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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逸事》 作者:凡一平

第5章

  文凭发了千千万,新官升了万万千。我们的教室里还有一大特点,也是其他大学教室里所没有的。一张张课桌上,站一个一个的保温杯。甚至左边墙角那张毕四海第二官场桌子上,还蹲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宜兴紫砂泥壶,断梅造型。

  保温杯子,往外散发着高档的龙井、银毫的清香。可是,过了不久,这间教室里的茶叶的芬芳却消失了,课桌上的保温杯也不见了,是我们的辅导员郭老扼杀了我们教室里的这个特色。我们进校时,郭老因为萎缩性胃炎住在医院里。三个月后,他出院了,出任我们的辅导员,并教我们哲学。哲学是让我最头痛的一门课。他却说哲学就是明白学。什么明白学,纯粹是糊涂学。十分明白的人学了哲学,便成了七分糊涂三分明白。我则是愈学愈糊涂,满脑袋的灵气全叫搅糊涂了。所以,干脆,我把郭老的哲学课变成了胡思乱想课。

  仆么都想,就是不去想锊学。嘿,这老头儿干瘦得真叫可以了,上身非常之长。两只手也非常之长,大概和舶丽的两条腿差不多一样长了。他走起路来,像是一台生了诱的机器开始了机械运动。关节吱嘎吱嘎地响,手臂笔直地摆动,两条腿笔直地摆动,上身扁平好像木板前移。机器人。我为我的准确的形容而叫绝。再观察他的面庞,枯瘦的面皮是褐色的,上面布满了圆括弧形的敏纹。

  中间最粗最长的两道,从两个鼻翼出发,括起了他没有胡子却密布皱纹的嘴巴。东野书记很够意思,他带我来上大学,分明是带我到县委的前奏呀。

  我这一辈子不求别的,做好他的耳目,足了。舅舅告诉我,方致远很欣赏东野书记,说他是平民出身的颇有水平的政治家。郭老的头发倒是很多很长很粗,头发的梢子有一半白了,有一半是黑的。丽丽又给我飞媚眼了。她说她也听不懂哲学课。听说,这个老头儿年轻时是北大哲学系的高材生哩,毕业后分配到了国务院某某室,两年功夫就是处长了,第三年,即一九五七年,一场风暴又把他卷进了监狱里,整治成了这般模样。老头儿的左脚刚刚踏上讲台,嘴巴儿就开始了运动:“形而上学是什么?”

  他摘下了眼镜,把眼睛凑近一张卡片。他念书的声调,讲解的声调,统统没有变化,冷漠而又干巴。只讲了五分钟,讲台下开始有人呷茶了,教室里发出了吹气声和咂咂声。郭老简直不成体统。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学生样?学生者,坐如钟两耳兜风目不斜视也。看看那个女孩子秋波暗送也不知道把媚眼儿抛给谁。还有那个细皮嫩肉的小曲,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思想却不知道开小差开到哪里去了。那个说大鼓书的曲艺队队长老孙,两排牙齿倒是很白,给“洁银”做广告倒是很合适,听哲学课便只好喝茶水了,天书嘛,他根本没有这个智商。

  一个一个这份德行,不就是科长、厂长、队长吗?宵最大的,听说就是这个东野光。从这里走出去,当个县委书记上天了,却一个个像尊神仙,捧着保温杯,那份派头,倒比市委书记还市委书记。我不讲了。我失去了讲的兴致。一颗心有点儿斜。我要是和他们这般年纪,手里揣着北大文凭,方致远的位子怕应该由我来坐了。人的命运完全是社会的横座标和纵座标形成的抛物线哟。我说:“你们听课还如此之滋润,看看,哪里还有一点点学生的样子?我还没有你们这般自在哩!”

