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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这个圈》 作者:王千马

13. 新扒粪运动

13. 新扒粪运动 (一)

高价菜吃了,高档红酒喝了,赵狐狸精副总经理的事情也八了,我不能不走了,该上路了。啊呸呸,怎么能将出发说成是自己“上路”了呢?这个字眼怎么说,都怎么让自己觉得别扭,听起来像立志要去做一个死鬼。不行,一定得改,改成什么呢?那就前进,前进,进!听起来多高亢激扬,多镇邪!

许楚楚这几天也老往我这边跑,跑得曹胆的眼又直了几遍。自从跟我讲了一次感情之后,曹胆也不把我当外人,也拍着我的肩膀说,哎呀呀,你好有艳福啊。

我不免有些尴尬,连忙解释说,这是陪我一起采访的。

曹胆更兴奋,那陪吃陪喝陪睡不?

我直起嗓子想骂娘,可是发现自己还是不能乱骂,只好讪讪地说,我可不能假公济私。

曹胆却习惯性地屈起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梆梆梆”地砸着自己的桌面,像要扼住命运的咽喉。敲了半天,曹胆的小胖脸上显出贼笑,却像DVD演到中途卡了壳,然后画面上冒出一堆马赛克。要不假你公济我私一下,把她贡献给我吧。

许楚楚自然不知道这些,她犹如一只安静的蝴蝶,捻起翅膀,静静地立于花梢。任午后的风清爽、飘逸地吹过,衬托出自己的轻盈。那翅膀的中央,还点缀着三颗金黄的斑点,在阳光中分外美丽,犹如一位美丽的少女,身着用纱缝制的衣裙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到底,是她化的蝴蝶,还是蝴蝶化的她?

曹胆开始没话找话,哎呀,姑娘,你是为你阿姨的事情来的吗?

许楚楚淡淡地笑,可不是嘛,主编。

曹胆在瞬间居然拿出一脸的忧伤,你阿姨的事情我早就听说过了。知道这个岁数失去了儿子,该有多么的难过,怕想死的心都有了,是吧?据说是差点死了,但福大命大没死成。对此我深表同感,啊,不对,是深表遗憾。其实,我们也是很愿意帮助你阿姨的,作为媒体,我们就要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恨不得立马就能拨云见日,还你阿姨一个清白。曹胆越说越壮怀激烈,意气风发,我们曾经开过会讨论过你阿姨的事情,三番五次地开,大家对此意见有些不统一,有人觉得你阿姨到处找媒体反映情况是小题大做,在这个时代哪里不冤死几个人?我不敢认同这种意见,非常的不认同,我就跟他说,这是草菅人命,不对,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如果被冤死的人换作你,你还会这样认为吗?后来我就力排众议,同意刘天同志去做这方面的新闻报道,一定要把这事情的真相给发掘出来,给你阿姨和你一个交代……

许楚楚的身子在风中有些微微颤抖,那对翅膀也开始不安地挥起,落下,落下,挥起。看得出,她的内心世界正波澜起伏。谢谢,太谢谢你了。许楚楚说,我知道主编是个大好人,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说完,连看曹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曹胆很得意地一挺自己硕大的胸脯,气沉丹田,不谢,不谢,乐意为人民服务,为你效劳。

我在一旁听见,根本没想到从曹胆的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这和先前的事实大相径庭,离题万里,真不愧做了多年的记者,擅长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不禁心也乱了脸也差点绿了,连走路都不稳了。

许楚楚不禁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刘天,你身体不舒服了吗?

