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每个人都慷慨激昂地讲了不少，就连欧业伦也依据他管理治疗所的经验为改制提出了一些新的思路。但真正有用的却不多，每个人都还在原先的圈子里原地踏步、故步自封。而我提出的几个过程，虽没有全部得到肯定，却也引起了相当激烈的讨论。
会议结束的当晚举行晚宴，气氛热烈。美丽动人摄影基地的旋转餐厅内，王继军副市长、丁能通局长、韦煜恒部长、卫生局、医生公会相关领导坐在首席。（至于为何突然间多了这么多领导，我至今都无法弄清。）我们治疗所的同事们坐一桌，旁边一桌是各报社、电视台记者。我的座位仍然是最不起眼的位置，坐在靠近门旁的下座。
众人落座完毕，王继军副市长发表了开场白：“通过研讨，大家对改制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改制就是解放生产力，与国际接轨、跟上世界发展潮流的必然之路。也可以说，现在医改已经上升为一项政治任务了。可能也会有一些同志说，我们拿心理咨询与治疗所作试点，是想甩包袱，因为这几年治疗所一直都停步不前。但治疗所真是包袱吗？它是我们市里卫生事业的一个品牌，是一块热腾腾、香喷喷的大蛋糕，让很多人看着都馋得流口水。这次参加改制试点的单位，一个是你们治疗所，另一个是市第一医院，两家都是我们市卫生事业的龙头。有句老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先把你们嫁出去，就表示着我们改制的决心。当然，我们虽不能像赵太后送燕后出嫁的时候，握着她的脚后跟对她哭泣那样，但我们也实在很舍不得。”丁局长在这个时候带头鼓起掌来，卫生局的领导们也迅速地响应，大厅内掌声此起彼伏、热烈不已。
王副市长继续说道：“但是，真金不怕红炉火，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遛遛，看谁跑得快。我们整日拿你们当个宝，但你们不把自己当回事，也是白搭。这次改制，对你们来说，既是考验，也是你们证实自己的机遇。你们有一个好领导，韦煜恒所长是卫生局的部长，他精明能干务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干部好领导，由他来领导你们，我相信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成功！”王副市长铿锵有力的话语落下，大厅内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时韦煜恒站了起来，举杯高声道：“感谢领导的厚爱，为改制成功，干杯！”
随着碰杯声响，宴会开始了，大家尽情享用着丰富的美酒佳肴。只有我，频频地往杯中加酒，却很少动面前的菜肴。菜肴很丰盛，鱼翅、乳猪、龙虾，各种菜式，还有精美的点心，这些对于他们本地人来讲，是百吃不厌的美食，但对于我，却似乎永远无缘，每一次小心地嚼上半口，总会呕吐上半天。所以，每次遇到这样的宴会，我要么不参与，实在推托不开就只有不停地喝酒。
韦煜恒一副高雅的神态，一套洁白的短袖衣衫上系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红光满面，笑盈盈地走到媒体记者那一桌，右手端着一杯限量版红酒，暗红色的酒在杯中晃荡，白色冰块撞击杯边，发出“叮咚”的声响。他热情地跟记者们打着招呼：“大家不要客气，要吃好喝好啊！”
记者们都不约而同地站起，举起杯向韦煜恒祝酒，其中一个说道：“韦部长，我们大家敬您一杯，预祝您改制成功！”
韦煜恒笑道：“这开头炮打得响不响，还靠各位呢。”说完，他从裤子口袋内掏出一摞红包发给大家，说，“大家辛苦了，一点心意，别见笑。”
大家接过红包，人人脸上溢满笑容，异口同声地说：“放心吧，韦部长，这事情包在我们身上。祝您改制早日成功！”现在的记者，讲真话的能力着实值得怀疑，但干这种事却是驾轻就熟。在来这里的前一天，韦煜恒就已经交代过我写一篇本次务虚会议的新闻通稿了，当时我虽不知道会议上会有干部任免这件事情以及王副市长会讲些什么，但按照韦煜恒的授意，大致也写了两三千字。当然，给这些媒体记者的通稿是韦煜恒修改过的，这些记者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新闻通稿上的内容进行相应的删减与编辑即可。
韦煜恒最后端着酒杯来到我们这一桌的时候，宴会已几近尾声，他先是说了这两天辛苦大家的话，再就是祝贺罗宾荣任副所长，最后对苏米娜说不要有什么想法，只要能够设身处地为单位的发展着想，职位其实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与大家干完一杯之后，他走到我的身边，低声地说：“王副市长这两天在我面前没少提到你，看来他对你也颇为欣赏。走，跟我过去，敬他一杯，对你以后会有好处的。”
我端走酒杯，加上酒，同韦煜恒一起向王副市长走过去。王副市长正在同丁局长说话，韦煜恒走到他的身边，对他说：“王市长，这位是我们单位的龙昭宇，他刚到我们单位不久，是从东江过来的一位很优秀的青年才俊。现在他过来给您敬酒。”
我双手将酒杯举到王副市长面前，他站了起来，拿过酒杯，同我碰了碰，说道：“小伙子，不错，你的许多建议都很好，希望以后能更好地为西江的卫生事业努力。”
王副市长与我再一次碰杯，我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韦煜恒这时拿过酒壶，给我们加上，他说道：“昭宇，再向王市长敬一个，他这么关心你！”
我又一次举起杯。王副市长笑了笑，说：“好你个韦煜恒啊，是想让我喝醉啊！”话虽这么说，不过，他仍然再一次与我碰杯，把杯中的酒全部喝完。
