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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 作者:余少镭

十三、破月不破

十三、破月不破

“破月”连环杀人案、绑架案告破,又顺便捣毁了一家地下“六合彩”庄家,海平县公安局刑侦科荣立集体三等功,刘晓天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海平县公安局副局长。

宣布他当选的第二天,他就将柯明从广州请来,给他手下的刑警们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报告会”。用刘晓天的话来说,这个案子,可供刑事侦查人员借鉴的东西太多了。

“同志们,今天报告会的主角,是我的警校老同学、也是在座不少人的师兄、在广州素有神探之称的柯明大侦探。可能大家都知道了,没有我这位老同学的帮助,我们刑侦科也破不了这个百年不遇的‘破月’奇案。今天请柯大侦探来给我们作报告,主要是介绍他的经验,在本案侦破过程中,他是怎么推理的,相信这对我们今后的刑侦工作有着莫大的指导作用。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大侦探出场!”

如雷掌声中,柯明摘下他的墨镜,抱拳向全场行礼致意。

“各位,本人柯明,是广州柯尔调查事务所的负责人,刚才你们刘科——哦不,应该叫刘副局长了,我这位老同学说我是什么大侦探,其实这只是我们在警校读书时开玩笑时说惯的。在江湖上,我的真正外号,叫做‘二奶杀手’!”

笑声、掌声一片。

“为什么呢?因为我的调查事务所,干的最多的,就是帮大奶调查二奶。说实话,一开始干的时候我很失望,我当时跟你们刘副局长一样,一心想成为真正的大侦探。我们走上不同的道路,只是因为我更喜欢自由地调查,大家都体会到了,公安刑警的侦查很多时候都得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才可以进行,私人侦探的路子野一些,调查方法也就更灵活多样一些。可成为‘二奶杀手’的确非我所愿,虽然收入还可以,呵呵。后来,我慢慢领会到了,民事调查也能做得出彩,当中积累到的经验,跟刑事调查是共通的。这一次无意中涉入‘破月’案的调查,也是从一宗二奶调查开始的……”

柯明喝了一口水,开始切入正题:

“我跟‘破月’案的渊源,要追溯到去年八月,一个叫叶芳兵的女客户,委托我调查她丈夫马松发的婚外情。不久,我拍到了马松发跟一个美女到酒店开房的照片,交给了叶芳兵。而照片上那个美女,就是本案的主角周莫如。半年后,今年元宵节,广州发生了轰动一时的‘沙太杀夫案’,叶芳兵将马松发生殖器割下后,又将他喉咙割断致死。当时看到这新闻的时候,我大吃一惊,我以为是我的调查,让叶芳兵残忍地杀了她丈夫。本来以为事情过去了,我的内疚也慢慢变淡,可是,今年5月份,我的朋友,也就是广州《花城早报》的记者区元私下委托我两件事:一是调查一个叫周莫如的女孩在广州的住处;他提到周莫如的一些情况,比如她和沙太杀夫案的关系、她是酒吧街迷劫案的受害者,最离奇的是,区元无意中提到,周莫如的所谓‘破月’命竟害死了三个男人。说实话,当时我一笑置之,心想一个新锐媒体的记者,怎么也会把这些无稽之谈当一回事。区先生要我调查的第二件事,是一个骚扰他的神州行充值卡号码,区先生说,这个手机号,在他认识周莫如之后开始骚扰他,骚扰方式是打通后一话不说,回拨过去即关机。

“因为我以前受叶芳兵的委托调查过周莫如,所以,我很快完成区先生委托的第一件事,将周家父女在广州的住处告诉了他;至于调查手机号码,这就颇费一番周折——因为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已经超出法律许可范围的事了。过了大概十天,我才查到那个手机号的通话记录——正是这时候,职业敏感使我开始有了隐约的怀疑——因为这个136222开头的手机号码,自去年年底开卡后,总共才拨出两个主叫号:其中一个是区先生的,另一个,竟然是‘沙太杀夫案’中那个杀夫的叶芳兵!这至少说明,这个手机号的主人骚扰区先生,肯定是跟周莫如有关系的。当然我甚至怀疑,会不会这手机号就是周莫如本人的?但这于情于理解释不通:她已警告过区元不要对她有非分之想了,为何还电话骚扰他?难道是想吓退区元?没这个必要吧?

