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体考生的基础项目是一百米、原地三级跳、铅球和八百米。前两项考完时，周斌成绩一般，但已算万幸，因为脚伤并不曾为难他。可到第三天掷铅球时，在试投的时候因蹬地偏离，又将右脚扭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脚立马肿得跟荞面馍一般。周老师在场外，隔着很高的铁栅栏，眼看着周斌丢了铅球，坐在地上。

　　“周斌！”周老师叫着。

　　周斌望去一眼，然后提着鞋一拐一拐来到栅栏边。

　　“又伤了？”老师又急又焦。

　　“嗯。”

　　“你怎么掷铅球还伤了脚呢？跑一百，三级跳强度那么大都没事。”

　　“蹬地时间用力过猛，脚蹬偏了。”

　　“很疼不？能坚持不？”

　　“应该可以。”

　　“周斌。”队友岳云叫着。

　　“啊？”

　　“快点，该你了，下一个就到你掷了。”

　　“噢。”周斌又提起鞋子， “那我过去了，周老师。”

　　“嗯。咬咬牙坚持，一挺就过去了，别掷太差就行了 ——别让铅球拖你后腿。”

　　周斌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

　　“狠一股劲，多用腰力和肩力 ——”

　　周斌继续向前拐着，脑袋却转过来不住地点。到场时，正赶上女监考员喊他的名字。

　　“到。”

　　女监考员看他一眼，不耐烦地说：

　　“这是在考试，你跑这跑那干什么啊。要再点几遍没人应就给你作零分处理。”

　　“没事吧？”岳云拍一下周斌， “脚痛得厉害？”

　　“还能坚持。”

　　周斌拾了铅球过来，上面沾满了泥巴。天空还淋着不大不小的雨，风也刮着，开始冷了。他不禁哆嗦一下，将铅球用身上的运动服擦一遍，握到手里，沉沉的。老师在铁栅栏外注视着他。

　　考完铅球投掷，他的情况还不算很坏。周斌依旧光着右脚，提一只鞋，胸前很大一块泥。岳云攀着他的肩，长长的头发串成一条条的。雨又下得大了些。风撩起两人的衣角，但马上又贴到了身体上。雨注顺势流下。他们一高一低向场外走去。

　　“真冷。”岳云说。

　　“是啊，真他妈倒霉，遇上这样的天气。”

　　“运气呢。哎，你更背啊。你的脚妨碍不大吧？”

　　“你说呢？”

　　“我看你好像没多大问题。掷得跟平时差不太多嘛。”

　　“哼。这是回光返照，妨碍不大才怪。明天八百和后面的专项 ——足球，有哪一项可以不用脚的？现在倒还不十分的疼，等休息一下，明天起床不疼得喊爹叫妈才怪呢。丧钟为谁耳鸣，知道了不？”

　　“别急，总会有办法的，要是实在不行，就在考试之前打一针封闭。”

　　“再说吧。再打什么，我估计这回都没戏了。”

　　“你行的。”岳云用力拍一下他的肩膀， “啊，你看你身体这么好，怕什么啊？自信一点，拿出点男人气概来。”

　　“怎么样？”等在考场门口的周老师远远地便问。

　　“还不算差。”岳云替他回答。

　　“哎，你说你怎么这时候把脚又给扭了呢？”

　　“当时吧，我也昏头转向的，拿着铅球不知怎么的脚下蹬滑了，幸亏没歪太多，要不真麻烦了。”

　　“疼得厉害不？”老师问。

　　“还可以忍。”

　　第二天跑八百米，周斌的伤势并没有加重。一队人到场馆便各自散开去了各自的考场。临行时周老师拉过周斌问：

　　“脚伤没加重不？”

　　“没有，肿还消了些，能穿鞋了，看。”他动一动右脚。

　　“疼不？”

　　“嗯。”

　　“跑之前多揉一阵，轻轻踏几下，再拐一拐，忍一忍就过去了，啊。跑的时候步伐要轻盈，记住了。别用力猛蹬。只要不疼得厉害，忍一忍就过了，并且跑到中途说不定你就忘了。加油。”

