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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这个圈》 作者:王千马

2. 死在后爹手上

2. 死在后爹手上 (一)

翁狗仔后来跟我说,就是那一次,让自己如今上厕所都落下阴影,生怕撞见李总经理或者被李总经理撞见。

我觉得翁狗仔很怂。但我同样怕撞见李总经理,怕他也逼着我一切向钱看,可是我现在没空去想这些。除了职位的问题,让我像喉咙里被横卡着一根鱼刺,咽不得吐不得,就是没法说出口。我还有个没法说出口的事情是,我还得帮一个老女人,这个老女人最近算是耗上我了,想不帮都不成。可是这个老女人,显然给报社带来不了广告。

她三番五次、不屈不挠地找我,很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这让我见到她就头大如斗,跟刘姥姥的肚子似的,能装进一头大母牛。这话说起来其实挺让人误解的,以为我在两性关系上又有了新的进展或突破,人家玩姐弟恋,我就直接忘年恋了。其实,老女人找我,是为了反映自己的疾苦。你说,做记者的,咋能在群众反映自己疾苦时,推三阻四视而不见?所以我也不能躲着她。新闻中心的那些同事私下里拿我开玩笑,老女人来了,便说,你妈又来了。最后传到编务妹妹的耳朵里,就更滑稽了,她有天领着老女人找我,对着我就说,你丈母娘来了。

不过,这些都权当是一场笑话,也算是生活中的调味品,可是老女人一开口,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老女人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是哭诉,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说自己红颜薄命,有了儿子后死了丈夫,再找丈夫后,如今却又死了儿子。我也只好对此表示口头安慰,却爱莫能助,总不成我做她儿子去吧?但后来的事实表明,老女人找我显然不是只为了博得同情。

她抓住我的手,眼里窝着老泪说,知道不,知道不,我那儿子,太不幸了,结婚还没几年,还没尝够家庭的温馨爱情的甜蜜……

我一时没明白这“不幸”是啥个不幸,依旧一如既往地安慰,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老女人听到后更加激动,我那苦命的儿子呀,枉你聪明一世,也不会想到最后死在自己后爹的手里?……

这话吓得我浑身就一激灵,立马就一甩手,天,原来这不幸说的是人命官司啊——居然还是父子之间的恩怨,太诡异了。

老女人找我的最终目的,是要我替她做主。她说儿子都死好长时间了,案子还是破不了。为什么破不了,是因为没人想破。为什么没人想破,老女人说,她那老公有本事灭了自己的儿子,就有本事让自己的儿子死了白死。她那老公可以不把自己的儿子当亲生儿子,但她还得当啊,儿子毕竟还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啊,怎么能死了白死呢?一定要让儿子死得明明白白的。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势单力薄,跑了好多地方,还到北京信访了,可是没用,没人理会。以前旧社会,还可以拦轿喊冤。可是现在的官员,除了每天在电视的新闻上,还能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猪腰子狗腰子牛腰子脸,平时想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有人就告诉她,去找新闻媒体吧,让新闻媒体给曝曝光,事情就解决了。

老女人于是就缠上我了。

至于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的记者啥的,这或许可以用概率解释。当然,老女人不找我刘天,还是会找其他什么天,反正她现在就剩媒体这一根救命稻草了,怎么着也得抓住的。不过老女人有句话让我有些兴奋,她说之所以找我,是因为看见我常在报纸上给一些落难的人说话,所以信任我。我兴奋之余却不免有点尴尬,觉得老女人实在有些抬举我了,我平时报道的,大多是反映某条街道上水管爆裂了哪个小区的门口被垃圾给堵了……很鸡零狗碎鸡毛蒜皮。当然,我也真正帮助过他人,曾报道过某人得了白血病却无钱救治要被医院赶出院门,结果第二天就有读者打着车赶到报社门口,给我一张银行卡让我转交,同时痛诉医院的无良。

我也很喜欢做这样的报道,这样的报道让我做起记者来,很有成就感。

只是老女人有时过来哭诉,有时不过来哭诉。不过来哭诉的一个原因是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以期日后能将感情在我面前更有效地表达出来;又一个原因是处理自己的杂事,毕竟光找记者哭诉是活不下去的,为了能更好地找记者哭诉,就得努力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还有一个原因大概也就是,给我留一点考虑问题的时间。但老女人说了,肯定要把问题给记者说清楚的,如今落实到个人,就是非得要把问题给我说清楚,不把问题给我说清楚,她纵做鬼,也不幸福。她会天天在我梦里哭的。