“各位,正当我想赶快把此事告知区元时,却从《花城早报》处得知,区元已请假随周莫如的父亲回老家找周莫如,并且,就在月圆之夜、在海平南塔山的佛堂里被五步蛇咬了,差点死去!我当时想,怎么这么巧?难道真是周莫如的‘破月’命作祟,让区元成为第四个被害人?各位,我要是真这么想了,那么我就不是私人侦探柯明了——我开始正式怀疑,区元被卷进了一场阴谋之中,我的怀疑对象,仍然是周莫如小姐。为什么?因为区元跟我说过,因为他对‘沙太杀夫案’的报道中立场不公,损害了周莫如的名誉,周非常生气。那么,完全有可能是周出于报复而导演了五步蛇咬人的好戏。

“刑侦学的一个原则,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当我跟报社的冯主任来到海平时,我见到周莫如的第一眼,我基本肯定:她不可能有害区元之心!各位,以貌取人是侦探的大忌,可是,侦探也重直觉的——我们当时赶到医院,刚好见到周莫如跟区元两手相握深情对视的一幕,这完全打消了我对她的怀疑。那么是谁呢?

“天无绝人之路。当我仔细研究那条死去的五步蛇时,我发现,那蛇是经过人工饲养的,医院医生也介绍,本地山上已几十年没有五步蛇出现了。这更证明了我关于蛇咬人是人为阴谋的假设。这个时候,我向你们刘副局长求助——各位,如果没有刘副局长的大力帮助,我就是能通天,也不可能查明此案的真相。正是他指引我去闽粤交界处的‘潜龙山庄’调查的,并利用他的影响,获得山庄一方的大力配合。这一查,案情终于开始显山露水了,本案的嫌疑人连秋容也进入我们的视线……接下来,刘副局长开始真正介入侦查,并很快查出买蛇放蛇人连秋容,连自杀,案子告破,我们当时得到的结论,是连秋容对周莫如的畸恋,导致她对周所爱的男人恨之入骨,于是放蛇咬人——动机明确,一切顺理成章,我也基本确认,那个骚扰区元的手机机主,就是连秋容。虽然我还有一些疑问,比如,既然连秋容想杀区元并差点成功,那么,以前的两个死者,会不会也是她下的毒手?还有,如果那手机号真是她的,她给叶芳兵打电话有何目的?会不会是她用什么手段让叶芳兵杀了她丈夫马松发?可是,人已死,一切无对证,既然区元跟周莫如安全回到广州开始新生活,我为他们祝福就是了,我只是一个私人侦探,没权力也没必要再深究下去。

“可是,我高兴没多久,端午节那天,136222开头的神秘的骚扰电话再现!区元在极度刺激之下晕倒,在医院抢救醒来后,他竟得了顺向性失忆症!乖乖,这也太邪了,莫非真是‘破月’作祟,让死人打电话来恐吓活人?说实话,当时我确实曾有过一丝丝的动摇。幸好,医院在外国专家的帮助下,检验出区元其实是中了毒,中了一种只在婆罗洲——也就是世界第三大岛加里曼丹岛的热带丛林里生长的毒花‘大花草’的毒!换成另一种说法,即是中了所谓的‘降头术’。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不得不再次动用非法手段,通过卫星定位,查到端午节那天中午,打给区元的那个手机号,竟然就是在海平漫游的!身为一个现代侦探,打死我也不相信它会是死去的连秋容打的!那么会是谁呢?

