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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一支烟:男版》 作者:初雪

我以为再不会见到徐怀义,也不想再见到徐怀义。可是,他并不想放过我。尽管我关了手机,还是在长江街遇着了他。

我去长江街是为了去见芳芳,就是那个喜欢闻火柴燃烧味道的“小姐”。在这个有着两个灵魂、充满着冷漠和谎言的城市里,“台风”已呈现出衰弱的颓势来,就如一个长跑者,经过长途跋涉,已不复开始时的勇猛,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了。“台风”每年都要刮,每次都是这样的规律。“台风”刮走了一批“小姐”、“先生”,又吹来了新的一批“小姐”、“先生”,就如旷野中被人践踏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问题是,我本身就是被人践踏的野草,所以“台风”吹不走我。芳芳走了又回来了,那是因为她没有找到比长江街更适合她呼吸的空气,所以她回来了。我以为芳芳是一个很纯洁的人,她起码比街上走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凡夫俗子要纯洁得多。她的纯洁体现在她的故事中。她为一个男人怀了孕,然后那个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她独自一人躺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独自一人让冰冷的刮宫仪器伸进自己的子宫,独自一人看着血从自己的体内流出来。她完全可以向那个男人索要赔偿费,因为那个男人完全有这个能力。但她没有,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被男人玩出了肚子,却这么轻易地放了他,这种事情在一般的女人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不用另外一种方式把那个男人玩个半死,那才奇了怪了,而且这么做又是那么符合道义,没有人会指责她。但芳芳没有,只有纯洁的人才会这么做,芳芳是纯洁的。芳芳说她一心想做名妓,我对她说,做名妓她还不够格,再说,在什么都可以进行交易的世界中,已经不可能产生名妓了。

芳芳找我是想托我帮她找一处房子。当她再次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发现她以前租的房子已被房东租给了另外一个人。房东多收了她两个月的房租,不但不把钱退给她,而且威胁她要到公安局告发她。她现在暂住在一家宾馆里,开销太大。她眼泪汪汪地对我讲述着她重回这座城市的种种经历。看到了吧,这座城市到处充满着冷漠和谎言,到处是粗陋的瓷器,到处是无情无义的凡夫俗子。我能对她说这些吗?当然不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答应帮她找房子。

我思考着到哪里帮她找房子,在润河街,还是长江街,或是在市中心。不知为什么,当我思考的时候,润河街总是第一个跃进我的脑海,仿佛冥冥之中,我与它有着某种默契。就在这时,我碰上了徐怀义,他一脸从容的笑,叮皮虱子一样叮上了我。我问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这回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要发展我做他的下线。我也直言不讳地说我是做“鸭子”的。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惊个半死,我的眼前甚至浮现出他那吃惊的样子,张大了嘴,仿佛一口饭噎在了嘴里,死也咽不下去,眼睛里掠过鄙夷的光,然后找出种种理由打退堂鼓。没想到,他一点也不吃惊,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显得从容不迫,他开始滔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用一种优雅而宽容的姿态对我说:“这也是一种职业。职业本来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从本质上,你的职业与我的职业是一样的,都是靠劳动吃饭。只要对这个世界充满爱心和宽容,你就是一个高尚的人。安利对任何人都敞开怀抱。”他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说的过程中,他用口腔喷对着嘴里喷了两下,我闻见了薄荷清凉而辛辣的味道,就像我最讨厌喝的一种茶。他说了这么多,只为了证明一点,那就是他尊重“先生”这一行,他是平等地看我的。我始终弄不明白,这么简单的话完全可以用一两句话就表述出来,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把简单的事搞得这么复杂。可是,看看我们的周围,不都是按着把简单的变复杂这条道走下去的吗,仿佛不复杂就无法在世上生存。我觉得社会学家应该把这种现象作为一个课题进行研究,没准儿能得诺贝尔奖哩。徐怀义毫无疲劳的迹象,而我已经听累了。他喝了口茶,仿佛是画在脸上的从容的笑容忽然不见了。他一脸正色地说:“你应该改变自己。”我笑了笑:“可我觉得我这样生活很好。”他又说:“年纪大了,怎么办?”我说:“我从不想自己的未来,我只看重现在。”他说:“所以你一定要改变自己。”他开始给我讲沙皮狗的故事,说是一条沙皮狗雄心勃勃地要穿越沙漠,它做好了充分准备,可是最后它被自己的尿憋死了,因为它在沙漠中无法找到一棵树,让自己靠着撒尿。听了,我笑了,因为我找不出我的选择与这个故事有着怎样必然的关系;他也笑了,不再从容,而是极为放肆,这令我想起旧社会有钱人对穷人的嘲讽。酝酿了很久的那个恶毒的念头又一次在我的灵魂深处升腾起来,我决定行动。