我的不舒服根本就没有好起来的意思。送走许楚楚之后,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我半天没缓过气来。这时候,一道黑色的闪电突然在我面前亮起,惊住了我。我定睛一看,原来又是黑棍,行动迅速却又鬼鬼祟祟,一进来,便将门给关了,这屋子于是又成二人世界了。这让我十分的不好意思。如果把黑棍换作许楚楚,我愿意和她同处一室,且将这室,改了另一个星球,没有任何人的干扰,没有这世事的纠纷,你耕田来你织布,你挑水来你浇田,而我,则在一边泡上一壶上等好茶,然后弹起心爱的土琵琶,看着眼前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到东来飞到西,唱一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还没等我哼将出来,一只手却突然冒了出来,在我的面前挥来挥去,恼得我只想扑将上去,一把将它折断。只是还没等动手,我就意识到不妥,这只手是黑棍的。

黑棍一脸的傻笑,刘副主编,我没怎么着你吧。

我连忙表白,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是在发点小呆。

黑棍的脸又变得不可告人,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欲言又止,还像是在内心里组织语言。

是这样的,刘副主编,听说你要外出了,过来跟你道声平安,祝你一路走好。

我的心里不禁有些小温暖在溢漾。不管如何,他还能惦记着我,说明他还是把我当同事,还属于可教育好的子女,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的脸也舒展开了,想对黑棍报以温柔一笑,这次的笑里,却没有刀。

黑棍被我的笑容给感染了,嘴巴开始活跃起来,刘副主编,你外出一定得小心。不要仗着自己见过大风大浪,不把这事放在心里。知道曹胆最后为什么会答应你去了吗?

我的心不禁一凛,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头吗?

可是我嘴上却不能表现得很猴急,得慢条斯理,这样才显得成熟,让人不加防备。

是吗?他为什么要答应的呀?

黑棍见自己的提问如此受重视,不禁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变得喋喋不休。

他在我们面前说,你这次出去肯定要遭罪。他还说,你这次出去最好遭遭罪,受些教训,然后再长点记性。要是出了事故,回不来了,他会节哀顺变的。

此话一出,我的脑门子不禁腾出一股无名之火,敢情曹胆赶着为我饯行,其实是不安好心啊!又因为此话是从黑棍嘴里说出来的,我不禁把两者给弄混淆了,冲着黑棍就怒目而视。黑棍见形势突变,也变得惴惴不安,想留留不得想走又走不得,只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等头脑冷静下来,我才知道,自己发怒是找错了对象,连忙低下头去,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黑棍这时讷讷地说,刘副主编,我可以走了吗?

我有点颓,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走吧你!

黑棍转过身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转过了身来。哦,对了,刘副主编,今天我找你,你知道就行了。这话和上次找我时所留下的,如出一辙。

我冲他笑了一笑。黑棍看出了笑。可我知道,笑得很虚弱,藏着一把钝了的刀。

闹心啊。闹心啊。闹得我寝食难安,连许楚楚在我面前,也没看出她的动人来。离出发仅仅只剩下一天,我依旧有些踌躇,俺爸的话、翁狗仔被揍,以及老女人那张凄楚的面孔,还有当初帮助他人所获得的成就感,像电影镜头里所惯用的闪回,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轮番上映,到末了,甚至纠结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我怀疑起自己当年,为什么就选择做了记者?做记者又为了什么?最后,我不禁一狠心,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何不痛快一点?不想了,打死也不想了。

只是,让我又没想到的是,闹心的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就在这剩下的一天内,曹胆要在新闻中心开始率先实行新政了,让我眼不见心不烦都不成。

(二)

这一天,我眼见着曹胆溜进了赵狐狸精副总经理的办公室,关上门,嘀嘀咕咕了半天,再出来的时候,一脸急切的样子,像要成大事的人,总容不得脸上挂着慢悠悠三个字。我见势不妙,赶紧关了电脑就要闪人,仍是没有逃脱过曹胆的纠缠。不一会儿,他就一个箭步地蹦进我的办公室来,动作敏捷而神速,根本看不出身材上有什么不适。他习惯性地屈着两指对我指指点点地说,刘天,赶紧召集手下人,我要讲话。

也是老规矩,黑棍、粪克郎靠着曹胆的身边就座,以示忠心,同时在无形中向别人表明,我们是紧密团结在以曹胆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的,是曹胆最亲近最贴心的无产阶级战士。其余的,随到随坐,坐得松松散散,像羊拉屎似的,一直拉到了门口。牛伟大来得晚,站在门口有些犹犹豫豫,不知道是挤到曹胆的身边,还是就坐在门口。我只好冲着牛伟大,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座,这才解决了他的心理问题。

曹胆脸上的两块小肉团又膨胀起来,显得有些笑面虎,同志们,那次大会上听完李总经理的讲话,时间也不短了,到今天有没有领会出什么精神?