“这时我想到了叶芳兵——我查到的通话记录,她杀夫前跟这个神秘号码通了十几次电话,肯定知道机主是谁。最后,我动用了非常规手段,得以进入看守所,见到了叶芳兵——案子的惊人突破,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各位——”

说到这里,柯明故意停顿下来,呷了一口茶,表情复杂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完全被他吸引住了,才继续说下去:

“各位,叶芳兵告诉我的情况,我实在是大吃一惊。她说,她之所以杀夫,跟那个机主有莫大关系。马松发跟周莫如的事,正是那机主最先告诉叶芳兵的;而且,在十几次通话中,那机主还告诉叶芳兵,周是无辜的,是被马所迫的;马还许诺将跟叶离婚,离婚前会将所有财产转账,做成负债的假象,使叶一无所得。最后,元宵夜,马松发出去鬼混。机主打电话约叶芳兵喝茶聊天,叶芳兵忘了当时两人谈了什么,只记得她跟机主喝完茶后,头脑晕乎乎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马松发这样的畜生,非杀了不可!于是,在马松发回家后,惨剧发生了……那么,这个神秘号码的机主是谁呢?各位,我是万万想不到,我甚至怀疑叶芳兵故意陷害他——可我实在想不出叶陷害他的必要——各位,叶芳兵告诉我,那个机主,就是周莫如的父亲周之愠!

“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按常理,一个当父亲的,知道女儿被人强迫当了所谓的‘二奶’,而且饱受屈辱,愤怒的心情可以理解。所以,周之愠想要马松发死,动机是充分的——问题是,他是怎么通过几次电话和一顿夜茶,就能让叶芳兵起杀夫之心的?据叶芳兵说,她跟周先生喝完茶后,头就晕得厉害,脑里怒火中烧,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非杀夫不可……这些情况,使我联系到区元所中的‘大花草’毒。据专家介绍,这种毒花,植物学界和病理学界至今对它的毒性仍未能完全掌握。于是我大胆推想,会不会是周之愠在叶芳兵的茶里放了‘大花草’毒,使她精神失控而杀夫呢?如果真这样,连秋容会不会也是被同样控制的?可惜,当叶芳兵自首时,因为对杀夫过程供认不讳,司法机关没有对她进行精神方面的检查,导致我的推想至今都只是推想而已。继而,我又想,那么周之愠为何要三番四次对区元进行电话骚扰呢?而且在最后一次,那神秘的电话,竟然能刺激得区元晕倒并失忆!有那么玄吗?如果他真要置区元于死地,动机呢?仅仅是不满意女儿选中的男朋友吗?如果区元被蛇咬死,或是‘大花草’毒发甚至死亡,所有的人肯定都会说,周莫如的‘破月’命太厉害了,又克死了一个!于是,由‘破月’的传说我又大胆地想到最初的两个被害人,一个车祸,一个自杀,会不会也是人为的假象,杀人的同时,又达到渲染‘破月’的效果……最后,我还是绕不过那个问题:一个父亲,一个那么疼女儿的父亲,为什么呢?

“带着这一切疑问,我跟周莫如面对面谈了一次。正是这次谈话,周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些她尚未告诉区元的情况,让我加深了对周之愠的怀疑。周小姐说,周之愠先生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她舅舅。在周先生五岁时,因为家中太穷,被卖给一家地主,并随着那家人过番南洋,去了印尼——这时我立刻想到,婆罗洲是分属三个国家的,这三个国家分别为印尼、马来西亚和文莱。其中,印尼的四个省占全岛总面积的2/3。各位,‘大花草’这种毒花,正产于此!我开始想,会不会是周之愠因父母卖他而从小怀恨在心,处心积虑想报复这个家庭,还来不及实施报复的时候,父母和妹妹相继死亡,于是他将仇恨发泄到妹妹的女儿身上……不可能啊各位,周之愠跟周莫如的父女之情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么多年,装是装不出来的。我想,要解开这些疑问,非再来海平不可。在这里,我肯定能问到更多关于周家的往事。于是,我以区元要恢复记忆必须让昔日情景重现为由,说服周莫如跟我们一起回到海平来。

