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相见时难

　　在不知不觉之中，民国二年（1913年）便到来了。

　　在前年年底，姜开明曾萌生满师回家学习捕捞、养殖、农业的念头——说实话儿，他对抽象、深奥、复杂的中医的兴趣并不大——只因出于孝敬师傅张老夫子、一心想见证他吃了单方“海马羊”之后的疗效，所以才忍着没有毅然归去。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在师傅吃了单方“海马羊”之后，少夫人没有被临幸，她的使女萍儿倒捷足先登了。结果则更是出乎众人所料，这个使女萍儿在被老夫子恩宠之后，竟然有了身孕。这起意外事件导致了少夫人大闹花园，也是她红杏出墙的极其重要的诱因之一。

　　少夫人被师傅休了之后，家里又来了一位新少夫人华雪儿。

　　这个新少夫人野蛮强悍，师傅不敢靠近其身。在师傅的央求之下，姜开明出谋划策，帮助他驯服这一匹“野马”。让她在石臼湖畔惨遭风吹雨淋、烈日暴晒、雷电惊吓，委实受了不少大罪。弄得奄奄一息，差一点儿死掉。

　　新的人事纠缠不清，挂误了姜开明回家的时间。

　　新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久便逢凶化吉。这个要多亏张二公子出手相救。

　　在张二公子的宣传、影响、吸引、陪伴之下，姜开明也成了溧水街上祭扫庵的居士。在这里消磨了许多寂寞、无聊的时光。

　　若不是祭扫庵里出了文二蝗这个作恶多端、害人非浅、十恶不赦的真男人、假尼姑，姜开明也许早就打了退堂鼓了。或者去找龙都街上的张若兰玩，或者彻底与师傅、张二公子告别，回到家乡改弦更张，或者三天打渔、二天晒网，东游西荡。只因这里有了这个大恶人，便激起了他的昂扬斗志，使他视死如归与之搏斗，直到最终铲平他的魔穴方罢。

　　魔头文二蝗被张二公子和姜开明联手赶跑之后，两人面对着曾经历了巨大浩劫的祭扫庵除了感慨、唏嘘之外便是深浅不一的留恋之情。

　　不得不离开祭扫庵之后，张二公子回归张府跟随师傅继续学习其未完成的医学学业，而对医学早已厌倦的姜开明便在阳历年那一天离开了溧水古城。

　　姜开明离开时带走了所有的物品。人各有志，见他不准备回来，张二公子也不便强留他在这儿。

　　姜开明离去后最初几天，张二公子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去得久了，他的恬静悠然、怡然自得的心境便发生了变化。心里逐渐萌生了思念的情愫，后来，这情愫“春风吹又生”般疯长，长成葳蕤、广阔的模样，正如诗句“芳草凄凄连天碧”形容的那样。

　　思念虽深，却不可相见，无可奈何。

　　眼见腊月已到，一年将尽，张二公子面临回家过年的问题。

　　是直接收拾行李回家，还是去赤山湖岛上去找多日不见的朋友兼哥哥姜开明叙旧，这是一个困扰、折磨张二公子的难题。

　　如何破解这两难的难题，张二公子可谓煞费苦心。

　　他在溧水古城文庙里彷徨，在苗圃中徘徊，在观音庵旁踱步，在女子私塾前躇踌，最终经过三日长考，他还是决定在回家过年前先到赤山湖岛上走一趟。

　　前面说过，从溧水古城到赤山湖码头路程大约百十里左右，骑健壮的骡子耗时不消一日。

　　为了尽快赶到赤山湖岛上，张二公子放弃健壮的骡子，只从骡马行雇了一匹枣红色快马。

　　快马奔驰，疾如射箭，不消半日，张二公子便到达了目的地。

　　到了南边码头，叫了船家。摆渡上岸之后，经过一番仔细地打听之后，

　　张二公子便知道了姜开明家的方位。又需一番驰骋，他便来到了位于岛中心猴山之下的姜家之前。此时刚到晌午。

　　张二公子拴好马儿之后，便去登门造访。

　　他首先见到的是姜开明的母亲人称“赤山鸥”的张氏。此时张氏正在教八岁的小女儿姜开英织布。

　　得知来人是大儿子姜开明的师弟，且又是自已的本家，张氏喜出望外。她敢紧叫小女儿去喊正和爹爹、弟弟一道为应付年关而捕鱼捉虾的大儿子来家，并吩咐她要她告诉爹爹回来时再在“慈善大帝”庙前的摊子上买些瓜子、糖果、糕点之类的东西回来招待贵客。