我趁机掏出名片，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说：“王市长，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打电话吩咐一声就是。”
王副市长呵呵地笑了笑，连说好好，然后他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我一张，告诉我，有空也可以去他那里坐坐，不过去之前一定要先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因为很多时候他都在开会。
我连说谢谢，同他握手之后，退回到我的座位上。刚坐下，罗宾就笑呵呵地问道：“龙昭宇，王市长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能不能给大家分享一下？让大家也沾沾你的光。”
我知道，罗宾早就在心里不知道把我骂过多少遍了，他对我一直都没有好感，现在看到我与市长碰杯喝酒，不知道我与市长有什么关系，故才有此一问。“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地干，遇到困难，要多向您反映。”我淡淡地说道。
罗宾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厌恶。
晚宴散了，韦煜恒安排市领导和大家去酒店二楼歌舞厅，唱唱歌、跳跳舞、解解酒。对于舞厅，我有一种偏见，总觉得那是一个很恐怖的地方，所以从来没有去那里的念头。以前在工厂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车间很多工友都迷上了跳舞，走上街头，也到处可以看到跳舞的人群，结果我们车间的年轻人都会跳舞。可是，谁也不相信，我却不会跳。后来，方小红也因为同车间的经理去了两次舞厅就离我而去，对其我就更加充满厌恶，从来不涉足这种地方。现在听到韦煜恒这样安排，我本意是回房间休息，但欧阳振国一直在我身边说道，市长都还没走，我这个时候提前离开，到时候如果市长找起我来而我又不在，恐怕不好。听他这样说，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大家一起从旋转餐厅来到二楼的歌舞厅。
走进去，却发现舞厅很大，光线淡雅柔和，屋顶水银球灯旋转着，细碎的光洒下来，星星点点，如天际闪烁的星辰，悠扬的乐曲在乳黄色的壁纸上回荡，释放诱人安详的情绪。人们三三两两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茶几上摆放着鲜艳的果盘、一听听啤酒，大家吃着、聊着、笑着，体内酒精悄悄溢出来，朋友间疏远的情感被捕捉回来，在交流中火热了。刚进来，欧阳振国便拉上王莲，两人很快就在舞池里翩翩起舞了。而我，仍然找一个角落坐下，一边吃着水果，一边静静地欣赏着舞池中的优美舞姿。韦煜恒走近苏米娜，拉着她走进了舞池。苏米娜的舞跳得很好，韦煜恒亦是轻松自如。一曲终了，他们二人的舞蹈迎来了热烈的掌声。韦煜恒向大家微微颔首，笑意写在脸上。丁莉、金玉、周若暄等单位的美女也被安排同市领导跳舞，他们轮番更换舞伴，舞池中间一片蝴蝶飞扬。
没有人理会我，我也不需要有人理会，这个时候，我比较享受这种与世无争的时刻。我慢慢地啜饮着茶几上的啤酒，目光在舞厅内扫来转去。突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快步地走向柜台，同服务员说了几句话，就从包内掏出银行卡，递给了服务员。不一会儿，他重新接回银行卡，手里多了一张发票，然后他快步地走了出去。他脚步匆匆，但经过我的时候，我还是喊了出来：“周总！”
他停下脚步，见我一个人坐着慢慢地喝酒，冲我打了个招呼，我站起身，同他走出去。
来者是华忆科技的行政总监周海。他来的目的很明显，为我们这两天的消费买单。
“你怎么不同他们一起跳舞？玩得不开心？”走出来的时候，他问我。
“我不喜欢跳舞，也不会。只是你怎么来了？也不同大伙打个招呼，就匆匆地离开？”我问道。
“你还能不了解，我来买单呗。”
“哦，原来是这样啊，充冤大头来了。”我呵呵地笑道。
“千万不能这样说。你们上次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花这一点点钱，还是应该的。”他急忙解释道。
“同你开玩笑呢，你就当真了。”
“呵呵。”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海四十岁左右，比较精明能干，在华忆科技也拥有着比较高的地位。虽然同他交流过几次，他也曾流露出对我的欣赏，但我们还没有熟悉到能够随便开玩笑的地步，所以，对于我的玩笑，他显得有些不适应。
“既然你也不喜欢跳舞，一楼有咖啡厅，我们下去坐坐？”他提议道。
“好建议。”我赞同地说。
我说过，咖啡是我比较喜欢的饮品。爱屋及乌，我对咖啡厅也有着别样的感觉。也因此，当周海提出去咖啡厅的时候，我这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推开咖啡厅的大门：昏暗的灯光，悦耳的钢琴声，喝咖啡的人不多。我和周海选择了最里面的一个座位，我喜欢安静的环境，那样没有人打扰。
刚刚坐下，周海就拿起酒水单递给我，而我则没有看直接点了杯卡布奇诺。咖啡厅里的咖啡种类我非常熟悉，有些咖啡我依稀还能记得它的价格，甚至有些咖啡的味道我还能够准确地说出来，所以，点咖啡，我根本不用看酒水单。
周海拿起酒水单，打量着上面的品种。而我，由于职业习惯，开始观察里面的环境：钢琴声不是放的碟片，居然有人在弹奏钢琴，我有些惊讶；有自助餐可以吃，从那一排放食物的餐具可以猜到；吧台很大，美味的咖啡都出自那里；还有不少的小包间，但是那里的灯光更加昏暗，里面的空间看上去也有些拥挤。
“我们要不要喝点酒呢？”周海的提问将我四处飘散的注意力引到了酒水单上。我看了看他，说：“今晚我已经喝了不少了，我就不要喝了，你喝吧。”