“不到一个月工夫,再次见到周之愠的第一眼,我发现他整个人像老了十岁。而他见到女儿时眼里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喜出望外的神情,否定了我对‘报复’这个动机的揣测。同时,我还注意到,当区元在他面前表现出失忆的症状时,周之愠一点都不吃惊,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这更让我相信,我对他的怀疑。接着,我去了佛堂,单独跟惠天婆老人家谈话。这次谈话,我有了两个很大的收获:第一,惠天婆听说区元的症状后,告诉我,这病很像海平民间所说的吃了毒物‘番婆罗’所致——我听到‘番婆罗’这个名词时,又想到婆罗洲——‘番婆罗’会不会就是产于婆罗洲的‘大花草’呢?第二个收获,是老人家告诉了我很多连周莫如都不知道的,关于周家的往事。这些往事,让我茅塞顿开:原来,在周之愠回国时,从未见过面的妹妹已16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周很喜爱这位妹妹,妹妹对从天而降的这位长相英俊、学问渊博的哥哥也颇有好感。周经常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骑自行车,甚至经常用自行车载着妹妹到处玩——那个时候,在海平民间,自行车是一般人家买不起的。1968年,发生在海平的文革武斗中,周为了救妹妹,被一根长矛刺中肾脏,差点死去,幸亏他懂得怎么采挖草药为自己治病。这么一来,妹妹对哥哥的感情更加深厚,两人在一起过分亲热,终于招致村人和四亲六戚的非议。可周之愠从国外归来,我行我素,将外人的非议置之不理,依旧跟妹妹亲密无间地生活着。就这样过了几年。本来,周家父母对这对兄妹的亲密关系并没有在意,兄妹嘛,亲热点是正常的。再说,父母一直觉得欠了周之愠太多,即使发现兄妹俩感情有不正常的地方,也不忍心斥责。父母能做的,只是不停地为儿子和长大成人的女儿说亲,可是,周家的门槛都被媒人踩塌了,兄妹俩态度一样:就是一次都不去相亲。这个时候,父母才渐渐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终于,1975年的冬天,周家父母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竟然发现儿子跟女儿躲在稻草垛上抱着亲嘴!这下子,再怎么开明的父母都受不了,当父亲的当场发作,将周之愠打了一顿。过后,又强令女儿到村里的‘姿娘间’居住。这次风波,上了年纪的村里人都知道。第二年,周家父母发现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强迫女儿嫁给了村里的一个小伙子——也就是周莫如的亲生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我们可以想像,这事对周之愠的打击有多大。妹妹结婚几个月后,怀上了孩子——也就是周莫如。不料,就在周莫如出生前不久,不幸发生了,周莫如的生父,在挖山根土的时候遭遇山体塌方,被活生生压死了!当时,据说周之愠也在场,因为是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关于这件事,因为发生年代太久远,虽然当时村民议论纷纷,我现在就不好妄加猜测了。可是,祸不单行,周莫如母亲在诞下女儿时,因崩血山死去,周莫如侥幸活了下来。妹妹临终时,把婴儿托给了哥哥……这里,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周小姐生辰八字是‘破月’,并不是当时就知道的。周莫如小姐是惠天婆接生的,阿婆亲眼目睹了周小姐母亲的去世。因为阿婆的生辰八字也是‘破月’,所以,当时村里还有人说是接生婆的‘破月’命害死了产妇。阿婆对我讲,当有人这么说的时候,周之愠还非常生气,说什么‘破月’根本是无稽之谈。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先生的态度转了180度弯,开始说周莫如也是‘破月’,并规定她每逢农历十五月圆之夜就必须躲在黑屋子里‘过月’的呢?阿婆说是村里‘青盲仔’余半仙说的。万幸的是,当年那位老‘青盲仔’还健在,我找到了他——老人家近90岁了,他告诉了我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周莫如的所谓‘破月’命,竟然是周之愠先生自己编出来的!最后,老先生对我说,其实真正的‘破月’并没有那么凶,男犯‘破月’会破女家,女犯‘破月’最多中年多病而已。他还教给我有关‘破月’的口诀,是这样的……”

说着,柯明拿出一张纸念起来:“正巳二鼠牛三,四猴五兔六月犬,七猪八马九羊当,十月虎从山口守,十一金鸡梁上叫,十二老龙出洞口。可见,按这口诀,属蛇的周莫如,应该是农历正月出生才命犯‘破月’!

