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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湘西系列作品集第3卷》 作者:李康学

第70章 后记(16)

  “没,没要紧!”牛郎中站起来,又拄起了拐杖。

  “让我来背背篓吧!”绿眼屎将牛郎中的柴背篓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肩上背着,一面伸手要扶牛郎中。牛郎中揉了揉腿,说:“走吧?我不要扶的!”

  雪,下得更大了,沟沿上几株乌桕树被雪花裹得厚厚的。牛郎中拄着拐杖一步步向前移,他感到自己的双脚已冻得有些僵硬了,身上也抖索得更加厉害。

  来到绿眼屎家门前,绿眼屎的老婆与两孩子都迎出门来,要招呼牛郎中先进屋坐。

  牛郎中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道:“不坐啦,先看看牛吧!”

  绿眼屎便领他来到屋档边的一间牛栏外。牛郎中将头探进那芭茅遮着的栏内,只见那头黄牛躺在草堆上,四肢痉挛,牙关紧闭,口角流涎,头颈僵硬,双眼无神。走进去摸它的头,也不摆不动。若是往日一般陌生人摸它,还会用一对龙门角触人。牛郎中悉心检查一会,心里对这牛的病症已判断出。他看那牛的前脚上,跌伤的地方从外部看来结了痂,但内部创伤却正在发脓。这牛患的是破伤风。于是吩咐主人烧开水,煮了针头,给牛打了几针,注射了几种药品。接着,又将随身带的草药从背笼里取出,让绿眼屎取来脚盆,里面放下温开水,将草药搅融,便把那一尺多长的一支牛角拿在手里,把药从脚盆里舀起,舀了满满一牛角,尔后由绿眼屎牵起牛鼻,让牛头昂起,牛郎中一手伸进牛嘴角,把牛口掰开,另一只手将牛角里的药咕嘟嘟就灌进了牛嘴。一角灌完,又舀一角,只把少半盆草药全灌完才歇手。

  灌完牛药,牛郎中将手洗了,这才随同绿眼屎到家里去坐。绿眼屎家的火坑里,正烧着旺火,牛郎中稍歇一会,便叫绿眼屎取出一支笔一张纸,再为他开了一张草药单子,要绿眼屎明日去乡医院抓药。那药单子上开着:

  当归一两,芎川一两,天麻一两,荆芥一两,马蛇一两,全蝎一两,羌活一两,独活一两,川乌一两,麻黄五钱,红花五钱,僵蚕八钱,防风八钱,蝉蜕六钱,附子六钱,娱蚣五条。

  后面还批注:上述药共研细末,以黄酒二两,臭蒲一斤,生姜一两,大葱白五支为引,煎水候温灌服,每天一贴,连喝上三、四天,必好无疑。

  绿眼屎接过这药单十分高兴。刚才牛郎中几针一扎,那黄牛便有了一些精神,一服药灌下去,黄牛似乎痉挛也已止住了。他很钦佩牛郎中的好医术,心里想说一番感谢牛郎中的话,无奈嘴太笨说不好,只是一个劲地要留牛郎中吃夜宵。牛郎中高低不肯。他喝了一点茶,便背起背篓又朝回走去。也不要绿眼屎去送。

  出了杨村,牛郎中又走进回家那条山峪里。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刚才稍稍暖和的身子,又开始发起冷来。那一双脚,尽管不住的走,还是冻得生痛。腿肚子每走一步,筋骨也牵动得要疼一下。老了,真不中用了,他觉得生活的时光太短促,眼看一辈子就要完结了,可这生活却还象没过够似的,他还希望着要多活一些日子,多做一点什么事啊!但没有什么能止住这生命的流逝。忙碌的过了这一辈子,临到老之将至,他倒没有什么觉得可悔恨的,唯一一点遗憾就是没带出一个好徒弟,自己这身好兽医术可没人能继承下去了。

  本来,前几年他也曾带过一个徒弟。他的名字叫刘青,是一个无父母的孤儿。他为同情可怜这孩子的生活,把他招为自己的徒弟,象亲儿子一样带他。无奈这孩子总不争气。学了两年,只获了一点皮毛医术,便被一伙坏人拉下水,跑到外地进行诈骗活动,有几次都被派出所拘留过。起初,牛郎中还想苦口婆心的教导他一番,以使他回心转意好好做人,谁料这孩子终不听劝告,牛郎中不得不断绝了和他的关系。有一次,这孩子在外偷窃了一些腊肉,背着来到师傅家拜年,也被牛郎中将肉甩出了家门。从此师徒两人脱了关系,牛郎中也就再没有带徒弟了。

  这几年来,乡里办起了兽医站,牛郎中把自己一些祖传的秘方也传授了一些,但有许多他还是保留着没说。

  一步步的走到家门前,牛郎中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在阶沿是跺了跺脚,身上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头有点发昏,不知是冷,是感了冒还是别的缘故。

  掏出钥匙开了门,他将背笼挂在板壁上,点燃一根火柴,摸索着走到床边,脱了衣服就一头倒进了背窝。

  屋外的雪还在不断下着,牛郎中睡下去,就再也没有起床来。

  第二天到了中午,有人发觉牛郎中的门还未开,便破门进去一看,只见牛郎中睡在被窝里已双目紧闭,溘然而逝。

  谁也不知道,昨夜,竟是他最后一次出诊!

