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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这个圈》 作者:王千马

2. 血煤

2. 血煤 (一)

也怨不得这帮人如临大敌,这段时间也正是他们的多事之秋。我和许楚楚刚刚踏上这片“热土”之时,这边一个山沟的黑口子,便发生了严重的透水事故。后来听说,有15名矿工被困井下,已有10人遇难,另外5人生还希望渺茫。不过,同样按照中国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事原则,这里的听说存在很大不确定因素。但就按照这十五人被困的说法,已经够我们震惊一下的了。原来,没有什么,更比煤矿草菅人命的了。

我偷偷地冒着冷汗,赶紧想从山上脱身。心里还同时暗暗念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即使不做亏心事,半夜也有鬼敲门。这不啻于一次下马威,告诉我,醒醒吧,还做梦着呢您?可是我现在不知是自己在做梦,还是梦在做自己,所以依旧得继续下去。

我们没有急着踏上回县城的路,而是到矿区的各个乡村瞧一瞧,看一看。反正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矿区好不好,矿区人民的生活,其实也是个活标本。许楚楚也认可我这一说法,说大记者不愧是大记者,知道要从各方各面去收集信息和材料,然后为己所用,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

这一通看似真心却像是故作拍马的说法,让我不禁招架不住,像被胳肢了腋窝,忍不住上吐下泻狂喷不止,连吃黄连素、氟哌酸、泻立停都不管用。

很凑巧的,下山不久,我就撞上了其中的一位死者。就像唐僧师徒四人一到宝林寺,乌鸡国国王的亡灵就抓紧机会给唐僧托梦,让老唐同志给自己洗雪沉冤,并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白玉圭作为信物。这位死者没国王那么有钱,给不出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没有给我们托梦,但他却用那时强时弱的唢呐声,将我们招引过去,像被招了魂。我喜欢钢琴、萨克斯、架子鼓,连小口琴也讨我欢心,可是我偏偏就不喜欢唢呐。我总觉得唢呐是不祥之物,农村里死个人,七乡八镇的,总是会唱上几天大戏,吹上几天唢呐。我一听那声音,就撕心裂肺。可是,这次我却没选择逃避,记者的直觉告诉我,这唢呐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安,而这不安的背后,也肯定有什么故事。

果真,顺着那唢呐声,我摸进了一家灵堂。

这灵堂就设在一户人家的大厅,大门洞开,一眼就看到他摆在灵台上的遗像,显然是一辈子都没怎么过过好日子,满面肤色皆黑,像是怎么洗也洗不掉,同时眉头紧锁,一脸闷闷不乐,又像是借给别人八吊钱却死活要不回来的样子。只是那唢呐声居然是出自一个电匣子,由于电流时强时弱,声音也就随机应变,但循环往复。我本来以为会有几个唢呐匠在一旁操着乐器,不料像春晚似的,也冒出了假唱。如今这个世道,假烟假酒假心假意假处女,不曾想连这个都弄虚作假,死者的脸色就更加闷闷不乐了。

也许过了拜祭的时刻,灵堂里除了几个守灵的亲人,在不知所措地转悠着,也不知道都收拾些什么,人气就更加冷落,白纸花飞落了一地,有的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了,没有香如故。

我说,要不拜拜吧,死人为大。许楚楚说好。于是我和许楚楚上前一步,面对着遗像拜了几拜,一不留神,身边蹿出一个人来,披麻戴孝的,尤其是在傍晚,而且在这个场景里,的确有那么些鬼魅。许楚楚也没有了在山顶上的勇敢,竟然被吓得一激灵,一把就抱住我的胳膊,差点没把它当杨柳枝给折下来。似乎有这么一说,杨柳枝因为被观音菩萨所持有,居然也就身价倍涨,都有了驱鬼辟邪的作用。这个时候,我开始像个真正的男儿,要保护好许楚楚不被吓着,呔,来者何人,若不言明,休怪吾手下不留情!说时迟那时快,一双眼睛在我面前缓缓升起,然而却空洞无物。再然而,遮掩不住满脸正在生长的青春。这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面庞。

此前,他正坐在灵台的一边,静静而又麻木地坐着,像个木偶。

木偶很木讷,瞅了半天才知道问我们是谁,言语中有把我们误作是某两位久不谋面的远房亲戚,趁着死人,再晚也要过来叨扰一顿白事酒。许楚楚这时也回过神来,似乎为刚才的举动感到害羞,抢着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谁,我们只是路过。年轻小伙子这才还礼,谢谢,谢谢。我想说不客气,可在这种场合又觉得分外别扭,吞吐了半天,干脆就不说了,直接用手指了指那遗像,不言自明。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死的是谁,还不知道他跟十五个人被困的矿难有什么关系。