“我们可以想像,一个单身的未婚男子,要抚养一个女婴长大成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当年,周之愠经常抱着襁褓中的周莫如,挨家挨户向那些哺乳期中的妇女讨要奶汁……各位,这样的父亲,可当之‘伟大’二字吧!可这位‘伟大’的父亲,为什么要把‘破月’加诸他视同生命的养女身上呢?为什么纯属虚构的‘破月’,真的会害死一个又一个爱上周莫如的人呢?也许,这些内心的东西,当事人不说,外人是永远猜测不到的。所以,我只能从一些事实出发来推论。回到周之愠跟他妹妹的那种特殊的感情和悲伤结局上,我们可以想像,心灵受重创的周之愠,看到周莫如越长越像她母亲的时候,他对妹妹的那份感情,肯定又会转移到周莫如身上。周莫如成了周先生一生的生命意义,他不容许另一个男人从他身边把周莫如夺走。也许是惠天婆的‘破月’启发了周先生,他想让‘青盲仔’认定周莫如是‘破月’的目的,就是想未雨绸缪,吓退未来有可能把他的生命意义抢走的假想敌。

“可惜,天要下雨女要怀春。随着周莫如越长越漂亮,她的初恋也在高中时候来临了,甚至连同性的连秋容也开始喜欢上周小姐了。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想像,周之愠的内心感受;这个时候,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当虚拟的‘破月’吓不退怀春的少年时,周之愠要开始采取行动,将假破月变为真宿命了。

“1996年4月4日晚上,周京龙——周莫如小姐的高中同学、初恋男朋友,开摩托车在上南塔山的山路上发生车祸,当场死亡——那是月全食之夜;2000年7月16日晚,李明期——周莫如的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据说因贪污败露而吊死在南塔山上的荔枝树上——也是月全食之夜;今年元宵夜,马松发被他老婆杀死在床上——也是月圆之夜;6月2日,农历四月十五月圆之夜,区元被蛇咬……各位,这四次死亡事件,都发生在月食之夜或月圆之夜,既然‘破月’是假的,那么,这一连串令人恐怖的事件都只是巧合吗?

“先说第一个死者周京龙,他也是周家村人,跟周莫如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班,可算是青梅竹马了。周京龙之死,在区元的回忆里,周之愠是这么跟他说的:周京龙高中成绩一直很好,可距高考还有三四个月时,他在模拟考中竟莫名其妙地考砸了,一下子溜到全级倒数第十名!因家长、老师给他太大的压力,想不开,一向循规蹈矩的他,竟跟一些双差生酗酒,喝得大醉,骑摩托车回家路上出车祸了……事实是怎样的呢?据周京龙父母回忆,周京龙成绩一直很好,模拟考突然成绩大滑坡,这都是事实。可他是怎么会成绩滑坡的呢?是因为周之愠发现他跟周莫如早恋之后,经常背着周莫如到周京龙家告状,使周京龙备受精神折磨,又不敢跟周莫如说,学习自然也就跟不上了。1996年4月4日,周京龙出车祸之前,根本就没跟什么差生喝酒!那天是清明节,因为家家户户都得扫墓,所以中学放了一天假。吃过晚饭,周京龙骑着摩托车出门,父亲问他去哪里,他直说去找周莫如,想跟她谈一下,既然她父亲极力反对,学习又能受这么大影响,不如先不要接触,高考完再说。可是,直到深夜,周京龙仍不见回家,他父母找到周莫如家,当时周之愠父女、包括连秋容都在,都说没见过周京龙……第二天,守山林的人,在离这不远的山路上,发现了周京龙的摩托车和尸体……”

说到这里,柯明停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说:“如果没有刘副局长的帮忙,我不可能查明这案子的真相。大家请看,这些,是本局交警大队封存的、有关八年前那场车祸的现场照片和鉴定材料,这上面写着:‘在垂直高度5.5米的山路下路基旁,横躺着一辆无牌照的女庄摩托车,摩托车上方的灌木丛严重折伏,表明摩托车是从路上翻滚而下的。距摩托车大约一米的石坝上,有一摊血迹,表明这是受伤男子落地处。’当时交警的结论是,周京龙夜间骑着摩托车在山路上行驶,因不小心撞到石坝而翻车身亡。大家应该比我清楚,八年前的海平,多的是这种从海上走私来的二手拼装摩托车,安全性能完全没保障,类似车祸是经常发生的,所以,交警见惯不怪,定性为普通车祸,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当我研究这些照片时,却发现——大家看这一张——就在距离石坝血迹约半米的泥地上,有一个不甚清晰的鞋印!很大,估计在44码以上,鞋纹全是整齐划一的斜条!这鞋印,一度使我迷惑不解,但也正是因为这鞋印,使我敢大胆推断,是周之愠制造了这起车祸!