我带他去了润河街,坐到独臂老太的大排档里。每次我到润河街,总是选择这个大排档。独臂老太见到我,就谄媚地笑了起来,其实她的笑与徐怀义从容的笑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她不仅少了一条胳膊,而且少了一只乳房,走起路来缺少了平衡点,看起来显得很滑稽。她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老规矩,我说是的。徐怀义问我老规矩是什么,我告诉他,就是红烧牛鞭、白水煮腰片,还有“霸王别姬”。听我这么一说,徐怀义笑了起来。我把独臂老太一家的遭遇说给他听,他用长长的叹息表示了他的同情,之后,脸上又浮起从容的笑。菜很快就上来了,他吃得很优雅,吃一口就要用餐巾纸轻轻擦一下嘴角,喝汤时不发出一点声音。我问他:“味道怎么样?”他直说好。我说:“这三样菜的味道,就是这座城市的味道。”他抬起头来,很好奇地望着我。我说:“不到润河街,不吃这三样菜,就等于没到过这座城市。”独臂老太过来问要不要给菜加点重料,我连忙说不要。我知道重料就是罂粟,就是毒品,千万碰不得的。我们这行里的一些兄弟姐妹,就是因为吸了毒,把自己给废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一入这行,“爹地”就告诫我,绝不能沾毒品的边,一沾上这个,就什么都完了。可是李老大自己却在吃白粉,心狠手辣的李老大好就好在这个地方,不像有的“妈咪”,为了控制手里的小姐,引诱她们吸毒。我让独臂老太上两样“花菜”,她的脸上便浮现出暧昧的笑意。不一会儿,两位妖冶的洗头妹就窈窈窕窕地走了来,她们的眼睛就像润河街上的灯光,暧昧地透出情欲。“哎哟,原来是两位帅哥呀!”她们说着就靠着我和徐怀义的两边坐下了,我闻见了一股劣质香水的气息。我指着徐怀义说:“今天这位帅哥是客!”坐在我旁边的那位洗头妹一双大奶几乎凑到我面前发起嗲来:“这么帅的大哥,今晚三百,你就别把妹当人呀!”我推开她,站起身来,说:“这位先生,你们给我好生伺候着。要是先生不满意,我拿你们问罪!”徐怀义起先有点忸怩,但经不住那两位洗头妹的左嗲右嗲、左抱右抱,然后就湮没在润河街的黑暗中。所有的爱心和宽容,在人最本能的欲望面前,都变得一钱不值。

我来到润河边,百无聊赖地走着。夏季的炎热已经过去,润河街夹着油烟和脂粉气的风吹过来,已带着点凉意。此时的润河是黑暗的,没有路灯,只能借助傍河而建的房屋透出的光,才能勉强看清脚底的路。而此时的长江边,到处是霓虹,到处是人声,比白天还要灿烂。润河街已成了被阳光遗忘的角落,没有人尊敬它,没有人爱护它,但是它释放了那么多人蛰伏在灵魂深处的欲望,而它自己已满目疮痍。独自走在这阒无人声的河边上,听着那无力的流水声,闻着那泛滥着的河水的臭味,我看到了一个人影,他在我前面踽踽独行。我喊他,他不应,只是一个劲地朝前走着,孤独而无助。一阵风吹来,月亮的影子在河水里晃动着,那个人影便被水里的月亮给晃散了。我蓦然意识到,那个人影就是我自己,我看到的其实就是我自己。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徐怀义,想到了他那画在脸上的从容的笑,想到了他无休止的购物欲,最后想到了他稚嫩如婴儿的“鸡鸡”。也许,我的做法太残忍,就像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在瘫痪者面前瘸着走路一样。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很坦荡的,而今晚面对散发着臭味的河流,我发现自己原来与凡夫俗子们一样猥琐。于是,我返回润河街。

我看见徐怀义踉踉跄跄从一间洗头房出来,向黑暗处奔去,像在逃避什么东西的追赶。我喊着他的绰号,追了过去。他的脸扭曲着,那不是痛苦,而是绝望。他声音低低地冲我嚷嚷:“她们嘲笑我,这帮最下贱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你是有意这么做的!你这个卖鸡巴的‘鸭子’,世界上最下贱、最不要脸的男人!你怎么不死在监狱里?劳改释放犯!我恨你!”他狂笑起来,笑声惊动了隐藏在树林深处的几对情侣,他们如受惊的野猫四处逃窜。随着他笑声的结束,他的脸上已不再有绝望,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画在脸上的从容不迫的表情,他很优雅地开始吸烟,手指高高翘起,像个女人。我说:“你说完了?”他对着润河一言不发。我说:“你想恨就恨吧。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欠你什么,什么也不欠!你知道什么叫监狱吗?就是与强奸犯、盗窃犯、吸毒犯、杀人犯关在一起,就是侍候比你先进去的人拉屎撒尿,就是喝别人的小便,就是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就是吞下另一个男人的精液。我用这些偿还了你!”徐怀义已吸完了烟,姿势优美地弹掉烟头,轻蔑地看着我说:“这些跟我有关吗?当然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现在我活得很潇洒,因为我有大把大把的钱。这个世道,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我也可以买下你!”看着他那一脸的讥讽和自得,我的脑海里倏地飞进了他那关于爱心和宽容的振振有词,于是我笑了,笑得喘不过气来。我说:“你当然什么都可以买到。但有一样你买不到,那就是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尊严!”他气急败坏地向我挥起了拳头,我当时想,只要他的拳头碰到我身上,我就拧断他的胳膊,哪怕是“二进宫”。但是,他的拳头挥到半空就无力地落下了,然后他呜呜地哭起来,空洞而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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