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思念爱人
兄弟们忙活了半天，又烧出二车上等的石灰。这是向小尼姑赔不是的礼物。
礼物准备妥当之后，雷仁声着手打听桃花阉位于何处。打听到它的地理位置之后，他准备花钱雇车找马，带着这些不菲的礼物去向小尼姑赔不是。
一周后，鸡叫头遍时，雷仁声带领一部分兄弟们出发。还有一部分兄弟要去城里。这儿只有薛诗华一人留下，负责看门。雷仁声知道他喜静恶动、独立特行的性格，就做如此安排。
人欲横流，浊浪排空，薛诗华深恶痛绝，他早就受不了它们了。这一阵子，他极爱慕谷池那儿的清风、明月、秀山、净泉，思念那个早就刻在他心上的在水一方、凝神静气、秀外惠中的伊人。
当雷仁声等人出发后，他也出发了。他的目的地与他们的目的地不同；他们的道路相反、方向不同。可谓背道而弛。
高山崔嵬，小路羊肠，山石荦确，荆棘丛中。这些是深山老林的基本特征。山林莽苍，旷野委蛇，榛卉星罗，野果棋布。
千山价值连城，他独爱那一爿谷池；万水贵如琼浆、仙露，他独取其中的一瓢饮。个中缘由十分简单，因为那谷、那池、那水是他与林氏的桥梁、纽带。那儿是他的浪漫之地、希望之地、幸福之地、理想之地。是后皇嘉土、洞天福地、极乐世界、大同乐土、人间天堂、世外桃园。
经过二个多小时的跋涉，薛诗华来到四进士山“接踵、交趾”或者叫“三山夹一洼”之处。来到谷池边上之后，他二话没说，就挥斧砍柯，拉锯握凿，他要做一个辘轳。辘轳做好之后，他将之套在大柳树的一条断臂之上。然后转动它的手柄，试一试它的功能。辘轳转动灵活，不卡不滑，他十分满意。做好辘轳之后，他开始搓麻绳。麻绳由一股到二股，由二股到三股，由三股到四股，越来越粗，越来越结实。麻绳又长又好看。他为了犒赏自已，从谷池中舀了一瓢水，然后一口气喝个精光。由于喝得快，他的下巴颏也沾了光。麻绳搓好之后，最艰巨的任务来临了，他要做一个像木桶又像箩筐之类的东西。说它像木桶，它的缝隙不少，水装进去之后不久就会漏掉。说它像箩筐，它上不粗下不小，没有二股绳子，只有木把一根。这是一个难做的东西，花了他好几个时辰。为了方便叙述，还是叫它木桶吧。
木桶的把子拴上麻绳之后，接着的工作是将绳子绕在辘轳上。空木桶份量不重，薛诗华只费举手之劳，就将之挂于树轴之下。他是不可能老是抓住手柄的，因为他要喝水、打鱼、唱歌、吹箫。
“砰！”他放下手柄之后，木桶“骨碌碌”急速地下降，直奔水面而来。木桶、清泉一相逢，清风扑面，丽影隐形，浪花四溅，玉珠打脸。
“嘿嘿！”薛诗华觉得有趣极了，他不由自主地乐了、笑了。
“砰！”他重复了一次。
“嘿嘿！”他依然不由自主地乐了、笑了。
“砰！”他又重复了一次。
“嘿嘿！”他忍不住还是不由自主地乐了、笑了。
——
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回，反正，后来他中止了这样的活动。
木桶漂在水面上，极其宁静、安详。而他的心却始终悬着，渴望奔向那心仪已久的地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那儿是他心灵的浪漫之地、希望之地、幸福之地、理想之地；那儿是他灵魂的后皇嘉土、洞天福地、极乐世界、大同乐土、人间天堂、世外桃园。
焦虑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渴望是不可避免的一样；痛苦任意施虐，如同秋后芦苇必须面临雪上加霜。
为了缓解精神的苦恼、烦闷，他开始抽烟。这一杆旱烟袋和半“兜罗袋”上等的烟丝是林氏上次带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抽，这一回正好派上用场。
抽了半锅旱烟之后，他就中止了。因为抽烟时他老是咳嗽，且影响了做事。
他按灭金锅中烟丝之后，将之收好、扎紧。然后，撒网打鱼。
由于烟气的作用，打鱼前，他的情绪有所好转。但是没有彻底地恢复。
他无心打鱼，导致十网九空。难得打到一些东西，他视而不见，不放不抄，任性而为，继续撒网。
打不成鱼，他就扔了网。烦恼多多，他就席地吹箫。吹箫时心存杂念，胡思乱想，心猿意马，思绪繁杂，失音节、跑声调是常有的事儿。箫也吹不成，他觉得自已活不下去了。他急得快哭了。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拚命地吼起来。
