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山中世界

　　山高皇帝远，山中无年月。

　　兄弟们兴奋的心情平定之后，经过仔细观察，他们发现自已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山窝子中。

　　这儿真是山外有山、谷外有谷的世界。山谷相连，谷含云天。

　　山道弯弯，九曲十八弯；谷岚盘桓，上上下下旋转。高山仰止，飞鸟愁度；险谷渊深，猿猱胆寒。豺狼、长蛇之辈，人们时常见其孤傲的踪影；赤豹、山鬼之流，人们容易理解他们的行为。“物竟天择”是大山中众类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也适合深谷中一切弱者。与其说这儿是世外桃园，不如说这儿是一切冒险家的乐园。

　　来这儿烧窑的兄弟们既意识到生存的风险，又感觉到生存的快乐。

　　在这儿，皇帝算一个鸟。人人想骂他这个老儿、小儿就会随心所欲地骂他；人人具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胆识。

　　在这儿养不成磕头的习惯，整天见不着官府中的人，向谁屈膝献媚？

　　在这儿，岁月如烟一般从山头飘过；在这儿，昼夜如流水一般从谷底流来；在这儿，阳光、月色从指间穿过，让你觉得你是一个弹琴的好手；在这儿，一颗心融入一壶酒，没酒喝就会愁白头；在这儿，没有女人可以上山大吼，吼罢对着深谷痛解长溲——

　　在这儿，高山长我血性，日月催生华发。

　　岁月像一个心情焦躁的寡妇，疯疯颠颠、来去匆匆；岁月又像一个顾盼流连的少女，含蓄缠绵、脉脉含情。

　　在叹气、怜惜之间，夏家庄迎来了初夏。

　　初夏，群山苍翠，层峦叠嶂；乔木（木肃）（木爽），藤条如纲；万卉萋萋，本草千行。

　　高山仰止，秀峦如诗；乔木当梁，藤条做筐；万卉悦神，本草医身。

　　这时，人间正值山藏博物的好时光。红绿果实，挂满枝端；鲜花灿烂，仙骨不凡。红者山楂居多，绿者野梨称霸。众多鲜花，紫薇最雅；质本洁来，当属玉兰。狡兔多多，野雉不少。珍贵的蝴蝶，庄周化之。百鸟朝凤，凤爱牡丹。俗话说“上山的兔子，下山的獐子。”此句俗话的意思是，在所有的动物中，如果比赛的话，那么上山时兔子比谁都跑得快，下山时冠军非獐子莫属。不服气可不行。一些蠢物诸如野猪、野驴一旦下山，担心得要死，生怕掉进深谷中摔死。尽管深谷中有些地方盛开着风姿绰约的荷花，但是这些美丽的鲜花对于它们来说只能远观不能近昵。

　　初夏，众谷晴朗，谷重水复。谷中世界也不太平。青蛙与螃蟹争食，你嘴巴大，我螯厉害；水蛇与蛤蟆争风，你身腰细，我歌声美。水蛭百无一用，如同书生；野鱼孤芳自赏，如同美人。最多情的虫儿要算水蚊子，它不停地抚弄无情的水之波皮。上窜下跳的是灰老鼠，它或在岸上跑动，或在水中游泳。它搔首弄姿，风情万钟，引起了这一方世界的、也算“人物”的“王八”、乌龟吃醋，它们也学它上窜下跳。一会儿上岸，一会儿入水。若问它们向谁大献殷勤，这个很好问答。老鼠爱大米，乌龟喜秤砣。大米与秤砣虽然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对于善妒的东西来说，别人的一及都是好的，包括蛾眉、食品。

　　作者啰里啰嗦说了一大通，不是在此卖弄词藻，而是要让一只獐子作为由头，引出一个令人回肠荡气的故事来。

　　夏家的这二座石灰窑位于“四进士”山中最高的“进士”山脚下。

　　此话此讲？

　　当地老百姓称夏家庄之前的四座如同犬牙交错一般排列的、在众山中高人一筹的大山为“四进士”。仿佛它们如同书生一样，在与众山的角逐中考取了功名。

　　那时工业尚不发达。这二座石灰窑与传统的石灰窑没什么两样。它们也是升焰式圆窑，窑内炉温可达一千多度，一次可烧吨把的石灰。如果从高处鸟瞰的话，那么这两座石灰窑就如同着火冒烟的破草帽。因此，要想烧出石灰来，必须准备好燃料。

　　那时烧石灰窑的燃料不是火油，不是煤炭，而是柴禾。就地取柴，山上的树木很多。倒下一批树，劈成一堆堆的柴禾，晒干后，它们就是烧窑的好燃料。

　　初夏的一天上午，这一帮烧窑的兄弟们的头儿雷仁声带领部分兄弟上山倒树。倒了一上午后，大家找了一处树荫就着萝卜干啃冷馒头。吃过中饭，各人休息。有人躺在地上抱着头儿睡觉；有人背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有人在树林中小便之后到处乱转，跑来跑去好玩；有人一心想发财，他们四处寻找药材；有人蹲在地上大便，一蹲就是半个多小时；有人闲扯，呷些鬼话；有人用树枝在地上乱写乱画；有人石子当棋，以地为枰，飞象跳马——大家随心所欲，正在体会当活神仙的滋味时，来自里下河地区宝应县与薛诗华同龄的人称“扬州虚子”的茆不掉突然大喊一声：“雷大哥，那儿有一头大毛驴！”

　　喊声惊动了大家，大家一起朝茆不掉跑去。

　　居高临下，一览无遗。

　　“别吱声！”二十四岁的来自皖北泗州农家的长着浓眉大眼的雷仁声压低声音对大家说道。此时，他像一个机警的猎手。

　　他双手重叠，放在额前，犹如搭了一座人工凉棚。他目不转晴地观察一番之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头獐子！”他笑着对大家说道。

　　闻言，大家心领神会。

　　在雷仁声的带领下，大家手执武器悄悄地向这一头獐子包抄过去。

　　武器多种多样，有斧头，有镰刀，有稻绳，有棍棒，有铁叉，有石头。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此话一点儿不错。人在高处看低处觉得不远，可是要想到达那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们的目标在哪里？目标在三座“进士”山围成的大狭谷中。狭谷中盛着一池清水，目标正在岸边卧着。目标出现在这儿，很可能跟天气热有关。天气热，人与动物都容易口渴。

　　尽管路途遥远，但是雷仁声胸有成竹。

　　理由多多。一是地形因素。只要扎住狭谷的两头，它就跑不了。二是天气因素。天气热，人与动物都贪凉恋水，它是不会轻易离开这儿的。三是兄弟们干劲大，难得的美味到了嘴边，怎能让它溜掉？四是兄弟们福气好，逃荒路上大家受得罪并不大。如今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觉，比那些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的难民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他们福气好，就昭示这一头獐子要归他们吃。五是这一头獐子不太威猛、强壮，它的逃生能力可能逊于别的能称做“运动健将”同类。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连滚带爬的跋涉，兵分两路的兄弟们几乎同时到达各自的位置。

　　“口袋”已经扎紧，猎物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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