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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逸事》 作者:凡一平

第44章

  小赵说,办公室剩下的最后一点浆糊刚才已彻底用完了,赵镇长已吩咐,这一段一切办公用品都不许买,一分一厘钱都要用来发干部职工工资。孔太平将自己房间的钥匙扔给小赵,让他开了门去拿自己用剩下的半瓶浆糊。小赵没作声,拿上钥匙赶紧去了。孔太平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待小赵一点意思也没有,他打定主意索性回避个彻彻底底,下午干脆去养殖场看看,再顺便看看舅舅,处理一下舅舅往棉花上打农药的问题。养殖场占地有一百多亩,大小几十个水泥池子里放养的差不多全是甲鱼。据说这是全省最大的专门的甲鱼养殖场。以前这儿规模很小,只能从别人那里买来幼甲鱼自然喂养,两三年才能长到半斤以上,所以养殖场总在亏本。洪塔山来了以后,第一下就建起甲鱼过冬暖房,不让甲鱼冬眠,一只幼甲龟一年时间就能长到一斤多。养殖场也有了丰厚的利润,接下来洪塔山就动手扩大养殖场规模,并创出了西河镇养殖有限司这块响当当的牌子。孔太平悄悄走近养殖场新搞成的甲鱼繁殖池,只见成千上万只幼甲鱼像一朵朵印花一样趴在池边的沙地上,那种娇小玲珑的样子实在有几分可爱,孔太平想着田毛毛给这些小家伙取了个“迷你王八”的名字,一个人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

  某一时刻里,他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只见先是近处的“迷你王八”纷纷逃人水中,接着是远处和更远处,默默的骚动过后,印花般的小家伙都不见了,池边只有一带银色的沙滩。孔太平绕着养殖场围墙墙根慢慢走着。好像是前年,他在年终总结大会上讲过,养殖场是自己的心头肉,他在位一天就决不许别人到养殖场里胡来。他规定镇里的干部进养殖场必须有镇委和政府办公室出具的通行许可证。这个规定开始执行。艰刘鼍龙很好,后来同赵卫东的摩擦出现以后,他也不愿执行得太认真了,以免矛盾扩大化,正走着围墙转了一个九十度的急弯,跟着又闻到一股农药味。他紧走几步登上围墙角上的了望塔,就在眼皮下面,养殖场围墙呈现出一个“凹”字形,在凹字的凹处是一块长势极好的棉花田,一个老人正背着喷雾器在棉花丛中喷洒着农药。孔太平叫了声:舅舅!老人抬头望了望塔棚,又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孔太平又叫了声:舅舅,我是太平!老人这次连头也没有抬。孔太平知道叫也无益,他走下塔棚,来到养殖场办公室,正好碰见田毛毛在同洪塔山说着什么。孔太平有些不高兴,就问洪塔山怎么带头违反规定,随便放人进来。洪塔山分辩说田毛毛是养殖场的客户,田毛毛也说自己在同洪塔山谈一笔生意。孔太平不准他们之间再搞什么交易了,“迷你王八”的事只能到此为止。田毛毛说她也不想再做这迷你王八的生意了,她现在同洪塔山谈判的是有偿租借土地的问题。孔太平马上想到那块凸进养殖场的充满农药味的棉花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洪塔山说,希望孔书记能支持这项交易,棉花地的问题不解决,万一被客户发现,有可能危及整个养殖场的生存。田毛毛说,那块凸进来的棉花地正好占整块棉花地的二分之―。

  孔太平沉吟了半天才说,这事操作起来一定要慎重,毛毛她父亲人虽好,但涉及到他的土地,恐怕是不会让步的。田毛毛说,我才不怕他,那地本来就有我一份。孔太平瞪了她一眼说,你难道不了解土地是你父亲的命根子!田毛毛说,我就不信他把土地看得比我还重要。孔太平说,冒这个险我们可要慎重,我看还是将围墙加高几米。洪塔山说,这个也行不通,田细伯连现在的围墙都要推倒,说是挡了他家棉花地的光和风。

  田毛毛说一切都包在她身上。她走后,孔太平有一阵思绪老也集中不起来,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洪塔山以为是屋里太热了,就要引他到客房里去,打开空调凉爽一下。孔太平拒绝了,他婉转地告诉洪塔山,镇里有人在打他的主意,想方设法要从养殖场挖走一砣油,而自己从明天开始休假,镇里又等着钱发工资,没人撑腰时希望他巧妙对付。洪塔山心领神会地说他只有来个三十六计走为高,出去躲它一阵再回来。

