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有礼貌地敲响，接着好看的服务员扭动着美丽的腰肢走了进来。“说什么呢？感觉你们那么开心。”一个中年男人雄浑的声音从服务员的后面响起。是韦煜恒，我与笛卡、欧阳振国三人同时站起来迎接。
韦煜恒在正位坐下，说：“坐，都坐下吧，今晚我们也就是吃个便饭，不要太拘礼了。”
我们三人坐下。这次我没有乱来，按照顺次坐在了韦煜恒的对面，笛卡与欧阳振国分别坐在了他的左右两侧。韦煜恒问笛卡有没有点菜，笛卡忙笑道，等领导指示。韦煜恒笑了笑，就报了几个菜名让服务员记录了下来。
上菜还有一会儿，韦煜恒问道：“知道这次叫你们过来是什么事吗？”
我们忙摇头，一副茫然的样子。尽管韦煜恒在电话中曾向笛卡透露，说以后市政府可能会出专项资金支持我们搞义诊，但他既然这样说，说明还有别的事情要同我们谈，具体是什么事情，领导的心，海底针，我们当然茫然无知了。
“今天我去市里开会，一方面是汇报了义诊的情况，另一方面是参加了一个重要的会议，”说到这里，韦煜恒环视了一下我们，威严地说道，“是卫生局召开的所属事业单位清理规范和分类改革工作动员会议，旨在进一步贯彻落实市委、市政府关于‘全市政府机构改革暨事业单位分类改革动员会议’的精神，安排部署我局所属事业单位清理规范和分类改革工作任务，确保各项工作任务圆满完成。在会议上，已经确定了我们心理咨询与治疗所以及市第一医院为试点单位，要求在今年年底全部完成。现在已是五月了，我们还有七个月的时间来进行这项工作。”
医疗体制的改革一直被认为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但是，每一次改革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一直都没有得到实效性的推进。就在近几年，“天价药费”、“假住院”、“被住院”等事件屡屡见诸报端，成为人们关注与讨论的焦点，也暴露出现行医疗体制的诸多弊端。面对大多数国人对医疗卫生行业的不满，医疗费用继续大幅度增长，医患关系的进一步紧张，老百姓看病越来越难，而医务人员也满肚子牢骚的情况，医疗体制的深化改革似乎成了必需的一种趋势，只是，一旦面临改制，我们却又不免心怀忐忑。正在我想着的时候，却听到笛卡说道：“韦部长，我认为参加改制试点是好事，说明市里对我们的信任。”
韦煜恒点点头，表示赞同笛卡的意见。他接着说道：“这次改制，大体可以分为三步：一是转企。转为企业的单位，要真正成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我发展、自我约束的法人实体和市场主体，达到政企分开的目的。二是改制。改革产权制度，政资分开，实现国有资产保值增值。对部分保留国有资本的企业，要明晰产权，理顺关系，将国有资本纳入本级国有资产管理、营运、监督体系中，以促进转企改制单位尽快建立起真正走向市场的新体制和新机制。三是人员安置。要严格执行人员分流安置政策，切实保障转企改制事业单位广大职工的合法权益。这三步也是全市事业单位改制所必须要走的路子，只是，对于我们心理咨询与治疗所来说，我们要走这三步，该如何走？今天主要是听听你们的看法。”
笛卡先发表意见：“我认为这比较麻烦。”
“哦？有什么麻烦？”韦煜恒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笛卡会有此一说，但他还是装作好奇地问道。
“当前改制是大局，不错。问题是现在单位的人都是口水多过茶，喊口号大局在前，一旦涉及自身的利益，大局早就拋在脑后，都只关心自己的小家啊。”笛卡说道。
“我相信我们的职员还是蛮有素质的嘛，觉悟不会如此之低吧？”
“低？他们的觉悟才不低呢。他们知道钱是命根子，水淹头顶，也不会撒手的。”笛卡从他的“好日子”香烟中抽出一支递给韦煜恒，然后又抽出一支，自己点上，说道，“早在十五年前，改革之风就曾在治疗所里激起过涟漪。当时新上任的所长也是一位很有魄力的人，他上任伊始，就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把治疗所享受国家百分之百的全额拨款改为享受百分之七十的拨款，这一做法当时就惹恼了那帮往日养尊处优、悠闲度日的人，他们纷纷到卫生局、市政府去请愿，认为这新任的领导严重置他们的利益于不顾，闹着要罢工。最后，如果不是这位所长在这些人面前拍着胸口说拨款虽然少了，但每一个人的工资待遇只会提高不会下降，是绝对平息不了这场风波的。事后虽然证明他确实有能力，通过一系列的措施为治疗所创收，每个人的收入也确有提高，但这件事也充分地说明了每个人的钱财观是比较重的。”
韦煜恒说：“这件事我也知道。在我新上任当治疗所的这一任所长的时候，局里的领导也曾找我谈过话。这次在我们所里搞试点改制，我也很清楚地知道改革这条路，真的不好走。但是，我们既然领了任务，就要将这条道走到底。只是，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改要怎么改？我们要拓展哪些项目？从哪儿引进资金？人员怎么精简怎么安置？针对这些问题，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正在这时候，韦煜恒的手机响起来。房间内就我们四个人，此时都停止了说话，静静地等待着韦煜恒通完电话。韦煜恒似乎是故意将手机按到了免提，也可能是话筒音量较高，我们听得出与韦煜恒通话的是市卫生局的刘福威副局长，他说：“韦部长，恭喜啊，这次改制你们是先行官，不简单嘛！”