  鸽子花

  叶妹子记得,那一年她还小,头上扎的羊角辫儿还泛着黄,可她的胆量却够大的,因她自小在山里长大,对山林各处都很熟悉。她为他带路,他要到山里去采集各种树木标本。

  有一天,两人走到一个山坡上,陈工程师忽然停住脚步,手指着一篼结满青苔的古老大树道:“这是什么树?你知道它的名字吗?”

  叶妹子仰头望了望道:“名字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这树开的花象白鸽子。样子很好看。”

  “什么,象鸽子,你没记错吧?”

  “不会错的,我年年上山都见过这花呀!”

  “啊,如此说,莫非这是珙桐树?”

  陈工程师好不感兴趣,当下便要摘根树枝做标本,但他不会爬树。还是叶妹子手脚敏捷,她像猴子一般几步攀上树去,一会儿便摘了根树枝下来。陈工程师拿了这树枝,晚上回到宿营地,查资料一对照,果然证实这树就是珙桐,而珙桐开的花就叫鸽子花。陈工程师是多高兴啊!他告诉她:这珙桐是历经第四纪冰川期孑遗下的珍贵树种,是古老树木幸存的“活化石”。她不懂“活化石”,不懂第四纪冰川期,但知道陈工程师如此兴奋地称赞,想必这树一定是挺宝贵了。

  后来,因这珙桐树的发现,便有许多林业方面的专家和学者前来进行考察。陈工程师由于公认的重大功绩,不久被提升调入某林学院当了副教授。叶妹子呢,也因此有幸进天平山林科所当了第一批职工。

  陈工程师离开天平山的那天,叶妹子感觉自己已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大姑娘了。

  陈工程师也没有忘记她。过后的几年,他还经常和她通信。她在他不断的鼓励下,发愤自学了初中高中课本,然后,她报名参加了高考。想不到这一考,她竟然考起了,而且录取到了他所在的林学院。

  叶妹子感到好不侥幸!临行上学前的一天,她反复思考着,此去该给他带点什么见面礼好呢?姊默想着,几乎把山里所有的山货特产都想遍了,但终觉得带这类东西没多大意思。末了,她沉思着散步来至山中,偶尔抬头一望,只见面前的树林里,一大片雪白的花朵在阳光下象千百只展翅欲飞的白鸽。她忍不住大叫一声。“啊……鸽子花。太妙了!”

  她叫喊着,迅速跑上前去。她要摘一朵洁白的鸽子花带上,到林学院去亲手交给他。包头儿办公室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皮肤粗糙的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请问,县文联的李同志在这儿吗?”

  “在,有事么?”

  “嗯,当然有事,没事不登三宝殿嘛。”他打趣道。

  “你坐吧。”我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说。

  他对我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道:“我看过你写的小说,文笔嘛还可以,但不知你写这些玩艺儿能赚多少钱?”

  我说讲到钱就少得可怜,如今文字稿费每干字才十多元钱。写出一百万字才能当个万元户,而一百万字要出好几本书才够。

  他感到非常惊讶:“文人写作,就这么点钱么?”

  我点点头:“玉皇若问人间事,原来文章不值钱嘛!”

  他也感觉不平:“太少啦,太少啦!”说罢,又看了看我道:“我看你写稿挣这样少的钱,还不如去跟我当个秘书,怎么样?”

  “跟你去当秘书?你是何人?”我吃惊地望着他,心想这个人好大的口气。

  “我嘛,是本县城关镇施工队的包头儿。”

  “嗬;一个包头儿!”我忍不住有些好笑。“你有多大能耐,要请秘书了?”

  他不卑不亢地说:“不怕你笑话,我手下有百十号人马。资产在百万元以上。你若愿来跟我干的话,保证你每月工资400元,奖金在外,你只要一年能给我写那么一二篇通讯、报告文学什么的,将我们施工队吹一吹就行,你看怎么样?”

  “你说的这是真的?”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真的!不信你去查我们的家当!”他的神态不象开玩笑的样子。我感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滋味。稍稍沉默一会,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龚,叫龚国庆。”他说着,认真地盯着我道:“你可以考虑考虑,我今天是诚心诚意来聘你的。想通了就辞职,或者停薪留职也可以嘛,如今政策允许,我保证不会亏待你!”

  他说完,站起身,也不说声告辞,就径直出门走了。

  究竟去不去呢?我不禁有点犹豫起来。

  藤司令

  “发酒疯啦!看酒癫子啰!”