  孔太平没有说这样做妥不妥,只说没事时,洪塔山可以到县城他家里坐一坐,接下来孔太平问起那几个客户的情况,洪塔山回答说那个姓马的昨晚还给他打了个电话,并且还让转告对孔书记的问候。孔太平知道他这是卖乖,却不戳穿他。依然接着客户的话题问洪塔山对那些人的做法怎么看。洪塔山狡黠地回答,他没有看法。孔太平本想提醒一下他,让他各方面都收敛一点,特别要注意别撞在公安局那伙人的枪口上,见洪塔山有意不正面回答,自己也就不想说了。

  隔了一阵,他还是放心不下,就换了一个方式,他告诉洪塔山,自己有意让他当上全县人大代表,并且争取当上省人大代表,现在的关键是这一段时间里不要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抹屎,若是又脏又臭了,那他就无法提名他当候选人。洪塔山赶紧表态,说一定要管好自己。孔太平又叮嘱了一些话,便起身往外走。洪塔山将他送到养殖场大门口后,人已转了身,又回头对孔太平说,镇里的司机小许,似乎有些同他的司机过不去,总是将吉普车拦在路当中,不让他们的桑塔纳舒舒服服地走。洪塔山说开始他那司机同他说时他还不大相信,但是前天傍晚,他坐在车上时正好遇上了。小许的车故意在旁边慢慢地挤他们,弄得桑塔纳差一点掉到路旁的小河里去。孔太平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还是说回去后问一问小许,看看到底是他的车出了毛病还是人出了毛病,再做处理。田毛毛家在宋家堰村的边上,三户人家共着一个屋基场。田毛毛知道孔太平要来家里,早就在门口守候着。她进屋时,舅舅正在后门处用水冲洗着脑袋,屋里有一股农药味。

  孔太平开玩笑说是田毛毛身上化妆品的香气。舅妈泡了一杯茶端上来,田毛毛要孔太平别喝这烫人的茶,己进房拿了一杯凉茶给他。孔太平笑一笑,放下凉茶,拿起热茶呷了一口。田毛毛不高兴,说他也守着老规矩,一点开拓思想也没有,这热的天,放着凉茶不喝,而去喝热茶,真是自找苦吃。舅舅走过来,找了张凳子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没有过滤嘴的香烟,自顾自地抽起来。屋子里忽然沉静下来。孔太平赶紧主动开口问,棉花长势很好吧!贸贸磕丫一下烟灰说,不怎么样。孔太平说,能这样已经够不错了。

  舅舅不商兴地说,你不要当干部当修了,问前几年比起来,这棉花要逊好几分,连自己都不敢看,看了觉得可耻。他突然抬起头来,银着孔太平说,大外甥,你能不能让洪塔山将那些白水池子都拆了?孔太平说,为什么呢,全镇上的人都指望靠它发家致宫。舅舅说,你这沽不对,我就不指望它。贸妈插嘴说,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国王,什么事都要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舅舅不作声了,低头吸烟的模样让孔太平看了后,心中生出许多感慨来。他说,舅妈,不要紧,我就是想多听听舅舅的想法。舅舅将一支烟抽完后,站起来,拿上一把锄头,帽子也没戴便往门外走。舅妈说,太阳这么毒,你光着头去哪?她没有等到回答。孔太平说,我同舅舅一起出去走走。屋外热浪逼人,太阳照在地上反射出许多弯弯扭扭的光线,就像是白日里燃在野外的火苗。舅舅在前面缓缓地走着,―只狗趴在屋枪下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叫也不愿叫一声。

  几头牛在一片小树林里无力地垂着头,偶尔用尾巴抽打一下身上的虫,发出一声声响来,却一点也不惊人。炎夏的午后乡村,比半夜还安静,半夜里可以听见星星在微风屮唱歌,可以听见悠远的历史,在用动人和吓人的两种语调,交叉着或者混杂着讲述一代代人的过去故事。骄阳之下,淳厚的乡土在沉默中进行一种积蓄。