“麦苗青青呀，
油菜金黄黄；
出门雉哥哥，
把妹记心上！”
——
黑夜来临之后，明月走出闺房。
明月爬上山岗，天地处处清光。
明月高悬山巅，山高仙人为峰。
明月仰望苍穹，送目俯视厚土。
明月不乏关爱，她走进天地，也投入清波之中。
清风拂过静波，月光撒向琉璃之地。
月轮如同白鲢，它被木桶打进。
“白鲢”活蹦乱跳，月光的馨香在腥味十足的水面如一炷香一样袅袅升腾、蔓延。
香播四方，光芒如银。飞禽如狎客一般趋之若骛；昆虫如商人一般劳碌不休。
这是诗人的世界，这是情人的天地。
可是，诗人在哪儿呢？
可是，情人又在哪儿呢？
这儿既没有诗人，又没有情人。这儿只有孤独，只有绝望。薛诗华受不了这样的感受，他悲痛欲绝，痛哭不休。
薛诗华趴在地上号陶大哭。后来哭累了便睡着了。
“诗华！诗华！诗华！”薛诗华睡着不久，林氏走到他身边摇他、叫他。
“你是仙女吗？”睡眼惺忪的薛诗华稀里糊涂，他询问道。
“诗华哥，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是林氏啊！最近我给自已取了一个名字，叫惠贞。你就叫我惠贞好了！我是你的惠贞，宝贝！宝贝哥哥，你快清醒清醒，不要再沉迷‘巫山神女’之梦，不然我是会吃醋的！”林氏将薛诗华的头身抱进自已的怀中。然后用薄薄的、翘翘的香唇亲他的平平的、厚厚的咸涩之唇。
薛诗华闭上眼睛，仔细品味这一甜美的过程。
“想我了吧？宝贝哥！”林氏用冰冷的玉面贴着他的滚烫、微黑的面颊。
“嗯！”薛诗华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迷人的狐狸精，对吧？”林氏笑咪咪地问道。
“你不是狐狸精！”薛诗华摇了摇头。
“我不是狐狸精？那我是什么？”林氏边说边用玉手抚摸他的颅顶及脑后的头发。
“你是我的冤家！”薛诗华说罢，闭上了眼睛。“我上辈子欠了你的重债，这一辈子非要还你不可！家乡老和尚曾对人说‘众相是空，因果不空’，这一句话我是相信的！”他喟然长叹。
“诗华啊！我在山顶采蘑菇，看到一个人在这儿忙活，估计这人是你，我就来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你别怪我来得迟啊！瞧，我的脚心全是水泡！”林氏脱掉鞋子、袜子向他展示。
“哦！”薛诗华见后，心疼死了。他想用嘴巴吮这些水泡，结果被林氏拒绝了。
“你是相公！是大老爷们！这种事是奴家该做的，不是您这个当家人当做的！”林氏迅速地穿上袜子、鞋子。
“你为什么要上山采这么多的蘑菇呢？”薛诗华不解，便问道。
“我想毒死他们！”从林氏的杏眼中喷出怒火。“也想你！出门时，我想，在这儿说不定会碰到你呢，果然碰到你了！诗华哥，我们干脆私奔算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啊！这一帮丧尽天良的家伙定会迁怒我们的家人、朋友、熟人，他们定会到处杀人放火，我们不能以大家的痛苦换来我们的自私的、个人的幸福啊！再说，我薛诗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我干嘛要做偷鸡摸狗的勾当？！生为男人汉、大丈夫，不能依‘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不能遵循古老婚俗、行周公之礼娶回自已心爱的女人已是无地自容之事，岂能不知羞而后勇啊？！诗华当发奋图强，克服重重困难，抱得自已心爱的美人归乡！”薛诗华侃侃而谈。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志气的汉子，不是偷鸡摸狗之辈！你是惠贞值得以身相许、以身相托的良人啊！等惠贞报了血海深仇，有了自由之身之后，我们依古礼‘开脸’、‘开拜’、三拜天地之后正式结为夫妻怎样啊？！诗华哥！”林氏陶醉了，眼中充满幸福的光芒，脸上绽放着甜蜜的笑容。
“一言为定！以后我只要有空，也来山上采蘑菇！我要尽快找到众多的毒蘑菇，助你一臂之力，让那一帮畜牲早一点儿归西！”薛诗华从容淡定地说道。
“嗯！”林氏朝他点了点头。
二人站起来后，十指紧扣，然后朝大柳树下走去。
