收束。我脸一沉,儿子睁眼看见后,起来了。

  唉,我太性急了。儿子刚回第一天,身心都需要调整,我的严格不近情理。

  儿子一坐起来就叫头疼。他感冒了。

  我条件反射般的又想到三纵。100多天,那么苦,办公室主任薛雨告诉我,徐修远从未吃过一颗药,从未到医务室取过一次药。陈锋也曾对我说过,来这里的孩子三年不会生病。儿子这时却苦笑着摇头说,怎么回来第一天就发烧呢。

  娘疼的啊。

  昨晚很晚了,陈文杰从宜昌打来电话,又特别提醒要防止“母爱的加倍偿还”。

  转眼的第二天,晏紫决定每月花几百元钱,雇老校工邵师傅每天早上给儿子买早点热干面,然后送上8楼的家中,明天就开始。我脑子一嗡,热血灌顶。

  晏紫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一旦作出决定,别人很难改变。愤怒、反对、劝说、理喻,都是我的必然反应。去三纵之前都没有花钱雇人送早点,经历了三纵反而要如此这般,我无论如何不能容忍。我的立场超常的坚定,态度超常的鲜明。晏紫也很有道理:儿子不到深夜不上床,早上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这样可以省下时间和精力用来补习即将开始的各门课程。这样的理由当时根本不足以说服我。我们家离学校后门口的早点摊大约一百米,儿子完全可以自己解决早点问题。我愤怒晏紫同样愤怒,怒我对儿子没有爱心。她说,什么都别说了,后天早上就开始送!我说,你要让人把热干面送到家,我就从楼上扔下去!

  我们都疯狂了。我们的疯狂都是为了儿子。为了儿子,晏紫不惜与我一战。为了儿子,我亦决意与她争战到底。我准备着明晨的一场“战争”。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我想我虽然是个职业虚构家,就是想破脑壳我也难以在小说中虚构出这种情节。

  还有一个头疼的事。

  儿子不肯跟班上课,要求在家找老师补习高一的课程。我们答应了。既然选择了考中戏,儿子立刻面临了由理科班转到文科班的问题。在儿子还没回家时晏紫就着手行动,她选择了儿子所在分校文科班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向兰芳。向兰芳老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而是优秀,她的优秀在于既严厉又有方法又有理念又富于人性。她所带的分校13班班风位在全校的最前列。因为口碑在外,晏紫非13班不入。自己是老师,她深知只有向兰芳这样的老师才能搞定儿子,使之顺利地完成高中学业。放在别的班,她对班主任缺乏信任,对儿子缺乏信心。

  但向兰芳坚拒儿子转入她的13班,刀枪不入。“攻坚战”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晏紫找了不少与向兰芳熟悉的熟人、朋友、学生家长和老师托请,全不奏效。最后,教导主任和副校长亲自出马,向兰芳说,你们让徐修远进我的班,那行,你们来当班主任!主任、校长同样碰了一鼻子灰。

  晏紫一时陷入了绝境,这些日子心力交瘁。有个性的学生碰到了有个性的老师,

  硬碰硬。

  跨过高一直接上高二,还要保持过去的生活方式不变,虽难度自知,儿子还是和

  他妈一起选择了向兰芳。“攻坚战”准备顽强地打下去,不惜打到九月一日高二开学那一天。

  我也急,但没有晏紫急。我心里有底。我看重结果,更看重过程。

  11日这天,儿子发烧吃着药喝着姜汤也不忘穿上大脚无裆的曳地长裤。我对晏紫说,你看,一回,都上了身。更有卧室床铺和卫生间的一派混乱。晏紫要收拾,我不让,说应该由修远来收拾。

  晚上,晏紫陪儿子逛校园,回来对我说,儿子感叹:“这一切怎么像做梦一样啊。”

  梦也是收获。说明儿子心中装事了,言之有物了,不再是一个空心人了。

  12日,晏紫上班后,儿子八点半起床,仍然没有整理内务的意思。我让他看扔了一屋的毛巾、短裤、衣服、被单、鞋子,问他,修远,在三峡基地,你会这样吗?儿子什么也没说,将散乱的物件一一折叠、整理、归位。又到卫生间,将参差耷拉的毛巾四角对齐。

  显然,我对儿子是有压力的。有过100多天严格的内务整理的训练,有过100多天严格的生活习惯培养,儿子回家后应该有所体现,哪怕些小的变化都会令我欣慰和替儿子欣慰。我在三峡看过儿子的床铺,四方八角的双层豆腐被叠得多好啊,线条刀削一般。带回家的背包打得那个好看!晏紫要打开晾晒,我说千万不要散开,就这样永远保存着,可以让修远经常看看。

  儿子整理完内务,我在他的卧室和他谈了近两个小时。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我希望他拒绝溺爱,甚至,我还十分搞笑地要求他“拒绝母爱”。