  街头酒馆里,有人发一声喊,呼啦,即刻招来了一大群人围观。

  挤进人众往里一瞧,只见—个腆肚赤膊的胖子,眯着一双红眼,两手搭着膝盖坐在地下,正满嘴喷着酒气嚷着什么。

  嗬,这人不是藤司令么?藤司令叫藤永久,是本县城城关镇镇长。按照通常称呼职务的惯例,他本应被称做藤镇长才对,但因他体胖肥大,样子象《沙家浜》中的胡司令,所以人们给他取了这绰号。

  他被大家叫惯了,倒也从来不为这称呼着恼。

  “你怎么醉到这里来啦?”我惊异地挤进到他面前,欲从地下将他拖起。

  他身子不动坐在地下,只偏着头对我看了看,鼻孔一哼道:“你……你是谁?竟敢说我醉了!我……我没醉……”

  连我都没认出,还说没醉,我心里想。嘴上却又说道:“藤司令,你真认不得吗?我是老李啦!”

  “哦,你是老李!对啦,对啦!”藤司令猛一拍腿道。“当年我说等我真当了司令,就要给你个旅长团长的当当,看我都忘啦!”

  那一年,我和他正是在这酒馆里喝过一次酒,喝醉了他对我说:“老李,你看人都叫我司令,我想我将来真得当个司令让人们看看。我要真当了司令,就弄个旅长团长再给你当当!”我笑着问他道:“真要给你那么大的官当,你当得了吗?”

  “怎么当不了!”他很不以为然的道:“现在当官又不要好大的本事!一只要坐得车,二只要喝得酒,三只要嘴巴会说几句话。这几项功夫谁做不到哇!”

  “嘿。照你这么说当官倒真容易哟!”我又好笑地问道:“也不知你是怎么想到当官这念头的?”

  “叫人气的啊!”他感叹地说。读大学的时候,因为他是工农兵大学生,被新生狠狠气了一回。于是,他暗暗下决心要争口气,要干出点名堂来让他们瞧瞧。干什么好呢?钻学问他肯定不行,所以他选择了从政升官这个奋斗目标。

  他那时和我一样,都分在学校教书。他有什么办法能够改行从政去实现他的宏图大志呢?但是,过不多久,不知他通过什么关系,真的放下教鞭,到乡里当秘书。尔后由秘书升任副乡长,由副乡长升乡长。由乡长又升至城关镇镇长,这便是他近几年来从政的“战绩”。现在,在镇长位置上他又任期了一年多,也不知干得怎么样。我于是又开玩笑般试问他道:“你这当司令的,何时给我旅长团长当呀?”

  “嘿,没指望啦!”他忽然又骂道:“我真他妈的不走运,连镇长都被革职啦!”

  “什么,你被革职啦?”我这才醒悟到他今天神态反常,原来是为此原因。“你怎么会被革职?犯了啥错误吗?”我连忙问。

  “啥错误,我一没贪污,二没乱搞女人,只不过是工作上出了点差错,他们就要追究责任。”

  “你出的啥差错呀?”

  “就是为办那罐头厂的事,去年因为没按时投产,我下文收了十几万斤猕猴桃,结果烂掉了,损失了十多万元。上面说我官僚主义,把责任记在我头上,就把我革职了,你说气不气人!”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心里全都明白了。这罐头厂去年没按规定投产,损失那么多猕猴祧的事我早听说过,此事群众反映意见很大,象这样盲目指挥的领导,撤职追查责任当然应该,他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我心里暗自这么想,嘴里却只管安慰他道。“干部能上也能下嘛,你这次被革职下去,将来搞得好还是能提起来的,何必悲观?”

  “不,提不起来的,我知道。我完啦!我彻底完啦!”藤司令说着,忽然大喊大着站起来,身子偏偏倒倒靠向桌子,手一伸抓过一个酒杯,“啪”的一下甩在地下,竟打成了粉碎。

  “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赔杯子!”酒馆主人抓住了他。

  “赔你个逑!”藤司令一甩手将酒店主人甩了好远。酒店主人欲要找他算帐,我忙过去拉住酒店老板,要他不必和醉翁计较,这酒杯就由我赔算了。酒店主人这才罢休。

  我代付了酒杯钱,要拉藤司令送他回家去。此时他还发狂不肯走。过一会,幸好他老婆闻讯来了,一手牵了他耳朵才将他扯出了酒馆外。藤司令怕老婆是出了名的,他被老婆牵着耳朵走时很规矩服法,围观的众人,包括我在内,眼见到这番妙景,一个个都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了。

  时间问题

  骆副县长的报告不算长,五个问题还只讲三个多小时,瞧,有些人却坐不住了,有的装着解手的模样在朝外开溜,有的脑袋和脑袋凑在一起不知私语些什么;还有的则头歪眼闭……“嘿!”主持会议的县政府办刘主任有点看不下去了,他拍拍桌角站起来说:“大家要注意听嘛:骆县长的报告很重要,我们下午还要进行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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