  那个老孙嘿嘿一笑,竟然说:“郭老,你在讲台上也摆上一个吧。”

  我感觉到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两块松散的、多皱的、左边有七个右边有八个黑斑的腮颊,因为生气而向中间陷去。我摇了摇头,那颗心麻木了,但还是会时时作疼。我说这里是课堂,不是茶馆!你们开惯了……茶话会!我不由地又想起了接受这个班的时候我和校长的一段对话。我说标准的读书为作官。听说,有一半是走后门进来的。这种人,有了文凭也不能让他们作官。为作官而作官的人能够为国为民?我不教,我不教他们。我把教务处长送来的课程表送回到了校长那里。校长说郭老,你不教,干训班也还得办,我还要找年轻教师去教。我问为什么到处都办这种干部班呢?校长说有一张文凭当官毕竟比没有一张文凭当官好吧?不搞过去那一套了,搞经济建设了,需要大批文官,怎么办?到哪里去找?我呆着,一动不动校长说这些人两年后将决定数以万计的老百姓的命运,郭老,为了老百姓,教吧。我拾起了课程表。

  那天阳光花花搭搭地洒在校长屋里,我的思绪纷乱,飘忽。中国变了。过去,战场培养了千千万万个武官,他们打下了江山。如今,经济时代真的开始了,我们的大学变成了文官生产线,一批批的文官从这里生产出来。这时候,和老孙同桌的东野光拍了拍老孙的肩膀,向我充满歉意地笑笑,说:“郭老,我们立即停茶在课堂上。从我开始。真有意思。茶说停就停了。这个班原来就是一个官场,谁的官大,谁就说了算,而普通大学生是不会这样子的。小曲郭老教了我们一段日子以后,却又对我们产生了好感。

  事情是这样的:普通班的学生,闶为听郭老的课,禁不住会昏昏欲睡,有许多学生干脆就不来:课了。郭老很伤心,也很恼火,他问班长是怎么一回事?

  那位一脸青春痘的小伙子说郭老师,他们说,你讲的课太呆板了。当时我在场,我觉得这一代大学生有点意思,郭老拖着蹩脚的带着江浙口音的普通话说:“我讲的是哲学,哲学是理智,而理智是呆板的。”

  那位班长摊开双手,说,那我也没有办法。我有点幸灾乐祸。我想,我也町以不受郭老的洋罪了。还有丽丽,还有老孙,还有几个越学越糊涂的同学。我们在那年夏天的阳光里七嘴八舌地达成共识,让哲学课见鬼去吧。到时候,我们干点想干的什么,实在没有想干的睡之乎也。东野书记听说了这件事,把我们几个叫到一棵石榴树下,石榴花刚刚谢了,金黄的喇叭初具雏型。他说:“咱们都不年轻了。他们还年轻,还不懂得捧场的重要性。我们应该懂得。我们难道没有看过一些领导做报告时无人捧场的苦恼吗?”

  我马上表示了无条件地服从。我说我听你的,受罪,也上。另外几个人也表示了和我一样地转变。于是,全校公认,干训班的听课秩序是最好的。郭老很感动,讲起课来格外卖力。可是,他愈卖力,我们几个人愈受折磨。他老先生把一大个上午灌得满满的,四个小时漫长得像四百年。怎么对付呢?老孙介绍经验,让我看原版的《金瓶梅》。我看着老孙天天鼓起的那玩意儿,说咱不想犯错误。不过,老孙借给我,我还是看了。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像传得那么邪乎。其实,我还是受毒不浅,比如晚上和丽丽在校园里散步的时候,有一次我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丽丽倒没有恼,只是不让我继续深人,喃喃地说熬吧,熬到毕业再说。东野光在郊县的日子里,我好像并不认识她。关于她的传说,却听到了不少。在茫茫人海中,能够听到一个人的许多故事,这是不是表明你已经在关注这个人了?她是一个颇有传奇性的姑娘。

  本来,做着县吕剧团的风流旦角儿,是很出风头、很有点发展的。她人长得美艳,做戏的天赋也好。突然有一天,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坚决地不做演员了,非要到文化局弄个干部当当不可。局长劝她,做演员,你是顺水行船。当干部,你却有点儿逆水撑舟。她冲局长妩媚地笑了笑,说恰恰相反。在这样一个女人面前,男人是无法拒绝什么的。局长最后有点惋惜地说,你要牺牲许多的,做为一个姑娘。局长还是让她做了文化局艺术科的副科长。上任那天,她变样了。由一个风流演员变成了朴素庄重的女干部。