  孔太平跟着舅舅走过一垄垄庄稼时,心里都是一种无语的状态。两个人终于来到了棉花地前。舅舅问,你怕农药吗?孔太平说,不怕!棉花叶子被太阳晒蔫了,白的花朵和红的花朵也都变得软绵绵的,垂着花瓣,颇像女孩子那丝绸的裙边。孔太平问,这地能产多少棉花?舅舅说,从来没有少过两百斤。孔太平心里一算账,也就两千几百来块钱,他正要说种棉花比养甲鱼收人低得太多了,舅舅指着养殖场的围墙说,都是洪塔山,将这么大一片良田熟地全毁了,也将这儿的好男好女给毁了。过去村里一个二流子也没有,现在遍地都是游手好闲的人,等着天上掉面粉、下牛奶。他还想要我这块田,没门儿。孔太平说,有些人只是分工不同而已。舅舅说,吃喝玩乐也是分工分的吗?我虽未出门,可心里明白,这围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角色?大外甥,别看洪塔山现在给你赚了很多钱,可你的江山将会被他毁掉。孔太平说,我哪来什么江山。舅舅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大河里乘凉时,半夜里有人喊狼来了的情形吗?孔太平说,记得,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分享银舅舅说,还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洪塔山。洪塔山自己成了狼。孔太平怎么想也觉得不像。舅舅说,人是从小看大,小时候大人都说洪塔山不是块正经材料。孔太平说,大人们说过我吗?舅舅说,说过,说你能当个好官,可就是路途多灾多难。孔太平轻轻一笑。这时,从旁边的稻田里爬起来一只大甲鱼。舅舅上前一脚将其采住,然后用手捉住,看也不看一挥臂就扔到围墙那边去了。跟着一声水响传了过来。孔太平说,这儿经常有甲鱼?

  舅舅说,这畜牲厉害,那么高的围墙,它也能爬过来。叫它王八可真没错,过去除非病急了,医生要用王八做药,人才吃它,不然会遭到大家耻笑的,没料到世事颠倒得这么快,王八上了正席,养的人当它是宝贝,吃的人也当它是宝贝。

  孔太平说,事物总是在变化。舅舅拍拍胸脯说,这儿不能变。这时,围墙了望塔上出现一个人,大声问谁往水池里扔东西了。舅舅没有好气地说,是我,我往水池里扔一瓶农药。孔太平听了忙解释说是一只甲鱼跑出来,被发现后扔了回去。那个人认出了孔太平,客气地招呼两句又隐到围墙后面去了。舅舅说这围墙里的那些家伙,总将周围村子里的人当贼,其实他们自己是强盗,将最好的土地强买强要去了。舅舅自豪地声±真艰堆刘播龙称,他们那套在自己身上是行不通的。孔太平还在想着那个喊狼来了的少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现在无人喊狼来了呢?舅舅在自家田地里摸索一下午,孔太平不能从头到尾地陪他,他在四点半钟左右就离开了舅舅,太阳太厉害了也是其屮原因之一。

  孔太平在与贸家等了四十多分钟,为的是等出门到朋友那串借一本有关美容化妆杂志的田毛毛。他在舅妈不在场时,郑重地提醒田毛毛,如果她执意将棉花地的三分之一转给洪塔山,很有可能会亲手毁掉自己的父亲。田毛毛还是不相位,她要孔太平别夸大其辞吓唬她。天黑后,小许开车送他回县城休假,一出镇子,那辆桑塔纳就从背后追上来,鸣着喇叭想超车,小许占住道死也不让。孔太平只当不知道,仿佛在一心一意地听着录音机放出来的歌声。压了二十来分钟,桑塔纳干脆停下不走了。小许骂了一句脏活,一加油门,开着车飞驰起来。

  这时,孔太平才问小许为什么同养殖场的司机过不去。小许振振有同地说他这是替镇领导打江山树威信。

  孔太平要他还是小心点为好,开着车不比空手走路,一赌气就容易出问题。他心里却认同小许这么做,有些人不经常敲一敲压一压,他就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几钱,腰里别一只猪尿泡就以为可以几步登天了。车进县城以后,小许主动说,只要不忙他可以隔天来县城看看,顺便汇报一下别人不会汇报的事。孔太平不置可否,叫他己看着办。孔太平进屋后,老婆、儿子自然免不了一番惊喜。随后,一家三口早早开着空调睡了。

  儿子想同孔太平说话,却被他妈妈哄着闭上了眼睛。儿子睡着以后,孔太平才同老婆抱做一团,美滋滋地亲热了半个钟头。事情过后,孔太平仰在床上做了一个大字,任凭老婆怎么用温毛巾在他身上揩呀擦的。接着老婆将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说起自己在西河镇发生了泥石流后,心里不知有多担心,她说她的一个同学的爸爸,当年到云南去支边,遇上了泥石流。同行的五台汽车,有四台被泥石流碾得粉碎,车上的一百多人都死了,连一具尸体也没找到。孔太平听说老婆每天都打电话到镇委办公室去问,同时又不让小赵告诉他,心里一时感动起来,两只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抚摸起来,心里又有些冲动的意思。不料老婆话题一转,忽然问起镇里是不是有一个从地区下来的年轻姑娘。孔太平就烦她像个克格勃一样,想将自己的什么事都查清楚。他一推老婆说自己累了,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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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谎的村庄变性人手记县长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