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很多的事情你根本无法预料，上帝会让你走一圈，然后再回来。

　　那一天完全是偶然，我经过猫空咖啡馆。上海路上有许多这样的咖啡馆，稀奇古怪的名字，异国的情调。“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这种广告词让人觉得的确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很会享受生活，他们肯定不像我这样，每天除了来往于实验室和宿舍，就是和南妮在床上。他们在咖啡馆里谈什么？

　　那时候我还没有去过咖啡馆，我是个地道的南京人，博士，但是我没有去过咖啡馆，你可以想象我是一个多么无趣的人。

　　那天我经过猫空咖啡馆，完全是无意中，我看到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虽然侧身对着我，但是天知道，我曾经把自己想象成她耳边的那颗痣。因为，在那些旁观的日子里，我永远都是在她的侧面凝视着她。

　　没错，肯定没错。她的对面坐着一个黄发碧眼的男人，他们看起来还不是那么亲热，她的举止中带着属于她的那种矜持和礼貌。

　　我站在咖啡馆玻璃门的外面，虽然已经快要开学了，但外面的太阳还是8月的太阳，我却一点也没有感到炎热。

　　是那个男人先看到了，他看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就向我这边转过头来了。

　　我进去的时候，那个男人站起来了，然后，她站起来将自己的手伸给他，她的神情和气质自然而且得体。她是日语系的研究生，但她的英语发言也很纯正。她告诉我，她正在认真地学习英语，她还是喜欢欧美的文化。她说，东方文化跟东方男人一样，太虚假。

　　我坐在她的对面，一瞬间我怀疑这是梦，她不是去了日本了么？但是，她明明就在我面前，她穿着月白色的有些旗袍风格的连衣裙，她比在学校的时候多了许多的东西，当时我说不清楚是什么。现在想起来，也许是风情。她好像完全摆脱了两个月前的心情。

　　好久不见了，方知。她一边说一边回头让服务员收掉那个外国人的杯子。

　　你要什么？茶还是咖啡？她问我。

　　我说随便。

　　她笑起来，你总是那样，随便。

　　我也笑了，我说，你怎么在这里？

　　她说，啊？我怎么不在这里？我应该在哪里？

　　我说，可儿说你去日本了，去，结婚了。

　　笑容迅速从她脸上褪去。

　　我还是喜欢咖啡，给我来杯咖啡吧。我连忙转移话题，我看出来了，她并不是回来探亲的。

　　后来，大约在这之后的两个月，我知道了，她在临上飞机的一刻，改变主意了。因为那个男人，那个并不在意她结过一次婚的日本男人，告诉她，他的父母将去成田机场接他们，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个美丽的准儿媳了，他们还为她准备了一个很隆重的接机意识，要给他们一个惊喜。但是，那个男人对她说：我有一个请求，请你答应我好吗？乔东点点头，乔东想，也许他是要说一句浪漫的话。他是个浪漫的人，那么多浪漫的行动，写了那么多浪漫的信给他，她差点就视而不见了。乔东说，你不知道，日语是一种很感性的语言，特别地能够打动人。但是，因为她有了何克强，所以没有被轻易打动。后来，她再重读那些信，决定跟他走，像他所说的，一辈子跟他走，他决不会让她一个人经历风雨。风雨，就是乔东之前的、不到一年就解体的短暂婚姻。所以，她没有想到其他的，她以为他要说一句如同“永远不要离开我”之类的话。

　　但是，他说：“不要让我的家人知道你是结过一次婚的，拜托你了！”

　　他是用日语说的，表情很认真，还对她鞠了一躬，这样就是表明这件事对他很重要。

　　她愣住了，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何克强听到这件事情的反应，何克强抱着她腰的手突然松开了。何克强一点也不知道那时候她的心情，她希望他把她抱得更紧。

　　她说她其实还是挺感激那个日本人的，起码他说他不在乎，而且，他的认真其实也是在乎她，是担心他父母知道真相以后的反应而失去她。但是，她忽然不想走了，已经快要到办理登记手续的时间了，她对他说，真的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我不能。他惊呆了，简直不可置信，她果然拖着她的行李转身了。他拦住了她，他解释说他父母是个传统的守旧的日本人，但我们不说就一点事情也没有，我的意思也就是你不用特地告诉他们就行了。她说，不，不是这个原因，只是我不想去了。而且，她流泪了。他抱着她，像她所希望的那样紧紧地抱着她，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但是，她挣脱出来，她往后退了两步，说，不是，不是你不对，是我不对。我，其实我并不爱你！我不爱你，我突然发现我不爱你，请你原谅我。然后，她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转身飞快地离开了机场。她说，那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狠得下心来，她只要有一点点心软，就绝不会离开，那么她现在已经是日本的媳妇了。她不知道会不会幸福，也许会的，她说山田应该是个好男人。而且，她喜欢樱花、喜欢日本的和服和榻榻米，但是，那一刻，她就是突然不想去了。

　　我说过，这件事是她两个月以后告诉我的。

　　现在，还回到那天。那天，我们在猫空只坐了半小时左右，因为我们中间总有一个何克强，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一边一个劲地喝热咖啡，一边说这天气真热，都立秋了还这么热。她笑，她总是笑，她笑起来两颊有若隐若现的酒窝。我突然想我也许应该要杯酒，而不是咖啡，其实我不喜欢咖啡。临走的时候，我问她要了新的手机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说，你不要给别人。

　　我知道她说的别人是谁，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决不会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