  她告别什么“清妃系列”,换上了老牌子的珍珠霜;她告别了披肩发,剪成了运动头;她脱下了超短裙,迷你衫,换上了职业女装;她告别了迷人的娇笑、媚笑,换上了庄严、矜持。她告别了那一切,换来的是一二十八了,还没有找到喜欢她的男朋友,换来的是人们对她的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议论,和自己对另外一种活法的越来越浓厚的兴趣。毕四海--她热情蓬勃地干着她的副科长,她乐观愉快地生活着。她一点点也不像官场里那些老姑娘,懊悔,忧郁,变态,拼命咒骂昔为之奋斗的目标,急急忙忙找男人嫁出去。面临着青春的衰退她不仅不忙,眼下又去开始追赶另一种潮流一一她考上了大学政教系干部班。说实话,我不理解她,却又产生了了解她、分析她的冲动。

  离开郊县去上学的那天,我认识了她。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又变了,变得让人眩目。那天,我的车子刚刚驶出县城,一个站在路中心的姑娘,放过了许多车子,把我的车子拦住了。她和司机是熟人?不像。她和许多姑娘一样,认为美可以随便拦车?可以自由出人舞厅?也不像。因为我的司机是个老头,从前面看得一清二楚。那样的姑娘一般是不会来拦老头开的车,拦也栏不住。也许是她认识我,而我不认识她,这种可能性最大。反正我的车子叫她拦住了。我在车子里看到,她美得像一团火焰,美得极其时髦,西方化。瀑布似的披肩发,牛仔裤,是正宗的美国“苹果”,后面的铜牌显示着品牌的高贵。裤子紧紧绷着她的长腿,使得她那腰肢以下的线条充溢着柔韧、力度和性感。她亲昵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和我很熟的样子,把头伸进小车里,对我说东野,咱们是同学了,捎我去可以吗?她难道是“齐鲁”干部班的学生?“我是西灵……想不到吧?”

  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和传说中的那位艺术科副和!“相差太大广。她大概看出了我的愕然,咯咯笑着,说出笼子的鸟儿难道不应该自山自由?看着她的这般“港味”,我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首先是禁不住想多看她几眼,其次是有点儿生气做为一个女人她洋得太刺眼了,而我的妻子却愈来愈正统、朴素,然后是胡思乱想,这样的女人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味儿……实际上复杂的情绪是不可分析的,浑浊的。不管怎么说,反正我被她吸引得半点儿也无法拒绝。我请她上了车,让她坐在后边。神差鬼使,我抵挡不住那面倒车镜的吸引,好几次去看镜子里的女人。那双丹凤眼里有两朵火焰,火焰挑逗着窥视者,她一定知道我在看她。“尊夫人没有去送你?”

  她突然问。“你如此时髦,不怕太扎眼吗?”

  “我是大学生了,大学生就是时髦的嘛。”

  “你当副科长的时候……”

  “你喜欢那个土样?咯咯,你心里并不喜欢。那是为了适应环境的。”

  “今天这个样子呢?”

  “去伪存真。”

  “不怕?”

  “人们口头上说咸道淡,心里头其实是很被吸引的。不是吗?书记大人。”

  “你胆子太大了。”

  “你难道不觉得今天做一个人,可以大胆一点了吗?”