她在我面前就差点做了鬼。还没说上几句,老女人就抚着自己的胸口说,不行了,不行了。还直喘粗气,扯着风箱似的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让我有点慌,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说,不用看了,那地方早就报道过了,儿子死后的一个月里,她就整日里躺在那儿,啥话不说,啥东西也不想吃,目光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着看着,就在天花板上看出儿子有时冲着她笑,有时冲着她大哭,有时就冲着她撒娇。

每每想到这个,我都心酸得要命。如果是我死了,我那上有五十岁的老母,下有不知几岁的孩子(老实说吧,我那孩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女人的肚子里呢),会不会也对我怀着如此炽热得近乎抑郁的感情?

说实话,我从心里倒是愿意帮助老女人的。这还因为老女人是江南人,即使老了,也有江南人的精致底子。这让我的眼睛觉得喜欢。就连哽哽咽咽,也带有越剧或者苏州评弹的腔调。这让我的耳朵备感兴趣。而随手掏出来的手绢,上面也总绣着漂亮的小花,开得非常滋润,非常的有生命力。常常让我在听得郁闷之间,更是陡然有了兴趣,极力想分辨出这花的品种是什么,是家花,还是野花?如果是野花,是一夜千金的花,还是路边站的,一次五元的花?而且,老女人的脸蛋要是放在几十年前,必定是迷死一帮人,不用猜想,就知道老女人以前是美人胚子。

怪不得再嫁都能嫁得那么好。嫁给一煤老板了。

这年头,知识分子不是精英,政府官僚不是精英,精英的都是煤老板。只要把土地扒拉一个口子,就等着日进斗金。以后个个都住洋楼,开宝马,上身阿玛尼的定制西装,下身范思哲的定制短裤,然后在北京上海的繁华地段,金屋藏小娇,年龄必须是相差三四十岁的那种。等这一切都忙活好了,再在家的书柜里,放上几本萨特啊罗素啊黑格尔啊,甚至马恩列斯毛,以及各种以公款名义出版的文集文选,就从精神到肉体全都武装了。

你说,落到这样的武装分子手里,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结果?是内外都风光,还是仅仅表面风光内心沧桑?在这里,老女人给出了她的正确答案,丢了儿子又丢了自己半条命。也就是说,表面既不风光,那个内心啊,也是相当的沧桑。

真可谓,阵阵嘶声雁孤飞,谁料今生空白头。

(二)

这种结果让人有点接受不来。换了你,你也会目瞪口呆,把自己的肉都掐青了,才知道,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也许,你也会回头反思一下,这个结果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而产生这一结果的过程,又该是如何演绎的?

比如,老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煤老板好上的?又是什么时候被他给灭了自己儿子的?而且,凭什么说,儿子就一定是被他后爹给灭了的?如果儿子真如老女人所说,是被他后爹给灭了的,那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恩怨,到最后非得反目成仇血光相见的?……

这个故事如果大家有心梳理,会有一系列的疑问。我不怕费劲,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从自己的左耳朵听进去了,我可以让它从自己的右唇角边冒出来,而且经过我大脑的重组,老女人那些多日来絮絮叨叨的碎片,也可以被拼成一个完整的事件。我怕的是,我说了大家不信,就跟大家看《知音》上面的文章似的。可是不说,又怕大家好奇,又得追着我的屁股天天问,咋着了咋着了到底是咋着了?像打听他家是不是还有个有钱的海外关系,或者哪地方盛产美女自己好趁机捞上一把一样的用心。好吧,为了避免麻烦,我还是有必要在这里说上一说,那你权且将信将疑着吧。

不过,大家听多了,互相之间传多了,也就彻底当真了。

老女人说她儿子是人民警察。还说她儿子当警察,根本原因在于保护她,最后精神境界高了,就上升到保护一方平安。说起儿子来,还是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没有了亲爹。老女人也就顺便做了一回寡妇。