“再来说第二个死者。周京龙死后,周莫如小姐是‘破月’,会克死接近她的男人的传闻,开始在村里流传开来,受此打击,周莫如高考成绩也很不理想,达不到入围分数线,高中毕业后便进入了本地的一家合资企业工作,于是,她遇上了李明期……关于李明期跟周莫如的事,我没必要再细说了。2000年7月16日,月全食之夜,李明期吊死在南塔山上的一棵荔枝树上。的确,在当时看来,李因贪污败露,还不起公司追讨的巨款,自感无面目活于世上,也对不起周莫如,自杀谢世——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是,请大家看当时的现场照片——请看,在这块垫脚石的旁边的红土上,有什么?没错,又是一个模糊的、44码左右有整齐斜条纹的鞋印!还有,感谢周莫如,她因为太过思念李明期,后来竟然把这块垫脚的石头搬到这佛堂的‘往生莲位’里一并祭祀!我仔细对照过这石头跟照片上的石头,确实是同一块,可是,正是这块石头,恰恰能证明,李明期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吊上去的!我量了这石头的高度,再看照片上,死者李明期的足尖跟地面的距离——非常明显,这距离要比石头的高度高出10厘米左右!一个上吊自杀者,在套好绳子并把垫脚的石头踢开后,身体只会往下坠,怎么可能反而把自己的身体再升高10厘米?

“各位,发生在月圆之夜、月食之夜的所谓‘破月’迷局,一次是制造车祸,一次是杀人后再制造自杀现场,一次是通过药物进行精神控制假手于人杀人……如果没有区元跟周莫如的偶然相识并相爱,这一切,很可能都会被每一个死者带进坟墓。当我把所有疑点集中于周之愠身上时,我碰到一个问题:他是在什么时候在区元身上下毒的?区元被蛇咬之前,按常理,周之愠没必要先下毒;区元一被蛇咬,即送往医院,一出院即回广州,就没机会下手了——那么,只能是在区元住院期间下的毒。关于这一点,区元自己回忆,他出院前一天,周曾在病房里喷雄黄酒、熏什么苦艾烟,还用什么‘五土钱’给区元刷身——这一切,据周这愠说,是‘青盲仔’余半仙教他的,说是可以驱邪。可我刚才说过,我调查过,余半仙已有多年不为别人问辰挂命了,他没见到周之愠,也有好多年了!

“当我自以为完全掌握了真相的时候,刘副局长提醒了我一个新情况的出现,使我差点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身高!没错,是身高问题。区元告诉过我,他跟周莫如小姐认识后,不仅受到那个神秘电话的骚扰,还受到一个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黑衣人的跟踪;我在佛堂里布置‘蛇咬’情景再现,刺激区元恢复记忆时,在我设置好的闭路监控里,又出现了一个非常高大的黑影,就跟在周莫如身后。各位,一米八十啊!而周之愠身高最多超不过一米六!这怎么可能?难道真凶不是他?还是另有一个被他控制的高大黑衣人没被我发现?那天早上,当我沿着黑衣人逃跑的路线追寻蛛丝马迹时,终于被我发现了这个,请看——”

柯明说着,拿出了那只“柴脚”。

“这就是秘密。这种南洋华侨从国外带回来的‘柴脚’,海平人应该并不陌生。周之愠在逃跑过程中丢下的‘柴脚’,解开了身高之谜。这个时候,我和刘副局长都以为,事情真相已水落石出,只要再找到铁证,就可以结案了。不料,就在我和区元从这里返回佛堂的那个夜晚,半路杀出的绑架案,又把我们打得阵脚大乱。各位,绑架案这里大多数人都参与破案立了功,我仍想啰嗦几句——