　　家中有体面的小客人来，姜开英也如别的乡间孩子一样，自然成了人来疯。妈妈的话儿还未说完，她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约莫半炷香的光景，张二公子打老远便听到了急促而分明的脚步声。人还未到一个高亢、响亮的声音便直冲耳鼓。

　　“张二公子！张二公子！”

　　“开明！开明！”张二公子急切地离开靠背椅子站了起来。此时他的心儿因激动而怦怦地乱跳，声音有一点儿颤抖。

　　当两位多日不见的师兄弟因走得急差一点儿在大门口要撞的时候，在场的三个人——“赤山鸥”、姜开明、张二公子——都笑得合不拢嘴儿。

　　姜开明笑罢，因情不自禁而要去拥抱张二公子。令他感到不解和尴尬的是他遭到了明确的拒绝——张二公子不仅红了脸，转过头去，而且轻轻地推开了他。

　　当热烈、快乐而幸福气氛有所打折的时候，心宽体胖的“赤山鸥”及时地站了出来。

　　“开明啊，你浑身上下都是泥巴，你不嫌脏啊？”“赤山鸥”一边烫大公鸡一边温和地说道。

　　“呵呵！”姜开明闻言之后，一边掸着身子，一边笑了起来。那脸上的神情分明写着羞惭二字。

　　“不脏！不脏！”张二公子急忙说道。

　　“开明啊，你看人家张二公子多懂事啊！就你不晓得轻重缓急！还不快去锅膛烧锅！”“赤山鸥”慈眉善目，笑着说道。

　　“哦！”姜开明拉着张二公子就走。

　　“开明啊，叫你一人做事，你又缠着人家！人家是贵客，好不容易来一回，你就让人家息息吧！”“赤山鸥”怕张二公子累坏身体，便笑咪咪地说道。

　　“妈妈！我不让他烧锅，我只让他坐我跟着说话！”姜开明急切地解释道。

　　“这还差不多！我儿皮归皮，事实上还是蛮懂事的！”“赤山鸥”满脸高兴的神色。

　　“孩子他娘！孩子他娘！今天贵客来访，老天爷相助，让我打着了一条十多斤的‘大混子’！有美味佳肴在手，今天我要陪贵客痛饮好酒一斗！”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赤山鸥”面前，他声若宏钟，气宇轩昂。

　　“我爹爹回来了！”姜开明对张二公子小声说道。

　　“吃大鱼喽！吃大鱼喽！”在他身后的小女儿提着一条二三斤的鲢子，她因高兴而喊叫起来。

　　“胡篓里的米虾都是我捞的！”走在最后、背着竹篾篓子、一手拿着抄子的十一岁的姜开富特地向正在给大公鸡开膛的妈妈说明道。

　　“我儿能干！我儿最能干啦！”“赤山鸥”笑着夸奖道。

　　“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我姜诚才的儿子个个是好汉，没一个‘脓胞’！”大汉说罢，将手中提着的三尺多高的大鱼扔到了地上。

　　“爹爹，那我呢？！”聪明过人的小女儿没听到爹爹夸赞自已，便噘起了嘴。

　　“你呀！你也不差！我姜诚才的儿女男有男样、女有女样，个个好样！哈哈哈！”大汉开怀大笑，笑声感人。

　　“你是大侠姜正雄么，样样了得呢！”“赤山鸥”笑着说着。语气亲切自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样样了得！”闻言，张二公子在心里头说道。边说边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