韦煜恒说：“刘局长，我们是赶鸭子上架，还望局里领导多多关照。”
“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那么客气干吗？别忘了，以前我们还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过呢。对了，你们这次做试点先锋，还是我推荐的呢。”
“老领导，谢谢您的关心。”
“以后还希望你们多关心支持局里的工作才对，你知道，医疗改制，现在局里也是一个烂摊子，不好收拾着呢。”
“哦，对了，还没有请问，您有什么事找我呢？”韦煜恒问道。
“啊，李总，欢迎欢迎！没什么啦，我这里来了客人，以后再说吧。丁局长让我向你问好，祝你们改制取得突破性的成功！”
韦煜恒慢慢地放下电话，脸色异常难看。刘福威与韦煜恒以前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他是办公室主任，韦煜恒是副主任，后来，在市里统一选拔任命青年干部的时候，刘福威成为部长，韦煜恒成为副部长，仍然是他的下属。再后来，刘福威上升至局里的副局长，而韦煜恒虽被提升为部长，却被任命兼任治疗所的所长，主抓治疗所的所有事务。两人虽然一直是上下级关系，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并不和睦。而这个时候，他又打来电话，说出这番不痛不痒的话，搁谁都会心乱如麻，心里不好受。治疗所以前收入较高的时候，曾买下一些房产，现在价值都已翻了许多番，当时购买的时候，是以卫生局的名义购买的，现在治疗所一旦改为企业单位，这些房产将与治疗所毫无瓜葛。想起这些，谁都会有一种被割心头肉的感觉。
“我不后悔我曾爱过，只是不能走到最后……”韦煜恒的手机又响起来，是王继军副市长打来的：“煜恒啊，这次改制让你们打冲锋，没意见吧？”
韦煜恒好像有些意外，忙回应道：“感谢市领导的支持与关怀。”
“嗨，话说哪儿去了，改制的成功与否，还靠你们战斗在一线的人。说说吧，现在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也感到十分突然。我们治疗所本身的项目就比较单一，现在突然要进行改制，那就需要拓展更多的项目来做，只是我们能做什么，怎么做，从哪里引进项目，这都有困难——”
“煜恒啊，别叫苦连天的，你说的这些困难我都知道，改制也正是为了解决这些困难。这是场改革的攻坚战，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要给市里其他的医疗单位带个好头啊。说实话，让你们改制，我也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因为毕竟是我亲自同意你们做试点先锋的。现在的关键是，这一次你不仅要打个漂亮仗，还要做篇漂亮的文章出来。我一直以来都很看好你的，你要好好表现啊。”
“请市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决不让领导失望。”
“现在又不是革命年代，就不用表什么决心了。只是你要记住，办法要想够，多动脑筋，考虑问题要全面，千万不要再出现有员工到市里上访的事情。”
“是，我一定会认真注意的。”
“好吧，这事有难度，你们压力也不小。既然你们做试点是我同意的，改天我就到你那儿开个务虚会议，让你们把想法都倒出来，针对问题，共同研究研究对策。再者，这样一来，也使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及时地死了那条心。”
“我一定好好准备，多谢王市长关心。”
“好吧，那我就听你好消息了。”对方先挂了电话，我看到韦煜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丝微笑在他的脸上浮现。
放下电话，韦煜恒的表情显然好看了不少，看来，王副市长这剂强心针起了功效。服务员这个时候已开始上菜，韦煜恒让她上了一瓶52度的“难得糊涂”酒：“今晚在我家门口喝酒，我也用不着开车了，可以同你们多喝两杯。”
“嗯，好，一直以来都想与韦部长好好地喝两杯，但因韦部长要开车，每次都浅尝辄止，这下终于有机会敬韦部长三杯了。”笛卡说。
“酒是要喝，但是不能过量。”韦煜恒微笑着说，“今晚，我们主要是闲聊，包括这次试点改制的事情。所以，你们就放开地讲，讲对讲错都无所谓。”
医疗改制，说来容易实际难，按老规矩走，谁也不会说什么，想探条新道，磕磕绊绊就来了。平日里最不起眼的清洁阿姨，这个时候也会有一大堆的麻烦事让你措手不及。不然，怎么会医改改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成效，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呢？笛卡也深谙其中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治疗所虽说与医院有着本质意义上的区别，但人员安排却不比医院少。有人就会有问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笛卡自然也明白。此刻，他举起酒杯，冲着韦煜恒讲道：“来，韦部长，这第一杯酒我先敬您。您雷厉风行的性格一直都是我无法学习的。”
