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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一支烟:男版》 作者:初雪

二十八

二十八

那场雪过后,竟有了春天般的温暖,这座城市的色彩随着气温的上升变得丰富而柔和,然而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依然是光秃灰白的,润河两岸没有绿色,没有花,没有蝴蝶在飞,到处混杂着女人的脂粉和香水,男人的口臭和烟味,大排档的菜香和油烟;长江街的白天依旧是绿色中的宁静,夜色中的浮华在温暖中有了青春期般的冲动。梅山上的梅花提前开了,凡夫俗子们如惊蛰后苏醒过来的蛇,换上色彩艳丽的服装纷纷涌向那座山,在拥挤中,站在没有蜜蜂没有蝴蝶的花朵前搔首弄姿地留影,然后发出凡夫俗子们的感叹:“奇了怪了,数九的天竟开了梅花!真是奇怪!真不知是吉还是凶?”说的和听的便都有了些忐忑不安。看相的、占卜的、算命的变得如第一生产力一样活跃,他们出没于润河街、市中心和长江街的各个角落,脸上一律是神秘的,说出的话一律是高深莫测的,而眼睛里燃烧着对金钱的贪婪。问题是凡夫俗子们读不出他们眼睛里藏着的东西,在他们的面前,凡夫俗子都成了瞎子、聋子和弱智者,他们相信他们,如同相信寺庙里的泥菩萨。这座城市的学究们在官员们的指使下,翻开堆积着尘土的历史,引经据典地找出了历史上梅花在冬天开放的种种记载,然后说那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奉劝市民们不要相信迷信,而要相信科学。堆积着尘土的历史被打开了,又引出了关于润河和长江的争论,陈词滥调,却是比投下原子弹还要酷烈。引申出来的问题却是:这座城市还缺少什么?多么无聊,如同在吃饭的时候谈论大便,在撒尿的时候喝着茶。但是,凡夫俗子们单调枯燥的生活因此如沾上了精液般变得有些黏糊,变得有些味道。

这一切与我无关,因为我是具行尸走肉!在这样一个奇异的温暖冬季,我开始了与芳芳的同居生活。芳芳几乎每天都要问我爱不爱她,我闭着眼睛说:“爱。”她又得寸进尺:“有多爱?”我说:“爱你爱到骨头里!爱你爱到天长地久!爱你爱到海枯石烂!”我的谎言感动得她眼圈发红,胸脯急剧地起伏,拼命闻着火柴燃烧的味道。真弄不懂,女人为什么对这样一个虚无的问题纠缠不清。世界上哪有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爱情,如果真有,那么这个人肯定不能成为人。我的意思是说,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如果连最起码的人的本性都失去了,他还能称之为人吗?但是,女人们对这个问题的执著,如同对时装和化妆品的痴迷。芳芳每每盘问起这个问题时,总让我想起我曾经接待过的一些客人,她们喜欢在性高潮时喊出“我爱你”。天知道,她们的“你”是指谁。也许就是指那一刹那间的快感。但快感是她们的,我虽然用激烈的身体语言呼应着她们的快感,而实际上我是麻木不仁的。与芳芳在一起,已经没有了性。但是,我们却一丝不挂地搂抱在一起,她要摸着我的“老二”才能安然入眠。她说她喜欢柔弱的“老二”,对于坚硬的“老二”和喷射出来的精液已经厌烦了。

被燕雁的亲戚们殴打后的伤口慢慢地在愈合,然而我却开始思念起燕雁来。我回到了以前住的地方,目的是为了寻找到一丝她生前的痕迹。搬到芳芳那里时,除了换洗衣服,我只带了一本《电话号码本》,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带。那边的房子我也没有退。我以为,应该给自己留条退路的。我找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与燕雁有关的任何东西。我坐在一片狼藉中间,对着窗外的灰色天空,开始追忆往昔,追忆的结果却是无尽的怀疑,我怀疑过去的一切是否发生过,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贺燕雁这个人。芳芳问:“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她?”我摇摇头无言以对。她一个劲地摇着我,在我羞怯的“小弟弟”上捏着挤着,说我在骗她,否则为什么总是神思恍惚。我推开她,并告诉她,我突然发觉自己正在老去,因为我现在动不动就会回忆过去,而只有老人才会这样。她哭了,说:“这不就是忘不了她吗?要不,干吗老想过去的事?这不是想她,还能是什么?”我说:“也许贺燕雁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芳芳吃惊地望着我,泪珠还在脸上滚落,然后说:“就是不准你想她!”我说:“我是想她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在你这里闻到了那个老头子的味道!”芳芳沉默了,划亮一根火柴,点上一支烟。她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火柴的味道真好闻呀!”