死了老公,但老女人却没丢了志气。一直都没有再嫁的意思。想必大家都听过这样的说辞:前娘狠后娘毒。又说,苛政猛于虎后娘也毒于虎。但这都是说后娘的,没有说后爹的。但谁能保证后爹会不会跟后娘一个操性?尽管很多人都给老女人介绍了对象,但老女人死活就没松开这个口,也再没解开那个裤腰带。可是,有人在对她的贞节表示相当好评之后,却又有事没事地摸着儿子的小脑瓜子说,啧啧,这么小就没了父爱,人间惨状啊。说得老女人每听一次,也就心忧如焚一次。再加上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是漂亮的小寡妇,是非就更多了。自家的墙根边,每天都能见到有腆着脸流着哈喇子的老中青三代流氓。他们晃悠过来,晃悠过去,以这位漂亮的小寡妇为半径画圈。还动不动捏着儿子的小脸蛋,让儿子喊他们爸爸。而摆脱是非的最好办法,就是赶紧把自己再嫁出去,断了别人的念想。老女人魂牵萦绕,愁绪百转千回之后,下定决心赌一赌运气,要给儿子找一下父爱的感觉。

只是这个时候,儿子已经考上了警校,再过两年一毕业,就有了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能力。

儿子当上警察后,一直跟老女人赌咒发誓,一定要狠狠打击那些人间败类,一则可以抚慰老女人被无耻流氓骚扰后未曾愈合的心,二则还可以让其他有类似经历的女人,得以继续保持清白。儿子第一天是这样想的,第一百天也是这么想,到第一千天,却渐渐不这么想了。等到第一千零一天,儿子又恍然顿悟,其实这样的流氓根本算不上人间败类,那些开着宝马的,喝着进口干邑的,浑身裹着阿玛尼范思哲的,出门都有一堆跟班的,才是。

他们一般都不主动调戏良家妇女,都是窝在自己的二房、三房,甚至四五六七房内,等待着别人主动送上门来任他调戏。而且,很多时候他们也不虐待妇女,他们尊敬妇女,任由各类妇女捆绑他,掐他捏他,封他的嘴点他的命门,最好还得拿起鞭子,噼里啪啦地抽他。

不幸的是,儿子也把他后爹归入了此类。他觉得他后爹有些为富不仁为老不尊,实在不像是他亲爹。

这让他后爹很恼火。他后爹说,你吃我的喝我的。当年你读书的时候,还花钱支持你泡妞。给过你一百,也给过你一万,你他妈的就是想要一百万,我也不皱眉头。我就是盼望着你,要是毕业后留大城市,混发达了,人五人六了,可以给我提供把更大点儿的保护伞。要是不想留大城市了,可以回到我的身边来,帮我管教管教那帮不听话的煤黑子。现在好了,保护伞没了,煤黑子闹事,你也向着别人。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不把后爹当亲爹。

他后爹还说,这吃里爬外、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不要也罢。

我很吃惊,他真的这么说了。

是的,是的,老女人万分地肯定,他就是这么说的。而且气焰很嚣张地跟我说,你录音呀,你有本事就录音呀。他知道,我手上没那玩意儿的。

“哦”了一声后,我又瞬间恢复了平静。

老女人却突然就激动起来,大声叫嚷着,记者同志,为什么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呢?为什么你就这么冷血?是不是嫌我死了儿子还不够,非得我再死在你面前?

这话让我羞愧。觉得自己没表现出与民同苦的姿态,实在是天大的不敬。可是,让我怎么表现呢?我觉得自己实在没那表演的天分。难道我该哭一嗓子,抹一把眼泪吗?用同事潘劲浪的话说,这事我见多了。像我们做社会新闻记者的,不像翁狗仔做娱乐报道,一会儿这个明星出唱片了那个明星又闹绯闻了,一会儿这个音乐奖开幕了那个电影节又得走红地毯了,搞得天下一派歌舞升平的迹象,大家身在其中,你冲我谄媚一句,我回报你一次浪笑,心照不宣,同喜同乐。潘劲浪还说,苦就苦了我们这样一帮做社会新闻记者的,碰到的尽是一些破烂事,不是这个高速路上有车连环相撞了造成伤亡惨重,某个小区有人煤气中毒了尸体被抬出了好几具,就是俩情侣因为第三者插足了互相下狠手,结果现世不能在一起,来世再想办法……你说我们成天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事情,我要是再不变得麻木一些,我都快得抑郁症了我。下次投胎再选择,我一定不选择做社会新闻记者。

所以我也想告诉老女人的是,不是我冷血,是这个世界太残忍。你的痛苦放在这个世界的尺度下,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我还是不能扔下你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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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这个圈无所适从的荷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