　　“嗯。”

　　“别想那么多，尽自己最大努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嗯。”

　　事实证明，老师的话并不是瞎说。周斌忍着跑完了八百，并且的确在中途时都忘了疼，确切地说是麻木了。不过成绩如早先所预料 ——比较差。因为他既不是影响世人的英雄，亦不是传说。

　　晚上睡觉的时候，胖子叫了周斌、岳云、罗祥几个人到外面，压低声音说：

　　“我给你们介绍两个人认识 ——”

　　胖子坐在台阶上，扫视了他们一眼后又说：

　　“是朋友我才叫你们 ——我就直奔主题吧。你看你们前面的基本项目考得不怎么好，但又不算差。也就说如果你们后面的专项考试好了，就有可能上本科。但是，你们的专项是不稳定的，并且即使较稳定比如周斌，你现在有脚伤，我是真替你着急。根据你的专项水平，加上现在已经考完的基本项的成绩，你依旧上不了去年的本科线 ——没办法，脚伤影响你啊。”

　　他盯着他们，他们也望着他。停了片刻后，他继续说：

　　“本来这件事我并不打算告诉你们，那要是出问题了我要负很大责任啊。前几天，我这边一个朋友介绍了两个人给我，说他们可以卖专项的成绩。专项成绩四十分，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至少保证你上三十四分以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已有的成绩加上三十四分，都可稳稳当当上本科线。也就是多了一道保险。当然，我只是给你们提供一个平台。我只是给你们讲一下，因为前几天我们一起商量了很久这个事。决定权在你们 ——我就已经买了。”

　　“那价钱是多少？”罗祥问。

　　“他说四千。我跟他们说太贵，看三千或者两千五有没有可能。这也看你们怎么去跟他磋商，如果可以，我也帮着你们再讲一下价钱。”

　　“可信吗？他们要是骗子呢？”周斌问。

　　“这个你放心，应该没多大问题，因为他们之前也有过这种事情。而且是我很好的朋友介绍给我的。”

　　“就是说先给他们三千块钱，不管明天考不考试专项都能拿至少三十四分？”周斌又问。

　　“对。”

　　“可以先把他们身份证之类的有效证件留下不？万一他们要真是骗子呢？要真是骗子的话也好找他啊。”

　　“应该没多大问题，骗人是不会的。”胖子坐直身子，“那你们先想一下吧。如果有愿意买的跟我说一下，我再打电话联系他们。但他们说过，如果要买就必须在今天晚上之前落实。他们好去填成绩，到了明天便一切都定下来了，再买就没用了。”

　　几个人应着，或者点头，前前后后进了门。楼道上很静，只有几只脚踩在地毯上微微的声音。他们进了寝室，关着灯，窸窸窣窣有些声音。

　　罗祥坐到周斌床上，低声问：

　　“怎么样？”

　　“你要买啊？”

　　“有点想法。”他将嘴凑到周斌耳边， “要不 ——”

　　“走，出去说。别在里面嚷嚷，让人听见不好。”

　　两个人出屋。外边亮着灯。岳云坐在长椅上，低着头。

　　“怎么了？不去睡觉？”周斌拍一下他的肩。

　　岳云一惊，盯一眼两个人，苦苦一笑：

　　“睡不着。”

　　“想考试的事吧？”罗祥坐到椅子上。

　　岳云微微点几下头，忽然又抬起头：

　　“哎，你们 ——”

　　“你是要问刚刚那事吧？”罗祥说。

　　“有没有想法啊？”岳云说。

　　“我有。我真的对我自己没信心啊！你想这要是真的话，那三千块钱也值啊。我想买。”罗祥激动地说。

　　“小点声，你怕别人听不见啊？”周斌斥道。

　　“真的，我得买，反正也就三千块。”他压低声音继续说， “哎，你们呢，有想法不？”