“同志们”不知道曹胆要耍什么花枪,自然不敢接招。

倒是小沅子无知者无畏,在一旁嘀嘀咕咕,哪里有什么精神,倒是领会出神经来着。

曹胆跟我们打交道久了,闻惯了手下人的枪药,也不把小沅子的嘀咕放在耳里,依旧笑着问大家,同志们都是明白人,也不需要我死命敲啊打啊捶啊的。我们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我们自己得清楚,李总经理和赵副总经理是真心为了报社的发展和前途的。他们说了,只有报社发展了,大河涨水小河满,我们的日子才过得快活。所以,于公于私,我都是赞成李总经理和赵副总经理在会上说的,我也愿意配合他们的工作,同时,我希望同志们也能配合我的工作。不过,我们毕竟不直接和大企业大品牌打交道,没办法从他们那里拉到广告,也没办法让他们多订我们的报纸。但事实上,我们既没办法,也有办法。我们虽然比不上那些跑汽车的跑美食的跑服装的同事,他们可以有机会讨大企业大品牌的欢心,那好,我们就不讨这个欢心好了,我们可以恶心。恶心谁,当然是这些大企业大品牌啦。那些同事唱红脸,我们就唱白脸。同志们肯定问,怎么唱?

同志们没有人接话。这让曹胆觉得有些失败,就像说相声,光听见一个人在那逗哏,却没有捧哏的,也就衬不出那逗哏的牛了。

其实也很好办,我们不是擅长揭黑,做批评报道的吗?那我们就揭黑,做批评报道。尤其是那些不愿意给我们投放广告的,不愿意征订我们报纸的,我们就盯死他们。别看这些大企业大品牌表面上风风光光红红火火,但私底里不知有多少不可告人的。我就不相信,他们发展到今天,能干净得了。只要他们露出什么马脚,我们就要狠狠地报道,要像苍蝇遇上了臭狗屎,紧盯不放,要及时地引导舆论,对他们进行批判。再说,现在的读者就喜欢看这些东西,喜欢看凶杀的强奸的婚外恋的揭黑的,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既满足了读者的求知欲望,又能让那些大企业大品牌招架不住,最后不得不求着我们放过他们。但是要想放过他们,OK,先在我们报纸做上个整年的广告,或者,征订我们多少份报纸……

曹胆最后说,同志们听明白了没有?

同志们有些懒洋洋地应和,似乎没有人不明白。大家都做过批评报道,只是没有这么刻意过的。以前讲,批评报道是良药,良药苦口利于病,是为了医治社会上出现的各种不良现象的,现在却完完全全是冲着钱去了。这让大家觉得做起记者来,有点跌份子。可是不这样做,自己的奖金,还有平时的福利待遇,又能从哪里出呢?

粪克郎闻言却是异常的兴奋,像春风送暖,一时舒展开了全身的毛孔,嘴里也随风而动,对对对,曹主编的提议真是落到了我们的心坎儿上,我个人觉得,这提议是无比英明的,无比伟大的,我们就应该大做批评报道,特做批评报道,大力掀起一次全民批评报道运动的新高潮。在这里,我也郑重提议一下,以前有美帝国主义国家媒体搞过一次“扒粪运动”,我们就把这次运动叫做“新扒粪运动”,使命地扒,仔细地扒,过筛子一样,一遍一遍地扒。不管是干硬的屎粪蛋子,还是新鲜的屎粪橛子,哪怕是屙虫拉稀,我们都要将它们扒到阳光底下,让每个人都能闻一闻它们的臭气,见识一下它们的丑恶嘴脸。