韦煜恒也没做推让，同笛卡碰杯后一饮而尽。然后，他微笑着说：“笛所长，这话里有话啊，你是认为这次做改制试点，我不应该接下这项任务？”
笛卡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说：“在我们单位沾亲带故的人太多，一些事往往不在于该办不该办，而在于时机把握得对不对。也许，改制是个机会。但我总担心那些人不会那么容易地接受改制的。这一点，韦部长最好也要有思想准备啊。”
韦煜恒说：“这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我相信这不是问题，更不能成为阻止改制的原因。刚才我说过了，以后我们怎么改，改之后如何拓宽我们的经营项目，这点我想听一下你们的看法。”
笛卡略一沉思，说道：“改制已经呼喊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我也多次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认为如果确实要改，应该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第一，加强内部整顿，提高效益，增强治疗所的活力。治疗所的组织架构存在着很大的问题，许多制度根本就无法实施，简直就是一纸空文。改制首先就应该把这种不合理的存在予以纠正，充分地调动起每一个人的积极性，将效益最大程度地提高。第二，加强人员专业技能的提升，做大心理咨询这个品牌，确保治疗所能够生存下去。我们单位已经有着几十年的发展历史了，在国内的心理业界也拥有着一定的知名度，然而，目前这个品牌我们并没有好好地利用，尤其是最近几年，这个品牌可以说是在日益下滑。这与人员的不专业有着很大的关系，现在我们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第三，扩大对外宣传，增强治疗所的知名度，积极引进项目，拓宽治疗所的发展之道。这一步要在前两步的基础之上进行，方能达到最终的效果。”
韦煜恒点头表示同意，热情地同笛卡干了一杯，说道：“看来笛所长先前的功课做得很充足，分析得也是很有条理，这杯酒，我敬你了。”
放下杯子，笛卡赶紧给韦煜恒与自己各斟满一杯，说：“让韦部长见笑了，这些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可能还存在着诸多不妥善的地方，说出来，也仅仅是代表着我一家之言啊！”
韦煜恒笑了笑，不置可否，但我知道韦煜恒对笛卡的说法还是比较认同的。在一次喝酒的时候，笛卡曾跟我讲过他与韦煜恒之间的关系。韦煜恒是一个唯才是用的人，他不像某些领导，用人唯亲。在治疗所，笛卡因无亲无故，没有任何依靠背景，只凭借着自己过硬的专业知识与技能，没有被欧业伦挤对走，但欧业伦也没少为难他，上任没多久就把他的办公室主任给更换为了资深心理咨询医师。笛卡曾一度想离开这里，都被韦煜恒给劝阻了。后来，在领导班子换届的时候，笛卡还曾对韦煜恒说过“如果欧所长还继续担任所里的领导，我笛卡就坚决不在所里干了”这样的话语，后来的结果是欧业伦被升调到市医生公会做了一名秘书长，韦煜恒兼任治疗所的所长，笛卡被提升为副所长。由此可见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尤其是今晚，韦煜恒在电话中告知让笛卡把我也叫来，说是对专家义诊的总结报告非常满意，但直到现在他连提都没提，这是有意地让我知道他与笛卡之间的关系？韦煜恒在接听领导的电话的时候，毫不避讳我们，这也是在暗中传达他对笛卡的信任，或是想向我表达另外的含义？
对于我，只是一名新来不久的心理咨询师，可能连这里的许多情况都没有了解全面，韦煜恒是不可能询问我对改制的看法的。我在心里这样想着，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半小时。谁知道酒过三巡的时候，韦煜恒却突然向我发问：“昭宇，你是从东江过来的，那是一个全国先进的大都市。你谈一下，对于我们这样的一个单位来讲，应该如何来进行改制的工作。”
一时之间，我竟无以为答，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对单位的各种情况我还不是很了解，也无法像笛所长那样说出一套一套的理论来。但接下来我会针对这个问题仔细研究，并结合我们单位的具体情况，写一份方案给您，到时候，会把我的想法具体地报告给您。”
“哦？那好，需要多长时间？”韦煜恒没料到我是如此回答，但听到我会有具体的改制方案给他，还是饶有兴趣地问我。
“一个星期吧。”
“一个星期？嗯，好。那我就到时候看你的方案。”韦煜恒爽朗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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