  进校后,她大胆地和我交往起来。她大胆得叫我脸红,叫我慌乱,叫我不自然,叫我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还叫我……还叫你觉得有一丝甜蜜,沁入了心灵深处,是吗?你不要不承认,要不,你为什么明明知道和她的交往有危险,你还是那样情不自禁地和她交往?东野光仲秋节。学校里举办舞会。干部班没有一个人报名参加,并不是没有人想去,想去的人恐怕并不少。

  可是,我不去,别人怎么好去呢?其实,我内心里也是想去的,我不去,是一种克制。因为我认为,作为一个千部,稳重,不仅仅表现在办公室里,还表现在个人生活里。我奖足不当这个官,我说不定是个舞迷哩。人要生活得美一点,放松一点,和异性接触得自由一点。有一次,西灵问我,东野,你敢找情人吗?我说当官我不敢,干别的行当,我也是很喜欢美色的。所以你现在很压抑,西灵说,是不是?我说是。她红丫脸,火辣辣地看着我。我手心里出汗了,我很难受,我想不顾一切。我知道,我干什么,她都不会拒绝我。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去干,我走出了宿舍,那年的夏天,连风都充满了诱惑。傍晚,当皎洁的银盘在碧蓝的海里沉浸的时候,西灵来找我了。她刻意修饰了一番,性感十足。“干部班不应该是和尚庙、姑子庵。我们带头去跳舞好不好?”

  她说。我被她的性感所吸引。我莫名其妙地说:“跳舞有什么好?我们为什么要跳舞呢?”

  “今后,做一名领导干部,不会跳舞是很遗憾的。连舞场都不敢进,你这个县委书记是不合格的。”

  我在心里说可是今晚我敢干点别的什么……西灵继续说:“今后的县委书记,不仅仅要懂得政策和科学,还要懂得美。不仅仅要有铁腕,还要有风度。”

  我有点异样地看着她。我是多么想和她一块度过这个夜晚。我小声地问:“一定要去舞场吗?”

  她说:“一定去舞场。”

  我暧昧地摇着头。她似乎看透了我,苦笑了一下,说你有一种胆子,大得包天;有一种胆子,却又小得出奇。正在这个时候,郭老像一个影子似地从门外走过去了。她眼珠儿一转,咯咯地笑着跑出门,叫,“郭老,我请你做舞伴。”

  我吃了一惊,跑出来,对她说:“你…一搞什么名堂?”

  她不理我,对着呆了一般的郭老说:“你在大学里一定是一个漂亮的舞伴……优美的旋律和青春的舞步一定会给您的心灵带来复苏。”

  郭老喃喃地说:“是的。我和她就是在舞厅认识的。我们都跳得很美。现在,不行了。”

  “行的,郭老。”

  西灵挽起郭老,向着舞厅走去。我产生了一种被甩了以后的狂躁。我把拳头向一棵石榴树捅去。我感觉得出来自己的一双眼睛被痛苦烧得红了。可是,有一个声音在问我,西灵是你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心里难受?她不就是一个戏子吗?戏子……便是人尽可舞。我被这个声音问得慢慢平静下来,我从外边走回屋内。西灵我很欣赏我的那个即兴小品。可惜,没有遇上电影导演,遇上了,说不定会叫我拍电影哩。我不无得意地哼起了吕剧……“有姑娘采野花来到青龙山上,遇见了美少年踏青心旌飘扬。”

  人们都认为那个小品的主题是人道主义的,其实,它是双重主题,除了人道主义,还有爱情。当然,我的爱情主题是对着谁来的不言而明,我就是要叫他难受难受。第二官场毕四海可是,人家难受吗?我真笨,至今我也没有看透他的心。也许,我心中的红丝线的另一端还飘在空中,人家根本就不想接。可是你呢?人家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得上了单相思。是的。几年前,我就迷上他了。

  爱来得突然而又轻率。其实,有多少姑娘的爱不是这样呢?一席话,一个报告,一场聚会,一次演出……便让那可爱的小贼掏去了心。他的面庞泛着苍白的哀伤,两只大眼睛里燃烧着高贵的痛苦。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呀,犀利和沉思的结合,深刻和智慧的凝聚。我想,比起这双眼睛来,深夜里的两颗星星实在是太平常了。这双眼睛从我看到它的第一秒钟开始,就向我显示了它对我的魅力,我就再也无法将它忘记了,这是其一;其二,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想钻进这双眼睛里,去窥探它的内容。这个念头也很强烈。他的报告,从一开始就很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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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谎的村庄变性人手记县长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