我搬出芳芳的房子,又住回了原来的地方。搬走的时候,芳芳问我是不是讨厌她了,我说没有,只是想一个人呆一阵子。她说我没有良心,我告诉她,正因为我是讲良心的,所以才要搬出去。搬回去的第一个夜晚,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着《电话号码本》,闻到了如风影一样飘荡着的女人的气息,我便明白,燕雁是真实存在过的,而芳芳让我忘却了那个困扰着我的无助的梦。房东那边传来哗哗的麻将声,我仿佛听见了自己极速衰老的脚步,这时我看见了养父,看见他从楼下向我走来,蹒跚的步履,零乱的花白头发,脸上洒满了风雪之后的沧桑,他抬起头看着我,对着我笑。于是,我在他的笑里看见了自己。我爬起来,点燃打火机,《电话号码本》在火光中很快就化为灰烬。失去了性能力的日子,无所事事,却没有与陌生人打过一个色情电话,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此刻,在那一堆黑色的纸的尸体面前,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早就厌倦了性。睡意不可阻挡地向我袭来,我在寒冷而熟悉的气息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于是我在梦寐中开了门。张辉映立在我面前,梦便醒了。他一进门就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我问他什么时候了,他说快吃午饭了。我笑说:“才中午,那还早着哪。”他坐到沙发上,说:“你的嘴可真臭!”我对着自己的手吹了口气,是不太好闻。我到卫生间漱洗好出来,看见阿辉窝在沙发里抽烟,从他吸烟的姿态中,明白了他落魄的心情。我正思考着要不要去问,阿辉扭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望着我,弄得我极不舒服。他问:“我们还是朋友吗?我要听实话!”我随手搬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点上一支烟,但没有吸。我说:“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发现你现在的吸烟气质与以往不一样,我就知道你有事。刚才却在想,究竟要不要问你?可在以前,跟你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他的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重重地碾灭了烟,说:“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你面前,我是诚实的。”我吸了几口烟,也碾灭了烟头,说:“这个我知道。问题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吗?”他说:“你太敏感了。”我说:“事实上,我很麻木。你一定有事!”他重重地点点头,问:“你也有事,对不对?”我说:“很对。但你得先说你的事!”他说:“那事黄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不啻是个意外,因为那件事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我说:“是我没做好?”他说:“不,是我想得太天真!”我问:“那你现在?”他发出自嘲般的笑:“老样子。”我问:“你的对手呢?”他冷笑说:“当然是赢了!”我叹了口气:“那我们的心血不是都白费了?真他妈的惨不忍睹!”他又笑了:“说说你的事。”我说:“我阳痿了。”他显然很吃惊,皱了皱眉头,说:“你在说什么?”我冲着他喊了起来:“我现在成了性无能者,就是说,我与过去皇宫里的太监已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比他们多了一根软鸡巴!”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悲伤,自从丧失性功能以后,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而在此之前,只有羞愧和痛苦。我明白,在内心深处,面前的这个人永远都是我有着亲情般的朋友。但是,我没有泪,因为我不会流泪。阿辉从沙发上站起来,拍拍我的肩。

吃午饭的时候,阿辉突然问我这座城市最干净最安静的地方是哪里,我想了想,然后告诉他,那个地方是公墓,那里有一座安魂塔,是这座城市里最有特点的建筑。他的脸上掠过一层阴霾,但很快就消失了,并说要到那里看看。外面的阳光非常好,我戴上了墨镜,他也戴上了墨镜。我知道,在阳光灿烂的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走在一起,他是有所顾忌的。他爱他自己,更爱他的官,只有在他官场失意的时候,才会想到需要一位真正的朋友。我也许是他真正的朋友,因为除了我,他已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到脚上的皮鞋很脏,再看阿辉的,也是如此。我说:“古时候,到墓地去祭奠死人,要焚香沐浴。看看我们的鞋这么脏,走进去,真是对死者的亵渎!”我拉着他坐上一辆的士,直奔长江街那个专门擦皮鞋的巷子。