“首先,是刘副局长在现场根据脚印推算出两个绑架者的身高和其中一位左脚有点跛的。然后,佛堂的惠天婆又向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上吊死去的李明期有个弟弟李明朝就是左脚微跛,同时,李家全家沉迷六合彩,输得家徒四壁,不时向周家以‘讨命’为借口要钱。我们突击搜查李家,及时救下了要自杀的李家夫妇,他们供认,就在前一天,有个‘高人’向他们儿子透露,住在佛堂里的广州来的记者,能透特码!李明朝在‘高人’怂恿下,伙同另一个彩迷,趁风雨之夜上山劫持区元,想逼他说出所谓的六合彩特码,由‘高人’提供赌资,中彩后平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通过刘副局长的精辟分析,我们断定,此背后所谓‘高人’,肯定是周之愠!他在罪行已经暴露并知道我们在搜集证据的情况下,策划绑架的目的,一是扰乱我们视线,二是借助他人之手,将区元绑到无人之处,好最后再下一次毒手!刘副局长决定将计就计,假装搜山,故意调开原来守在周家的小杜,引蛇出洞——因为如果能抓个现场,要比我们搜集证据省事得多。果然,当天晚上,六合彩开奖时间一过,兴高采烈下山准备‘领奖’的两个绑架者就被大家擒获了,立即供出幕后策划者周之愠来,并带着大家找到藏匿区元的山洞。这时我们断定,周之愠肯定要利用这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刘副局长决定守株待兔,派小杜小李守在昏睡过去的区元旁边,并在危急关头果然开枪,击毙了这个连环凶杀案的主犯!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周之愠多年以来一直用来害人的‘大花草’毒,竟然就是那些他练书法用的墨汁!

“总结本案,我认为……”

…… ……

“往生莲位”里,又多了一个灵位:周之愠。

区元和柯明回广州那天,周莫如躲在佛堂大殿里念佛,关上门,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只是让惠天婆转告区元,如果真的有缘,再等她三年,“三年后,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惠天婆将两人送出山门,安慰区元:“你放心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区元眼睛发红:“她如果真的要出家,阿婆,还是麻烦你多劝她,我会在广州等她的。”

“阿弥陀佛。区先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三年,就看你怎么做了。遭遇这么大的变故,没有痴颠,就算周妹坚强了。你应该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柯明也拍拍区元的肩膀:“放心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区元点点头,上了车,车开出好远,他还不断地回头。

山风中,隐隐传来周莫如的诵经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婆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去吧去吧,向彼岸去吧。”

三年之后,周莫如就满30岁了。

《破月》:以邪制邪的连载体小说

——新长篇连载《破月》作者、本报编辑余少镭访谈

以毒攻毒的《破月》

记者(以下简称“记”):从2000年开始,读者对你写的“现代聊斋”鬼故事一路跟下来,印象深刻,有人称你为鬼作家。这次停了专栏四个月后,再开始写长篇连载,是事先计划好的吗?

余少镭(以下简称“余”):去年年底专栏第三次停了,对我来说,已是第N次的江郎才尽,实在憋不出好的故事来。因为还有一些对我比较宽容的读者在盯着那专栏,所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苦苦支撑着。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痛苦、读者失望的情况继续下去了。写专栏就像挑重担走远路,卸下担子,肩上依然会有重压感,偶尔还会有新故事从脑里蹦出来。前段时间,有书商从市场出发,建议我写长篇,刚好我们的领导也有这个意思,于是我就大着胆子,再作新的尝试了。

记:这次的连载小说还是写鬼的吗?

余:装神弄鬼快五年,我不烦,鬼都会烦的,呵呵。在“现代聊斋”专栏的最后一篇,我就说我想做人了。所以,《破月》这篇小说——严格来说应该叫长篇故事——虽然还有灵异的成分,但我会“以人为本”的,对鬼神,尽量敬而远之。

记:为什么叫《破月》?