“那是什么？！”林氏指着不远处的辘轳问道。
“那是一个工具！”薛诗华不急不慢地答道。
“什么工具啊？！”林氏丢开他的手，跑到它的面前。
“它不是辘轳吗？！你干嘛要用它打水啊？！这儿有井么？！你够不着水么？！”林氏连连问道。
“它既是辘轳，又不是辘轳！”薛诗华语意深奥、表情诡秘。
“就像我既是你的堂客，又不是你的堂客一样，对啵？！诗华哥！”林氏皱着眉头、笑着说道。
“世上万物，形象不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说它不是辘轳，假如你偏要执拗，硬说它是辘轳，这样我们就合不来，就很可能走不到一起，这就是复杂的人性！人性不同，千差万别，萝卜青菜，各人所爱，这就是缘份！复杂产生矛盾，缘份注定归属。社会是巨大的舞台，人生是一场好戏。无论悲欢离合，都要一出一出地上演；无论喜怒哀乐，都要一代一代重现！这些是家乡的老道士说的！”薛诗华娓娓而谈。
“此时你倒像我爸爸了！尽说一些深奥的话题！”林氏边说罢，兴高采烈地去摇辘轳上的手柄。
木桶被她摇上来、放下去。
“咕碌碌！”
“砰！”
木桶发出一串又一串的响声。
“咦！真好玩！”林氏兴趣盎然。“诗华哥，我想进去玩！”她伸手指着木桶撒起了娇。
“惠贞，如果你不说出这一句话，你就不是我薛诗华喜欢的女人！哈哈哈！”薛诗华哈哈大笑。
“为什么啊？！”林氏凝眉细思片刻之后豁然开朗。“奴家明白了！诗华哥，我说过的话你当真了！当真也好！假如我说过的话你不当真，那么我也许未必喜欢你呢！你这样在乎我，我能不死死地跟着你么？！我这个女人鸟啊，就是为你这个笼子而生的！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这么容易感动的呢？！你这个人啊，叫我死了也要爱啊！正如鸟儿要撞死在它喜爱的鸟笼子里一样！唉！唉！这就是奴家的命啊！诗华哥，抱我进去吧！”说罢，林氏双臂环绕薛诗华的结实而有弹性的颈子。
闻言，薛诗华遵命。他抱起林氏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之放入面前的木桶之中。此时，他用嘴巴紧紧地咬住结实、粗奘的绳索。
“诗华哥，你放下绳索吧！我要冲浪，像白鲢一样！”林氏兴奋得大喊大叫。
“好的！注意！小心！”薛诗华跟着兴奋起来。
“快一点儿！诗华哥！”林氏急得大喊大叫。
“放了！放了！”薛诗华再一次提醒她。
“放吧！”林氏爽朗地答道。她已准备好了。
“咕碌碌！”
“砰！”
“我好开心啊！诗华哥！”林氏置身在飞起的洁白的浪花中如同一朵盛开的蓝色的美人花。或者说是一朵巨大的“蓝色妖姬”。她今日一副村姑的打扮，扑实无华。上着蓝底白花的长褂，下着黑色的长套裙。脑后罩着一只黑色的巴巴鬏，这是乡村中老年妇女常用的束发之物。
“再来！再来！诗华哥，累你了！”林氏说罢，眼神一瞥，百媚顿生。
“不累！不累！一点儿也不累！”薛诗华急忙答道。
“咕碌碌！”
“砰！”
“哦！我好爽啊！我好干净啊！诗华哥，谢谢你！”林氏心生巨大的快乐，满脸的感激之情。
“只要你高兴、喜欢，冲一千次、一万次都行啊！”薛诗华忘记一切、兴高采烈。
“咕碌碌！”
“砰！”
——-
“诗华哥，我突然听到了鼓声！‘咚咚咚’，它响个不停！诗华哥，你听到了吗？！好可怕的鼓声啊！”林氏绻缩起身子。
此时，在薛诗华眼中，一朵好看的仙葩逐渐凋谢。
“你没听到吗？！”林氏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听到！真是怪事啊！”薛诗华感到特别扫兴。
“‘咚咚咚！卓照、照卓照！咚咚咚！’鼓是这样响的！诗华哥，你仔细地听！”林氏执着已念。
“我没听到！”薛诗华摇了摇头。“我曾在梦中听到这样的鼓声！”他边说边竭力回忆。“什么时候在梦中听到这样的鼓声，我确实想不起来了！”
“诗华哥，你仔细地听！鼓声是这样的：‘咚咚咚！卓照、照卓照。卓整照而卓整照。且整照而卓整照。且整照而卓整照。——’”林氏一时无法从令人毛骨悚然的鼓声中解脱。
“我似乎听到了！”薛诗华认真地倾听后，终于捕捉到那微乎其微的鼓声。
“那是大王发出的缉拿奸人的号令！因为我们不是奸人，所以我们不怕！你狠你横你毒你辣，我也不怕！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啊？！”林氏自言自语，给自已打气、鼓劲。