阿辉就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我依旧多跑几步,去找小宇的父亲。没想到还真碰到了他。他看到我,脸上堆起了笑。他的笑容蓦地让我想起了养父,便默然了。他没有说话,低下头开始忙碌。我问:“不打算回去了?”他头也不抬地说:“不打算了。这边的钱比我们那边好挣!”我问:“小宇怎么样?”他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说:“在戒毒所。”他眼睛里的茫然像黑火苗一跳一跳的。我把李老大的最后结局告诉了他。他说:“他这是活该!这么死真是便宜了他!”他俯下身子,又继续着手中的活儿,但是用力显然比先前要大。他的心里充满着恨,这种恨一定像伍子胥鞭尸那样到了极致。我说:“人已经死了,恨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说:“他死一百次都抵不了他的罪!”我意识到,到他这里擦皮鞋,跟他谈这些事,实在是很愚蠢。付了钱,没有打招呼,我起身就走。但是,我依然感觉到他的目光,因为我的脊背在发麻。

阿辉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去墓地了,说那里没有他可以祭奠的人,所以他没有必要去沾晦气。他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贺燕雁的死讯告诉他。在他告诉我改变主意的瞬间,我决定要把那一切告诉他。

在长江边的一个茶棚里,不等我开口,阿辉突然问:“贺燕雁她怎么样了?”这些年来,他是第一次主动提起她。我漠然地说:“死了。”他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小伙计走过来清理,我对他说,打碎的我们赔,并让他再来一杯。阿辉说:“不要茶,我要一杯酒,最好是威士忌。”伙计回他没有,他便教训起小伙计来,并且越说越激动。幸亏除了我们没有另外的客人,否则那些凡夫俗子保不准就要把我们团团围住,看笑话,他们的单调枯燥的生活又多了点润滑剂。我拉着他离开这家茶棚,回到我的住处。

我从碗橱里拿出剩下的半瓶白兰地,那是我从酒吧里顺手牵羊拿来的,拿回来之后,就没有去碰过它。我给他倒了一杯,立刻有股浓香溢出,阿辉说:“真好闻!”便一饮而尽,然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完第五根时,他开始询问贺燕雁死前的情况,我便如实告诉了他。从她的婚姻讲到她的离婚;从她染上艾滋病讲到她被亲戚朋友唾弃;从她与我的偶然相遇讲到她在我这里生活;从她的死亡讲到她死后她的兄弟姐妹及亲戚来为遗产而殴打我。听的过程中,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像两柄利剑一样,简直可以杀人。但我不怕,经历过一场死亡过程的人又怎么会怕这样的目光,它再强大,再锐利,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表现。他突然打断我,问:“你跟她睡过?”我说:“是的。”他问:“什么时候?”我说:“你结婚的那天晚上。”他说:“还有呢?”我说:“没有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但里面燃烧着妒火:“你撒谎!”我冷笑一声:“没有必要为一个死去的人撒谎!”他抱住了自己的头,房间里沉寂着,无声无息,但这里面分明蕴藏着爆发的力量,我知道,两个男人的较量就要开始了。果然,阿辉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向我挥出了拳头,我一把接住它。他恶狠狠地说:“你混蛋!”我回敬说:“你混蛋!”他的另一条胳膊又向我扑来,我又一次接住它。我说:“你应该知道,你的拳头永远不是我的对手!”我对着他狂笑起来,心里却是莫名的空荡。在我的狂笑声里,阿辉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用近乎乞求的眼光望着我:“不要怪我,也不要指责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是一个失败者,但是付出的牺牲又有谁知道?为了仕途,我牺牲了爱情;为了晋升,我利用了友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能争胜负,无人可以论是非!又有什么对和错可言呢?”我的心软了下来,说出了原本想让它永远烂掉的秘密。我说:“燕雁在弥留之际,我打算给她父母打电话,当我打开她的手提包时,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看到了你大学时代的照片。阿辉,没有人能取代你在燕雁心中的位置!在这个世界上,她只爱你一个!”阿辉终于无助地倒在我身上,放声恸哭。也许,在他所走过的三十多年岁月里,这样的哭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阿辉没有到宾馆过夜,而是睡在我这里,与我挤在一张床上。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因为阿辉一直在睡梦里又哭又叫又笑。夜色中,我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回味着他含糊不清的梦话,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无助的人,他们都在寻找类似母亲子宫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我想起了那句话:“我跳舞,因为我悲伤。”在这个夜晚,我没有悲伤,但跳舞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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