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胆见到我，脸也绿了。嘴唇抖动了几下，面部痉挛似的无法控制，差点抖出一堆口水。顺流直下的是一句话，都找总编撑腰去了呀你，真牛。然后又留下一句话，不要以为我制伏不了你。
我觉得曹胆说得有点不切实际，立马就纠正了他的说法，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找的我。
曹胆冷冷地咧了咧嘴，顺势就把口水给吐了。
不凑巧的，编务妹妹这时又找上门。看见曹胆和我像两条气势汹汹的斗牛，不禁恢复了小女生的胆怯，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不知道是该插话还是不该插话。因了编务妹妹经常要为秦总编传达上谕，曹胆便在意识里，把编务妹妹当成了秦总编了，竟然就没有怜香惜玉，语气糙得像他的体形，冲着编务妹妹就嚷嚷，没见我们正在谈工作吗，你有啥事？
不怪编务妹妹觉得自己在家里像天使，在工作中像天屎，老是没人拿她当美女看。不禁一腔委屈地说，找刘天的那个……丈……老女人又过来了，在门口等刘天呢！
编务妹妹差点又将错就错，把老女人给我喊成丈母娘了。
我满怀歉意地对编务妹妹说，好，我等会儿就过去。
曹胆像说话时被戳到伤心处做爱时被摸到敏感点，口腔里又情不自禁地溢满了口水，裹挟着大量泥沙喷泻而出，声震千里，你们就折腾吧，尽情地折腾吧！看你们能折腾出个啥来！
已经忘记了这是老女人第几次登门了。不过和前几次登门有些不同凡响的是，这次老女人的身边竟然多了一个青春可人的丫头。如果平常搁在老女人的身边，正好可以配成一对——一对美人，不过一个是过气美人，一个是当红美人。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乏美人，前赴后继的，就像夏天的豆角、黄瓜一下市，水灵灵的过冬大白菜、白萝卜又紧赶慢赶，爬上了人们的餐桌。这个小美人让人一看，就充满着食欲，秀色可餐。搀扶着老女人，小美人像搀扶着易碎的艺术品，那种用心，让人差点以为，老女人的身边又冒出个私生女来，就跟一干大小明星的行径似的。老女人见我盯着小美人有点走神，如果再走神下去，就要误了自己的事情，不禁拿手掌在我的眼前一挥。我心里说，别挥了，挡住我看小美人的视线了。可是我又不能不把视线从小美人身上拿下来，和老女人来了个眼对眼。
这是我娘家的侄女。正在你们这个城市，读大学呢！
我有些抑制不住的狂喜，是吗？以前我咋不知道？
小美人抿着嘴，嘴角也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根据生理解剖学分析，嘴唇上下方的肌肉为轮颊肌，能让嘴唇开合及前后伸缩自如。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发现那笑意都快冲破小美人娇嫩的轮颊肌，让那嘴唇快不能自主开合了。
老女人带上小美人其实很容易理解。老女人说，你要报道我这个事情，肯定要去我那地方。可是去我那地方，得找个人陪着。让我亲自陪着，显得目标过大，让人一看就会起疑心，觉得我又从哪里搬来了救兵，日后不好开展工作。但是得找谁来陪呢？老女人抛出了问题，又自我解答，一开始我想起我那儿媳。她跟我儿子很恩爱，要是一天不在一起，都觉得丢了魂落了魄，到了床上，也睡不得安生觉。想想啊，真觉得为她伤心。我们这个家的两代女人，都没能和男人白头偕老，不知道这是不是叫遗传，如果是的话，那我真是没法面对她。是我害了她。可是，我又一想，不行，让她陪你，效果也跟我陪你差不多，照样让人起疑心。再说，你是男的，让一个新寡的女人，整天跟你在一起，事情办不办得成不知道，闲话肯定落一堆。
老女人的话让我很不好意思，一下子就堵住了我打那儿媳的主意，要是哪天真找上那儿媳，不消她说，我都会认为自己就是道德的刽子手，有辱寡妇的名节。