小沅子的嘴脸倒是率先丑恶起来,龇牙咧嘴的,差点连五脏六腑都随着口水流将出来了。“呸呸呸”,她扭过头去,很惊天动地地吐了一番,这才把恶心给压了下去。

其余的人也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中间,有知道“扒粪运动”的,也有不知道“扒粪运动”的,不知道粪克郎怎么突然就提到这么肮脏的东西,于是心里暗想,怪不得他外号叫粪克郎呢,原来对这种东西情有独钟,真是郎才女貌臭味相投,没得说了。

知道“扒粪运动”的,想起19世纪下半叶的美国,万恶的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走向了垄断,话说那些金融寡头们,为了巩固这种垄断地位,对内根本无视员工的利益,对外以迫害公众利益作为赚钱的重要手段,奉行所谓“只要我能发财,让公众利益见鬼去吧”的经营哲学,引起了社会舆论的强烈不满和抨击,出现了两千多篇揭露实业界丑闻的文章,形成了近代美国史上著名的“扒粪运动”,又称“揭丑运动”——于是也心里暗想,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人家偏偏不惮其丑,实属精神可嘉,小生佩服。

至于各位欲知其事如何,请多看书本分解。

当然了,人家扒粪是壮举,我们这扒粪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壮举,连举而不坚坚而不久都挨不上。想当年,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把这些从事揭露新闻写作的记者们挖苦为“扒粪男子”,美帝国主义国家媒体的记者们却把它接受下来,当成了光荣。我们要是把它接受下来,只能是自取其辱。

曹胆对粪克郎将自己的讲话深刻理解并予以了升华,颇感欣慰,眉更开了眼更笑了,都能塞得进一吨屎粪蛋子,根本无视这恶心的存在。他深情地拍着粪克郎的后背,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一边拍一边说,不错,不错,理解得不错,那我们就多扒扒,只要有了钱,管它臭气熏天。我希望各位编辑记者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美好的日子就在将来的不远处,等待着我们。不知道同志们看到了没有,反正我是看到了。退一万步讲,如果我们粪也扒了,还是拉不来广告,人家就是没钱,这也没关系,让他们用自家产的物品冲抵,都是可以的。小到烟酒化妆品,大到各种家电数码产品,我们不妨统统笑纳。你们看看,做记者的好处多得是,我们为什么非得装得那么纯洁那么一尘不染的?

曹胆说得很兴奋,下手也就没轻没重,苦了一旁的粪克郎,竟然被拍得没憋住自己的屁门,一声清脆的长吟之后,屋子里就更是臭味萦绕,三日不绝。

(三)

“新扒粪运动”第一扒,扒向了一家国有单位。这家国有单位在行业内算是翘楚,可以叫做大名府吧,深为当地领导所喜欢,所以家中只要有亲属,都尽可能地往大名府里安排。以这样的对象为运动祭旗,容易振奋人心。

至于选择它,其实也是有其他原因。因为仗着自己有后台,大名府从来都不把地方小报放在眼里。而在大名府的概念里,只要不是中央级的媒体,都是地方小报,连某某快报都被划分在内,何况某某都市报,以及我们的报社。所以,曹胆当初让粪克郎联系他们,和他们谈广告和报纸征订,他们居然理都不理,直接就给拒绝了。他们说,他们是需要投放广告的,他们有的是钱,他们怕就怕我们消受不起,别到时被他们拿钱给砸晕了,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他们也就不能考虑我们。

气得曹胆直想搬起石头,砸他们的脚。可是他们又自我保护得很好,曹胆就是想做批评报道,一时也找不到命门。只好按下不表,留到日后再说。只是曹胆也没想到,君子报仇,根本就不需要十年,有时十天就足够了。大名府嚣张不久,这天就爆出了一个重大新闻,说这家国有单位的二把手为了争权夺利,居然雇人想将一把手给报复了,结果报复不成,倒闹出轩然大波。