木偶低着眉头,倒是很老实地交代,这是我父亲。

从这句答话里,我开始看出有些不正常的苗头了。要不,我怎么会被许楚楚夸奖为大记者不愧是大记者呢。那么,何为不正常的苗头?那就请你发挥主观能动性好好想一想,木偶这么年轻,他父亲再怎么晚婚晚育,也不会年老到哪里去。所以可以肯定,他父亲的死亡有那么些非正常。可是他又因何而死呢?我觉得自己做记者都得职业病了,啥事都非得问清楚不可,也不怕一旦问得不妥当,伤了木偶。

木偶真的就不说话了,却偷偷地瞟了我好几眼,像是在确认我们的身份。

我觉得在他面前,没必要再隐瞒身份,我就说,我是记者。

木偶有点意外,记者?你真的是记者?我可没通知记者啊!

我只好再次强调,我们只是凑巧碰上。

木偶倒很警惕,那你的证件呢?

我掏出自己的记者证,亮在木偶的面前。木偶说,我能看看吗?我知道木偶的心思,没皱眉头,就把记者证放在木偶的手上。木偶仔细地翻了翻,翻来覆去地看,没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居然说,这做得真是精细啊!以此来掩盖他想看记者证的用心。我心里差点没乐了出来,果真是年轻啊,连骗人的技术都不熟练。

木偶又把证件从头翻开,瞅着上面的照片,又瞅了我一眼说,这个照片蛮帅的嘛,不像你。

许楚楚闻言便跳出来为我打抱不平,小伙子你这是啥意思,是说他现在不帅了是吧?那是他三年前的照片。

话音未落,就有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婆娘,从里屋冒了出来,虎视着一双眼睛,朝我们死命地瞅了两瞅,就一把将木偶揪到了一边,然后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听不大懂的土话,似乎是说现在时间不早了,得让我们走了,不然就耽误我们的路程。

木偶却非常反常,表现得再也不木偶了,眼见着他摔开婆娘的拉扯,又急吼吼地站到我们的面前,也不再翻来覆去看我的证件,而是翻来覆去地问,你叫刘天?你真的就是记者?

我想拈花微笑,可是我又不能手握纸花,只好把双手交错着放在胸口,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君子坦荡荡的架势。木偶到底是年轻,藏不住自己的心情,把激动写在了自己的脸上,干脆不顾婆娘的闲言碎语,把我们拉进里屋,再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条长凳,拂了一把后,示意我们坐下,然后很歉意地表示,刚才是我妈,她没见过世面,看到记者,有些紧张。我倒是天天盼着你们记者的……

我说,那还真是巧了。就是不知是我碰巧了,还是你碰巧了?

(二)

木偶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流光,也逐渐盛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村民个个都想找你们记者,望穿秋水,朝思暮想。见到你们,比见到亲人还亲。这边开采煤矿可把我们给害苦了,不仅破坏了我们唯一的水源,而且还有其他罪过。罪过大了。

若是木偶列出清单,共计如下:柒拾亩水田只有叁拾亩能种上水稻,壹佰壹拾亩旱地也无水可浇,叁拾捌户壹佰柒拾人壹千伍佰头大小牲畜的饮水有一半以上得不到保证,有的已到了无水可饮的地步,而且还毁坏了松树壹千贰佰贰拾伍棵、杂木树壹万捌千叁佰柒拾伍棵……像极《红楼梦》里乌孝进给贾府的年例:大鹿叁拾只,獐子伍拾只,狍子伍拾只,暹猪贰拾个,各色杂鱼贰佰斤,活鸡,鸭,鹅各贰佰只……甚至还有孝敬哥儿姐儿的玩意,活鹿两对,活白兔肆对,黑兔肆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饶是这样,依旧觉得少了。

木偶双手斜伸,就像捧着这张清单,想把它捧到我的面前,非要我看个仔细。而且还再三保证,这里都是白纸黑字,可不是他们编造出来的,是经过实地清点和计算的……木偶一副心愤难平的架势,嘴里也跟他妈似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好在普通话比较靠谱,基本上没造成我们听力的障碍。

许楚楚随后又把话题拉回到死者的身上,那你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闷哼了一声,知我者,许楚楚也。

木偶哎的一声叹息,余音袅袅。

我父亲也是这个矿上的,照理说,也算是助纣为虐,可是山都被挖成这样了,又没能力外出打工,只好去挖煤了。结果一透水,有十五个人遇难,我爸是其中一个。

许楚楚又耐不住寂寞,抢着我的话头问,那矿上有什么说法吗?