  儿子自始至终表情柔和地倾听。我最后告诉他,向兰芳老师坚决拒绝你进她的文科班,儿子这时的表情不再柔和了。

  下午晏紫带儿子上街买新衣,回家一看又是大衣服,长齐膝盖。长衣大裤,一回家就全部武装起来了,我不悦,但什么也没说。这是儿子“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的内容之一。我开始意识到,希望家中突然出现一个“全新的徐修远”是过于理想化了,否则徐修远就不是徐修远了。我想我得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和观念,不要苛求他的衣着服饰和发式,重要的是关注他的内心。可我又想,外在的衣着发式不也反映他的内心吗?我又感到了新的困难,却未必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晏紫希望儿子坚持记日记,这意识很优秀,我想到过,但没好说。几天后我买回了一个大日记本,在扉页上写了一段话。日记本儿子接了,但他再没写过一篇日记。三峡日记的日子渐行渐远。

  晚上,儿子约会了院内的好友们,回家后对我说,他们一点都没改变,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真正理解,只有经历了才会知道。我从儿子没头没脑的这段话里还是获得了一个信息,儿子自我感觉比他的同龄人成熟多了,他看到了懂得了他们没看到不懂得的许多东西。最能显示成熟的是他的所思所悟,是同龄孩子的思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企及的。三个多月一百多天,一下拉开了思想的距离。后来我还得知,儿子没有隐讳这段经历,他告诉了他最要好的朋友,这三个多月他去的不是郑州,而是三峡“魔鬼训练营”。

  6月13日,儿子正式开始补课,语数外全是请的晏紫学校的老师。

  清早,热干面如约送上楼来。门响过后,满屋芝麻酱香。芝麻酱干拌的热干面,是武汉人的经典早点小吃,也是儿子的至爱。

  闹钟响过5分钟之后,儿子起床了。

  在儿子起床之前,我已将桌上的两盒热干面扔出窗外,其中一盒是晏紫要吃的。晏紫可以拿钱请人给她送早点,但儿子不能。我不可能扔一盒留一盒,不然留的一盒必然是儿子吃。我听见热干面落地重重的一声闷响,那声闷响,让我的心一阵轻松。

  儿子洗漱毕,吃了一点干点出门补课去了。

  晏紫明显是哭过了,但她没吵一声。怨、怒、委屈、伤心都是有的,而我坦然。

  10点儿子回家,说补的高一下的数学。问他,他说并不像是听“天书”。儿子数学基础好,语数外都不偏科。我让他看网上三峡基地的会操,他看见了黄学前,说离开三峡的那天夜晚他去走廊的尿桶室,看见黄学前正躲在里面抽烟。看过很多画面后,儿子突然说:很多孩子已经变傻了,怎么办啊?

  我一愣怔。这忧患的一叹来自儿子。孩子们是不是变傻了,我没有发言权,那样的环境是否会磨灭某些孩子的灵性而使他们变“傻”,我得承认,最有发言权的是儿子。

  我的心这时又迷乱了。我这时又愿意理解儿子为什么急切地要回家了。可我又分明看到了那个写出多篇美文的三纵才子武毅回家后发在网上的一则留言:怀念三峡!怀念三纵!真想回到宜昌重返训练!

  人与人,孩子与孩子,各各不同。

  网上刊发了《基地学员日记选登》,有两篇是关于儿子的,刊录其中一篇:

  今天又有一位战友毕业了,虽然我来了只有10天,但他对我十分好,犹如亲兄弟。不是有首歌这样唱的吗,“战友战友,亲如兄弟”。今天为他送行的时候,大家都落泪了,因为大家彼此都很舍不得。他父亲说:“虽然他与你们分别了,但他与大家的这份战友情仍会保持下去。”情到深处,大家一个个抽泣了起来,徐修远也哭了。我们唱了《驼铃》、《明天会更好》为他送行。他和大家紧紧拥抱了许久,彼此说了些鼓励的话,还合了影。杜哥说:“我舍不得你们走,又希望你们快点走。舍不得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了深厚的感情,巴不得你们走是希望你们快快奔向自己的前程。今天徐修远和大家分别,大家都十分难过,想想你们一起行军,一起摸爬滚打,一起翻山越岭和一口水两个人喝的生活,不管是老生还是新生,都要为徐修远加油,希望他在今后的道路上走好每一步,一生平安,好不好?”顿时,掌声持久不息……杜哥还说:“你们都会有这一天,我相信,你们都有与我握手的时候,也希望你们的明天会更好。我们不能彼此忘记,在以后,还可以聚聚,老了也是。想想当年曾为战友,这是一份不能忘怀的友谊。你,徐修远,在外面一定要成材,这样我脸上有光,因为你曾是我的学员!”说到这,大家的眼泪流了下来。