曹胆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算是迟的了,别的报纸都已经做好这方面的报道,准备第二天见报。这让曹胆有些愁眉不展,觉得自己要是延期才做报道,就失去了新闻的时效性,也就成旧闻了,不妥不妥。可是马上做报道,自己又来不及,即使做,也就成浅闻了,仓促仓促。曹胆于是想,得另外找辙,是活人,就不会被尿给憋死。

果真,曹胆就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是同行,而且是大名府当地的报社记者,因为就近,对大名府发生这样的案件,应该有自己独到的认知和判断。所以,绝对可以把他已经写好的稿子,赶紧拿来参考。曹胆能想到他,在于他的脸皮比较薄,好说话,比较容易撬开他那嘴。曹胆还能撬开他那嘴的原因,在于自己在某某快报时,曾经帮助过他,从而建立了友好关系,现在也该轮到他回报的时候了。

曹胆想得倒好,没想到一联系这个同行,同行也开始吞吞吐吐,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做的稿子有可能是独家报道,如今被曹胆拿去,那自己四处奔波呕心沥血的辛苦,也就为人作嫁了。

曹胆急了,连忙拍着胸脯说,好兄弟,你就帮帮哥哥我吧。你总不能看着哥哥我,漏报这么重大的新闻,要是领导一不高兴,就把我给免了,以后哥哥就是有好事,也没办法跟兄弟你分享了。再说,我拿过来也就是作为参考,没有别的意思。

同行最后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写好的稿子传给了曹胆,并再三叮嘱曹胆说话算话,只能参考参考。

曹胆说,那当然,哥哥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让人意外的是,拿到稿子后,曹胆却没有亲自动手,也没有交代给粪克郎,而是把牛伟大找进自己的办公室。

曹胆一脸的慈爱,指着稿子就对牛伟大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说,这是我写好的一份批评报道,也算是打响我们“新扒粪运动”的第一枪。但我是你们的领导,不能好事情都先落在自己的头上。所以我决定,由你来开这第一枪。

牛伟大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地说,这怎么行呢?

曹胆这时便显出大将风度,笑吟吟地止住牛伟大的怀疑,没啥不行的,我说行,它就行。说着又顺势站起来,温和地拍着牛伟大的肩膀,像黑社会的老大拍着自己的小弟,嘴上也不忘进行情感攻势,很煽情地说,我是拿固定工资的人,就是稿子以我的名义发表了,报社也不会给我一分钱稿费,这多划不来。如果你拿过去,按照你的风格,稍微调整一下,署你的名字发表,一个可以拿到稿费,另外一个还可以给你增加工作量。算是我到这边的这些天来,对你照顾不周的弥补吧。你不能不给我这个机会。至于拿到的那些稿费,你也不用给我了,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请我去酒吧喝顿酒就可以了。

牛伟大闻言快感动坏了,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美妙错觉。想自己此前在新闻中心,呼风唤雨,无啥不做,只盼望着我高升一步,他好接我空出来的位置,不料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梦想给断灭了,而且,连自己在新闻中心的强势地位,也得让位粪克郎和黑棍。这让自己一直就气愤难平,都有吃了曹胆的心。不过,如今的曹胆,从那次给我举行的饯行会开始,似乎也有了亲近自己的心,加上自己也发现,在曹胆的手里,我的地位也有可能不保。这样,就算我不能高升一步,也可能将副主编的位置空出来。于是,牛伟大那种向上进步的欲望,旧情复炽死灰复燃。

在此后的编前会上,牛伟大坐得离曹胆更靠近了,再也不会中指像抽风似的在桌面上画来画去,一会儿是SB的S,一会儿是SB的B,却任凭曹胆屈起两指,在自己的面前敲来敲去,像县太爷升堂时,三班衙役一边高喊“威武”,一边手持杀威棒敲击着地面,敲得威风凛凛,一片肃杀。同时,牛伟大报选题的积极性又开始起来了,而且拿出的选题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比如某某省一百多名干部未因集资受调查;比如数百人酒吧火拼;又比如法官死在看守所,一年半后同监犯人说出真相,该法官死于虐待……