老女人还说，其实，我也没有让你不去找她。你还是得找她。有些事情，她知道得肯定要比我清楚。毕竟现在是她跟我儿子生活在一起。我儿子是怎么一步一步得罪他后爹的，又是怎么被他后爹给害了的……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她要是不知道，那她就是装的。她要是装的，那我儿子就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笨死的，居然找了这样的女人当老婆。可是现在有个问题，我也找不到她了。自从我为儿子的事情到处上访之后，她就不见了。买的新房子，也成天上着锁。我心里就想，肯定回娘家去了，但给她娘家电话，她也躲着不接。后来我急了，骂她娘家人，如果她再不现身的话，我就找上门去。这招很管用，后来她真给我来电话了，我的手机本来有来电显示，但就是没有显示她的，也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办法。她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哭，说对不起自己的丈夫也对不起我，然后说，自己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以后就不要再给她娘家打电话了。这让我有些震惊，连忙追问她到底跑到了哪里，是天涯还是海角，总不成陪伴我儿子去了？她就是不说自己的具体位置，只是反复强调，没办法，没办法……记者同志，你的朋友多，麻烦你也帮我找找她，等找到她，我一定要当面质问她，有什么样的心肠，让她在老公被害之后，不想着为老公报仇雪恨，洗清冤枉，倒是没事人似的溜之大吉，丢下我这老婆子一个人在战斗？
我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连忙给老女人摆事实讲道理，按照你刚才讲的，她与你儿子之间的感情那么深厚，不可能一出事之后，她的变化就如此之大。她为什么老说自己没办法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老女人沉吟了半刻说，那好，记者同志，还是麻烦你帮我找到她，等找到她，我还得当面质问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还是回到小美人身上来。小美人就是老女人给我特意准备的。这让我无比觉得，为老女人的事情跟曹胆吵再多的架，也是值当的。如果老女人再给我准备一个小美人，我愿意和曹胆生生世世都是对头，见面就狗咬狗，一嘴毛，也在所不惜万死不辞。老女人是这样说的，既然我不能陪你，我那儿媳也不能陪你，这样吧，就让我小侄女陪你。你们基本上都是同龄人，应该有共同话题。正好小侄女也快大学毕业了，有时间陪你。到了我们那个地方，你可以听我小侄女的安排，她会管你吃管你住管你出行，你就不用费心这些事情了。
我又一次羞愧难当，觉得老女人哪里是给我找个搭档，简直就是给我找了个美女保姆。我连连摆手，一本正经地予以严词拒绝，不用，不用，她只需要陪我了解情况。再说，我们记者出差在外，单位会有报销的，而且是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不过这话准确地说，是原则上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这年头，讲原则是一回事情，实际行动又是一回事情。所以一说完，我就觉得有些气短，不好意思再重复第二遍。同时心底有些隐隐的悲哀，现在的记者都需要别人主动“开出条件”，求着他，哄着他，才看自己有没有兴趣去采访了。
小美人却丝毫不介意这样的安排，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在我的盈盈一握之间。我要是做得不好，不要生气哦。她说。像玉手轻轻落在了钢琴键上，滴答滴答的，如雨打芭蕉雾笼清梦，流淌出动听的旋律，一下子撞上了我的心扉，也冲淡了老女人营造出来的悲哀。
小美人叫许楚楚。楚楚动人的楚楚。
老女人没看出我的心思新动向，张口就向我讨要手机号码。她说，以前一直没要你的号码，现在得记下来了。还信誓旦旦地请我放心，她会把我这个号码存在自己的另一个手机里的。她原先那个电话，早就被人监控了。这个手机，别人都不知道的。
这让我有些紧张。我一听到“监控”两个字就紧张。自接待老女人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将要和一方势力打交道，这势力存在于老女人的嘴上，也存在于我的心里。我不能先入为主，断定这势力就是恶势力。这种先入为主，是做记者的弊病。但我总感觉不妙，自己可以凭着一腔热血将老女人的事应诺下来，可真正要厘清事实真相，似乎还困难重重。一个能让自己儿子死了白死的“社会精英”，该有多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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