  三纵队二班 高 洋

  儿子也看了这两篇日记,我说他们对你这么有感情,你应该给他们回个留言。

  儿子后来到底也没回,而且渐渐疏淡了与所有学员、战友的关系,包括杜哥。他的内心和感情无疑非常的矛盾和复杂,潜意识中他是抵触那段经历的,无论它是伤害还是赐予。儿子始终以优越的心态看待他的战友们,故难免认为送他去三纵是一个错误,甚而认为那段经历对他是一场恶梦,所以当他们母子夜逛校园时才有“怎么像做梦一样”的感叹,我揣测,这一叹里难免会有“恶梦结束了”的庆幸。

  儿子还年轻。毕竟,那段经历让他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儿子需要时间。儿子需要一个相当的时间长度来消化这段经历。什么时候儿子能坦然面对、公开言说这段经历,才是他真正成熟的标志。

  晏紫还是爆发了。中午,她对帮我们做饭的儿子的丽丽姑姑大声叫嚷:他扔我买,他再扔我再买,看谁拼得过谁!

  儿子没事,我们夫妻俩竟先“拼”起来了。我发现对象忽然间变化了,以前是夫妻二人携手应对儿子,现在我只能孤军作战,而且是“腹背受敌”, 得像鲁迅说的那样“横着身子战斗”了。吃不吃热干面,最终要看儿子的觉悟,我不想告诉他该怎么做,而是希望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明早若热干面送来,我会照扔不误。

  14日晨起,面已送来。晏紫出门上课,儿子起床。我将两盒面叠在一起对儿子说,修远,对不起,你今天又吃不成了。儿子无语。我走向窗口,儿子赶过来说,哎,你不要扔啊,别扔到楼下好不好。我说我肯定会扔。儿子说,那你就留给自己吃不得了。激愤与冲动无法让我冷静,我没有留下自己吃,我怎么可能留给自己吃。我将面扔下楼去,落在灌木丛中。儿子重重地“唉”了一声,随后,他声响很大地拉开食品柜,拿了几块宜昌买回的苕酥出了门。隔了一会儿,忽听他在外面大声叫喊“开门开门”!他有了怨气,且怨怒形于色。我给他递去了冰水和饮料。

  儿子走后,我打开电脑,将那两位学员的日记下载打印,然后在打印纸上写了下面的文字:

  修远,我将你的战友的日记打印了,给你留作纪念。今天再读依然让我心动,离别的情景如在眼前。什么叫生活,什么叫感情,这就是。

  对不起,今天我又将热干面扔了。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很珍惜粮食的人,可我不得不这样做。热干面在家里几乎成了一个“事件”,我感觉像在进行一场战争。你阻止我扔,若是心疼粮食,我很欣慰,若是其他复杂的情绪,我也能理解,但你重叫开门时的不悦和无礼令我不快,你应该反思。我仍然重复昨晚的那句话:我不告诉你该怎么做,我希望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写完后我放到他的书桌上,离家去了装修房。

  帮忙装修的我妹夫对我说,你应该明确地对修远说,让他自己去决定这件事。我说,如果他决定吃面呢?我必须让他自己决定正确的决定。

  中午饭时,儿子的丽丽姑姑对他说,你爸爸妈妈为热干面发生了很大的冲突,你认为谁对呢?儿子说我不知道。丽丽姑姑说,你如果认为你妈是对的,你就去做你爸的工作,你如果认为你爸是对的,你就去做你妈的工作,不能让他们长时间这样闹下去。

  事实上,一直到最后,儿子既没做我的工作,也没做他妈的工作。一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下午北京的小舅打来电话询问儿子的情况,我对他说了“热干面事件”,并征询他的意见。他说,第一,家长冲突不要当孩子的面(此事避不开儿子,已既成事实了,这条已不可能);第二,我站在你一边。小舅并表示他会做他姐的工作。

  小舅做没做我不知道,反正最终谁也没做通他姐的工作。

  晚上收工时,泥工师傅让我明天早上6点半到装修现场协商粘贴马赛克。我犯难:我一走,热干面怎么办?

  没办法,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将一个字条放在儿子的枕边,上写:我要早去工地贴马赛克,回来你告诉我热干面的去向。

  7点不到我下楼去,忽然灵机一动,干脆等在底楼的楼道口。7点10分,邵师傅的老伴一手拎着一盒面姗姗而来。我迎上前去接过来,说我送上楼去吧,您就不用爬楼了。我转身往楼上走,老太婆抬头看了一会儿,放心地返回。见她走远,我快速下楼朝装修房奔去。

  这天的热干面成了装修师傅的早点。

  我很得意。我这个一向被晏紫视为“笨人”的人还有灵机一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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