就连曹胆也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就是有新闻敏感,什么题材都跑不出他的眼睛,想自己先前冷落他,也实在不应该。

没想到他们的亲密合作,却气坏了一个人。谁呀。那位同行。同行在给过曹胆稿子后,一直忐忑不安,总觉得稿子离开了自己的手,便由不得自己。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床上书报摊去买报纸,说确切一些,是买了一份我们的报纸。展开一看,同行的忐忑终于变成了现实,一天的心情都变得非常糟糕。

曹胆哪里是参考,简直就是剽窃。原文的主要观点基本保留,只是在行文结构上有所调整。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是脱胎于自己的那篇报道。

更让同行没想到的是,写这篇稿子的记者,署的名居然是牛伟大,和曹胆无关。

(四)

同行忍无可忍,只好找曹胆,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一次给曹胆电话,曹胆给掐了。第二次给曹胆电话,曹胆说他正在开会,又给掐了。第三次给曹胆电话,曹胆说他正在谈业务,不方便通话,还是给掐了。同行实在有些恼火,起了锲而不舍的心,终于找了一个对报社来说,相对比较清闲的时刻,给曹胆电话,看他还有没有借口掐自己的电话。这次,曹胆终于接通了,语气里竟没有愧意,反而透着一股被骚扰的不甘。

同行也不管这些,张口就逼问曹胆,哥们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胆在那头啊啊了半天,一副毫不知情的口吻,最后竟然回复同行说,我没啥意思呀,我倒不知道你指的是啥意思。

同行气坏了,想要骂娘,却想起骂娘解决不了问题,尤其在曹胆这样的高手面前,有可能反遭其辱。只好憋着一口气,结果使得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吭哧吭哧,像一对齿轮咬合不灵。同行说,你……吃喝……嫖……赌。

曹胆一听就有些心虚,赶紧提醒同行,我啥时候嫖了?可不要乱说。

同行以为曹胆死不悔改,更气急败坏,那我那个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曹胆一听是稿子的事情,而不是自己身体上的事情,立马就换了种嘴脸,嬉皮笑脸起来,哎呀,我说我的好兄弟,我可没剽你的稿子。我把你的稿子转给我手下的记者了。到底剽没剽,我也不清楚。再说了,这稿子里面的内容,你能采访得到,就凭什么说我们采访不到,你不能看内容有些雷同,就说我们剽窃你的嘛,我的好兄弟,你说对不对嘛?这样吧,我给你牛伟大的联系方式,你可以找他问问情况嘛。我现在又得出门一趟,不能再跟你说了。

说完,曹胆对着办公室门口的空气,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同行在那头只好说,你真的有急事?那你就先走吧。

曹胆赶紧说了声再见,就把电话给掐断了。生怕对方一疑心,又纠缠不休。

同行也马不停蹄地将电话打到了牛伟大的手上。牛伟大一接电话就有些生气,不过一开始生的是同行的气,在牛伟大看来,同行这是无理取闹,人家曹胆早就说了,这稿子是他写的。怎么现在又变成自己剽窃同行的呢?这中间的关系转化,太让人莫名其妙了。所以牛伟大刚刚接了一会儿电话,就觉得和对方理论不下,有点想挂电话的意思。这时同行也急眼了,以为曹胆和牛伟大在互相推卸责任,将皮球踢来踢去,根本就不想给自己一个说法。见牛伟大想挂电话,同行就干脆自己先挂了。临挂之前,同行撂下了一句狠话,不就是一篇稿子吗?没什么大不了,送给你们好了,以后你们甭想从我这儿再要到一个字。