木偶又木偶了,低低地说,能有什么说法?赔个万把块钱,就打发了,反正我们农民的命,不值钱的。不要说十五个,就是一百五十个,也能打发的了。

许楚楚有点急了,那你父亲死了不就白死了?你们就不上访?

木偶有些迷茫,上访?找谁上访?我们根本都走不了,这段时间,矿上都有人监视着呢。只要你家半天没人,他们就到汽车站、火车站堵你去了。把你拉回来,暴打一顿不说,连那万把块钱都没有了。即使你上访到了,也没用,有很多干部在为矿上一手遮天呢。他们就是这个矿上的保险。你不知道,以前有人也说要上访的,结果灵堂都没保住,被人扔了一颗土制炸弹,结果一家丧事,变成了好几家丧事……

说话间,只见那位婆娘忙进忙出,给我们洗杯子倒茶,趁着我们不注意,推了推儿子搁在桌子上的胳膊,暗暗叮嘱,你就少说点不成吗?

除了挖煤,那你们又靠什么为生?

木偶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还是煤!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大惑不解,一度有些思路锈逗,不禁和许楚楚面面相觑,不知道煤在他们眼里,到底是黑金,还是吞人的黑洞?经过再三追问我才知道,此话原来大有讲究,讲究大了。若是木偶不说,你根本都想象不出来。

话说木偶所在的乡村紧靠一个煤炭检查站,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运煤车打此经过,自然这其中也有浑水摸鱼的黑车。失去了田地,失去了水源的村民便开动脑袋,解放思想,集思广益,打起了黑车的生意。他们在煤炭检查站的附近,专门修了一条便道,然后带领这些黑车经此绕过检查站。当然,需要收取一定的费用。不过,比起硬闯检查站有可能会带来不可知的后果,这种交点费用就能轻松搞定的方式,再加上还能跟村民讨价还价,经过的次数多了还可以打8折,所以还是很讨黑车欢迎的。因此村里一直就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最后连那些正规的却超载了的车,也走了这条“歪门邪道”。

可是,我肚子里依旧还有疑问,胀得胃疼,不得不放,只好说,没有人能管吗?

管呢。交警一开始管得狠呢。他们恨不得把这条道给封了。可是你知道吗,带了这么长时间黑车,我们也摸清楚了,有些黑车其实就是交警自己的,他们随便开张条子,这些黑车就可以在检查站随进随出,怪不得不需要我们带的。那好,他们不仁我们也就不义,交警想要封我们的道,我们就自发起来拦交警的黑车。我们曾经一下子扣了他们几十辆,把我们村里的大操场都给停满了,最后交警队没办法了,只好对我们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我们也就放了他们的黑车。从此以后,我们双方互不干涉……

我不得不承认,这次上山和下山的收获,简直是发大了。听到和看到的,都是有用信息。像刚上麻将桌,便一手的清一色。如果不是看着身边的木偶刚刚丧父,我简直都要快乐地笑出来了。当木偶送我出门的时候,我轻快地握了一握他的手,让他节哀顺变,我们会仔细考虑他所提到的这些情况。只是木偶依旧执意要送,紧跟慢赶了几步,似乎又想要表达什么。我看看天色已晚,却不得不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他嗫嚅了几声,终于脱口而出,你们回去要是写文章的话,能不能不写我的名字?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想法,连忙表态,不写,不写,打死也不写,我们要保护你,绝对不会把你给卖了。我们要写的话,基本上是用张三王四李二麻子代像当年翁狗仔被台湾大腕保镖揍,各家媒体报道时全用W代替他一样。

木偶轻嘘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个交警队的事情,你能不能就当我没说?

我不禁一愣,为什么呢?

木偶显得有些懊悔,要是你们一报道一公开,我们这边和交警队都没法做人,到时候就捅大娄子了。

我心里一想,也对,如果真报道出去,交警队一生气,先自宫,然后又把这条村道给灭了,那村民们又没东西用来糊口了。于是我又保证,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碰交警队还不行吗?

木偶不禁千恩万谢的,像小妹妹送情郎,走远了还用视线追随。

只是我有些忘记了,我接下来要碰的,就是这支交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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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这个圈无所适从的荷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