余:“破月”也叫“破月命”,是一种命理。简单这么说吧,每个生肖年的某个月份是破月,在这个月份出生的人,不管男女,都是“破月”命。以前,按我们老家潮汕民间的说法,“破月命”主凶,特别是女的,命理八字是“破月”的话,要婚嫁是特别难的。当然,现在已很少有人相信这个了。我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出生时就是“破月命”,所以,围绕着她,有一连串血腥、神秘、恐怖的故事——我要写的是一个女人的不幸命运。

记:听起来有宣扬迷信之嫌哦。

余:呵呵,我知道你会这么想的。但你放心,就像我以前写的“现代聊斋”专栏一样,我为自己写的这些东西定了个调调,就是以毒攻毒,拔高点说,叫“以迷信反迷信”。连载刚开始,我不想透露太多小说内容,但可以告诉你,在小说中,表面上很玄的“破月”,只是一个幌子,看到小说最后,读者会明白,女主人公的不幸,并不是真的由“破月”引起的。在小说里,“破月”被人利用;在小说外,“破月”被我利用,所以,它只是一件虚无的道具而已。

记:那小说中会涉及大量的命理学说吗?

余:不会的。第一,我刚才说了,“破月”只是一个幌子。我要写的不是严谨的民俗研究,我只是借它来讲故事。所以,可以这么说,小说中将涉及到的命理知识,基本上都是我瞎编出来的,切勿信以为真,也没必要跟我较真。第二,受连载体小说的形式所限,我也不可能浪费太多的篇幅去阐述命理学说。

自己跟自己玩的智力游戏

记:你刚才说到连载体小说?

余:对。这提法我不知以前有没有人叫过,也算我信口胡诌的吧。我把《破月》定义为连载体小说,也就是说,它是为连载而写的。所以,写的时候,我会把一节节分好,字数掐准,编辑时就省事多了。

记:对了,你一直都在编连载栏目,但自己写连载小说是第一回吧。以编连载小说的经验来写连载小说,肯定有不少体会。

余:我编连载版面也有四五年了,基本上知道什么样的作品适合连载。可以这么说,大案要案实录、热门人物传记等纪实类作品是最吊胃口,最适合连载的。其次,就是武侠、侦探、魔幻、悬疑等类型小说了。有些优秀的长篇小说是不太适合连载的。传统小说自有它浑然天成的结构,连载受版面字数所限,却硬要将它裁切得支离破碎,结果只能是作品受损、编者受累、读者受苦——最终就会失去读者。直接为连载写的小说,是对快餐文化的一种迎合。

记:那么你觉得连载体小说跟传统小说有何不同?

余:连载体小说受每期固定字数的限制,所以,安排悬念的时候,就有戴着镣铐跳舞的感觉。不像写传统小说可以天马行空。

记:可以说它是一种文体感很强的小说。在网络上连载的小说,也可以算是连载体小说吧。

余:对。但网络上连载,每一节的字数还是相对自由的,多几百少一千都无所谓,报纸上就不行。

记:那我们报纸上每期字数一般在多少字,且要一个小高潮连着一个小高潮?

余:差不多这样,目前我们的版面上,连载都是固定在1500字左右,上下浮动一般不超过50字。

记:我们常看一些小说里,没有来得及制造悬念,光某个篇章某个段落加入一段时代大背景或景物描写、人物自身心理冲突什么的,往往就两三千字啦。

余:连载体小说不可能这么奢侈。我写的时候,一方面掐字数,一方面又要想这一切有没有给读者留下悬念,读者有没有兴趣再看下去?

记:听起来,比写传统小说难度大多了。

余:但它也有便利之处,比如,我可以根据读者的反应,随时改动故事情节。比如,我有些悬念铺设得太弱智了,一早就被读者看穿了,我就得考虑另辟蹊径了。可以这么说,连载小说是作者先编一个谎言出来,然后他就想方设法来“圆谎”,是作者自己跟自己玩的智力游戏。

记:也要智力高明的人的“圆谎”才能在报纸媒体上接受众多读者的考验。那在叙事上,连载小说是否就不那么讲究了,更偏重故事性、矛盾冲突?

余:讲究流畅,通俗,情节可以故弄玄虚,语言绝对不行。当然,连载体小说写作时间跨度大,有时候写着写着会忘了前面的内容,出现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的现象。金庸小说中,这样漏洞也有不少,所以他现在才想到要改写,“圆谎”。我自己写到三万字的时候,就出现过一次了,幸好及时发现,“圆”了。但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尽量罢(笑)。我也希望以前专栏的读者继续支持我,多多指出小说的不足,或为故事的进程提些宝贵的建议,帮我圆谎。

本报记者:陈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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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