牛伟大搁下电话,更是愣了半天。想了半天,才似乎有些明白。

只是这事根本没有到此为止。同行打完电话没两天,就被大名府给告了。告得同行有些措手不及,也让牛伟大措手不及。大名府直指同行,说该记者造谣生事,报道失实,给大名府以及双方当事人的名誉都带来了巨大的损害,给他们的家庭也带来了不小的精神伤害,是可忍孰不可忍,为此一定要让该记者付出相应的代价。同行闻言愤而拍案,说自己在报道过程中采访过事件中的双方当事人,连一把手也亲口承认实有其事,根本没有一字一句为自己所编造。然而同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犯事的二把手见事件的社会影响越来越大,如果再让媒体深入报道下去,自己有可能吃不了得兜着走,只好私下里同一把手达成协议,以自己的大踏步退让,赢得了一把手不再追究的承诺。所以,一把手也无视媒体在自己受难之时的响应和支持,过河拆桥,也矢口否认当初媒体采访过自己,对自己在报纸上说过的话,都认为是他人捏造。

这让同行犹如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另外,他还有更说不出的苦,那就是大名府抓住他在行文中的小辫子,说他将批捕单位写成了人民法院。不要说二把手没有被批捕,就是批捕,也不是由人民法院来完成。只要是稍微有点法律常识的人都知道,对于刑事案件的嫌疑人,侦查机关是公安局,批捕以及起诉的机关是检察院,而最后的审判机关才是人民法院。现在倒好,同行一笔下去,就让人民法院抢了检察院的饭碗,是该人民法院笑好,还是该检察院哭好?

大名府最后甚至绝地反击,反问同行,连这些最简单的法制常识都搞不懂,又是怎么混进媒体的呢?是不是现在都市报一抓一大把,网络媒体也一抓一大把,媒体的门槛低了,职业的神秘感也荡然无存了,所以,一大批不具备职业素养或者是压根儿没有职业理想的人跨进了报社的门,摇身一变成了“人民记者”了?最后,大名府还真心地希望现在的编辑记者们,在混工资的同时,稍微提高一下自己的知识水平和业务素质。前前后后,说得同行无颜以对,说得读者也以为,现在记者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牛伟大的措手不及也在于,大名府没放过同行,也没放过自己。如果同行是首犯,那自己也是共谋。再说,大名府也没办法分辨谁是首犯谁是共谋,反正一起告了就是。另外,署自己的名发表的这篇稿子,居然也将同行犯下的错误,原封不动地照搬照抄了。这让牛伟大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可是又一想,这个稿子本来是曹胆转交给自己,交代自己发表的,就应该让曹胆给自己一个说法。

牛伟大继续措手不及。在自己的质问面前,曹胆居然一问三不知。牛伟大说,曹主编,你知道我被人家给告了吗?

曹胆将目光放在面前的报纸上,根本没有挪开的意思,嘴里倒是还记得应付牛伟大,喷出了两个字,是吗?

牛伟大急了,赶紧说,是的。是的。

曹胆依旧不紧不慢地翻开一张报纸,嘴里说,你怎么就被告了呢?你去问问报社办公室,看看他们能不能找一下我们的法律顾问,咨询一下如何应对。需要我们这边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说完,这才抬起视线,催促牛伟大,赶紧去啊,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这语气听上去,似乎倒嫌牛伟大不急不躁似的。

牛伟大一听更急了,追问道,你说他们需要我们这边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那他们要求我赔偿损失,要求报社对我给予严惩,我们是不是也要这样做?

曹胆又将视线沉了下去,嘴里支吾着,到时再说吧,到时再说。

牛伟大终于爆发了,这篇文章可是你给我的。

曹胆也有些恼火,哗啦啦地一扔报纸,死死地盯了牛伟大半天,说出来的话,更让牛伟大差点都死了心。

牛伟大只听曹胆说,我不管这篇文章是谁给你的,我只知道,这篇文章署的是你的名字,不是我的。听完这句话,牛伟大就啥也没听到了,只看着曹胆的两片嘴唇,在那张胖脸上来回蠕动,像两条恶心的肉虫。

牛伟大有点木。木木地看了曹胆一眼,木木地转身,又木木地离开曹胆的办公室,然后还木木地和木木的门,撞了个木木的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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