“你不怕我就不怕！”薛诗华勇气随着她的话声而生。
“你是怕的！”林氏脸上露出一种暧昧、复杂的神情。
“我怕什么啊？”薛诗华不解，便问道。
“因为你是一个胆小鬼，所以你怕！”林氏说罢，嗤嗤笑个不停。
“我是胆小鬼吗？！”薛诗华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是！”林氏咪着眼睛说道。脸上的表情神秘、迷离，犹如蒙娜丽沙的难解的微笑。
“——”薛诗华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
——
“你怕我变成一条白鲢啊！你怕我被人一网打尽后，遭人‘迟’、遭人剁、遭人烹、遭人烤！你怕我不怕！我要当着你的面变成一条白鲢，我说话算数！假如你嫌我这模样难看，那么你就闭上你的眼睛吧！”说罢，林氏背对着他开始脱上衣。
林氏的衣服一件又一件脱掉，一件又一件被她扔到岸边地上。
从林氏第一个动作起，薛诗华就闭上了眼睛。所有她的一切，他认为都应该撂置在它原本应该撂置的地方——也就是说撂置在天上。或者说撂置在他灵魂的苍穹的顶端。一切该他享受的东西，须待行过古礼之后才可接受。他已经够贪婪的了，他偷走了她的珍贵的香吻、体温，抚摸过她的瀑布一般的如丝的秀发，占有过众多的妙曼的声音、形象，他不能太贪心了！否则，他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龌龊鬼。
“扑嗵！”蓝色仙葩彻底凋谢之后，一朵娇羞无与伦比、美仑美奂的白莲花含苞怒放，不久就盛开在冷艳的谷池之中。
“诗华哥，快来救我啊！”林氏边在水中朴腾边朝薛诗华大喊。“你怕了吧！”
“快回来！你会淹死的！”薛诗华急得直跺脚。
“我是不会——死的！因为——我是——一条鱼儿！”林氏连呛了几口，并且喝了不少的水。看来她的水性够呛。
薛诗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下沉、淹死，犹豫再三，他还是脱掉上衣跳进池水之中。
“诗华哥，抱紧我！我冷！诗华哥，我要和你在一起啊，永远、永远！诗华哥，我不想变成一条鱼儿——白鲢！我怕！我怕那些渔人，他们会杀了我呀！”林氏泪流满面。泪水和池水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那些是泪水那些是池水。
“莫怕！莫怕！”薛诗华拍着她的小脑袋安慰她。
“我可不是天生的下贱坯啊！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让你这样抱着的！诗华哥，你可以打我、骂我啊！”林氏如饥似渴的嘴巴开始四处寻找。
“知道！我知道！要怪就怪诗华没有本事！”薛诗华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
“这是奴家的权利，谁也剥夺不了！”林氏说罢，疯狂地亲吻薛诗华。
薛诗华被感动，更加疯狂地回应她。
一阵疯狂的亲吻之后，喘着大气的薛诗华仰天长啸，然后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道：“我们相爱啦！我们是夫妻喽！我是一个穷人啊！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啊!我也要爱情啊！我也要家啊!你们虽然可以杀死我们，但是你们是分不开我们的！因为我们是水，是善人！我们的本性就是要汇合，要交融，要流到一起啊！”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林氏紧紧地搂着薛诗华结实的、弹性十足的脖子，如痴如醉地念道。
二人如痴如醉，忘记山川、日月、时间。
正当两情相悦的人儿陶醉于这儿一方山水、天空、翠林之时，危险如蛇一般向他们悄悄地逼近，一场亘古至今少见的感人至深的悲剧慢慢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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