“等下回去，我还要开车，不能喝。”周海说道。
“那行，你点你喜欢的吧。”
周海也点了卡布奇诺。服务员很快就拿来一个小巧精制的酒精炉，她把咖啡壶放在上面煮，很快咖啡的香味便在我们面前弥漫开来。
“嗯，这里的咖啡不错，很香！”周海一边品着咖啡，一边说道。
“是的，感觉很舒服。今天晚上酒喝得实在是太多了，基本上没吃什么菜，很容易醉，现在一杯咖啡下去，感觉舒服多了。”
“是吗？那你就多喝点。”周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壶，为我再续上一杯。
我又喝了一杯，觉得有一股子热气正向周身散发，脸庞上酒后的红晕被咖啡冲淡了许多，脑袋也较先前清醒了。我轻轻地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望着坐在桌子对面另一张沙发上的周海说：“怎么样，周总，上次去你们公司义诊之后，现在员工的心情是不是平缓了一些？”
“不错，现在闹情绪想离开的员工基本上没有了。不过，”他故意停顿下来，吸引我的注意，“我欣赏你的却不是你治疗心理疾病的能力，而是你比较善于捕捉商机。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只以为你是一位富家子弟，虽然傅总交代要我好好地招待你，我却打心眼里有些看不起你。第二次看到你在舞台搭建现场，你一个人在那里指挥并亲自参与搭建，我对你的看法一下子改观了，你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我知道你刚从东江过来，在东江生活与工作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于是就托朋友打探你的底细。结果更令我吃惊，你竟然是从一名普通的工人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的。我当时就告诉自己，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后来，看到你把这么普通的不起眼的一次义诊组织得非常体面，并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效益，使我们双方真正地达到了双赢，我就向傅总建议，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你挖到我们公司来。谁料想我的想法与傅总竟然不谋而合，这正所谓是英雄识英雄啊！”
“哦，是吗？我竟然还是英雄，我一直认为自己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呢！”我开玩笑地说。
“我说的是实话。”他认真地说。
“我相信你。认识任何人或是任何事物，都需要一定的过程。”我也认真地说。
“所以，我告诉你，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到我们公司上班，我一定会说服傅总，给你安排合适的职位。”他总结道。
“你看又来了，你不会就这么一壶咖啡就把我拉到你们公司去了吧？再说了，现在治疗所正面临着改制，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放我走。不过，你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说不定哪天，治疗所的发展还需要得到你们的支持呢！”我也算是对以上的话语做个总结，同时，也告诉他，不需要再提让我到他们公司去的事情了。
周海听了，涨得满脸通红，说道：“原来你同我交朋友，是为了日后再利用我啊！”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想起前几天笛卡同我讲过，改制后项目承包的事情，说道，“我是说以后，我们有可能合作做些事情，那样既有利于你们企业的发展，对我们也有利。我们采用这样的方式合作，不也是很有意思吗？”
“哦，这样啊，那我就期待着。”周海端起杯子，小心地啜饮着杯中的咖啡。
“你到底要利用我到什么时候啊？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循声望去，是从里面一个小包间里传出来的。
“你小声点，让别人听到可就完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个男人的。他制止着女人再大声嚷出来。
我向小包间望去，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坐着两个人，那身影似曾相识，但却因灯光朦胧，看不真切。男人站起身，从对面走到女人身旁，坐下，伸出一只手揽着女人的腰肢，用力一带就把她拉到怀里。
女人的声音小了下来。他们小声地讨论着什么，我不是顺风耳，无法得知。
“什么？！”突然女人用力坐直身子，看着那个男子，大声地说道，“你竟然要我……要我勾引他？”
男人急忙用手捂着女人的嘴，小声地向她解释着什么。当然，我仍然无法听到，不过，从常理上可以推断，男人这个时候一定是在解释。
“爱情啊，就是一种妖蛊，女人一旦被植入，就完全迷醉了自己。”周海突然发起感慨，说道，“这个女人跟着这样的男人，算是瞎了眼睛。但爱情这东西，谁又能够说得清呢？它本来就是很盲目的。”
“但我敢保证，这个男人，绝对是他妈的王八蛋。”我恶狠狠地说道，连自己说了脏口也没有注意到。
“我同意。”周海呆呆地望着我，许久，说出这么三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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