　　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

　　“要我说，咱们都买，心疼什么啊？等于说三千块就稳稳当当买个大学读，多值啊。必要的时候就该投资，是吧？”没等两个人开口，罗祥又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值！真的。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这三千块钱多少点数目啊。说难听点，咱们少去几趟炮楼就省回来了。”

　　“你搞推销啊？”周斌盯着他。

　　几个人又静了一阵。周老师从前面经过，三个人给他打了招呼，他来到大房间门边，静听一会儿后对里面的人说：

　　“里面的别说话，该休息了。”

　　他又转过身，回到屋里。

　　“我也有些想买，但又有点徘徊。你呢？”周斌看着岳云。

　　岳云耸一下肩：

　　“我一开始有点想法，但刚刚想了一遍 ——还是算了。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专项能力，只要不出太大的意外。我不想去浪费那三千块钱。”

　　“那你说我用得着买不？”

　　岳云微微一笑：

　　“那看你啊。我不好出什么主意。”

　　“弄啊。用得着。”罗祥抢过话头， “我们一起买。”

　　“想好，要买的话我陪你们去。”岳云说。

　　周斌用左手抚着脸，盯着对面的墙想了一阵后站了起来：

　　“走，找胖子去。买！”

　　“对嘛。”罗祥也站起来。

　　几个人叫了胖子出来，各自坐着，十分静。

　　“怎么样？”胖子问， “想好了？”

　　“我们要买，”罗祥说， “现在就给钱吗？”

　　“你们如果决定了，我就打电话要他们过来，你们三个都决定要买了？”

　　“他们俩要，我不要，我陪他们过来。”岳云说。

　　胖子打了电话，一会儿便过来两个男的，一高一矮。高的平头，一件红色外套。矮的留着长发，穿一件花格衬衫。两个人坐定，和眼前的人互相看了一遍。

　　“谁买啊？”高的问，声音很小。

　　“这两个。”胖子指了罗祥和周斌。

　　矮的那个看了岳云一眼问：

　　“他不买啊？”

　　“不，我陪他们的。”岳云解释道。

　　“你真能保证我们可以拿到胖子说的那分数？”周斌说。

　　“这个你放心。我们以前也做过，说不定你们前几届的体考生都在我这买过，你们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真的，你们就放一万个心。”高个子说，样子很诚恳。

　　“就是那个价钱 ——”胖子堆些笑容， “你们是不是可以再考虑一下，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实在有些多。这些学生，你们是知道的，也并不是多有钱。”

　　高个子苦笑一下：

　　“这个啊，真的有些难。你们也知道，这钱也不只是我们拿。那边还有人，我们得摊，这一摊下来，三千块也就得不到多少了。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已经很替他们考虑了。以前我们五千六千都卖过。你想，三千块钱买个好大学读，还有什么不值得，是吧？”他“咯咯”一笑，很不自然。

　　“两千五怎样？”罗祥也“咯咯”一笑，同样不自然，“爽快点。咱们也用不着多费口舌了。”

　　几个人又各自带着不自然的笑脸相视了一遭。胖子又说：

　　“两千五吧！开始我们也商量过了，这个价钱并不是你们不能接受的。”

　　高个子埋着头想了一会儿，又猛地抬起头，望着胖子：

　　“行吧！我们让一步。看着你朋友跟我们有交情，我们吃点亏。”

　　“现在给钱吗？”罗祥问。

　　“嗯。我们今晚必须去把你的成绩填好，等到明天就不行了，一切都晚了。”

　　“等一下，我过去拿钱。”罗祥说完离开了。

　　“那你呢？”高个子看着周斌。

　　“我先给我爸打电话吧，看他怎么说。况且我身上也没有这么多钱。”周斌掏出电话，边拨号边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没等父亲接电话，他忽然又挂断了。看着手机愣了一阵，又关掉电话返去。

　　“怎么样？”高个子问。

　　“没人接。”

　　罗祥也返回了，他把钱给了高个子，高个子点一遍说：

　　“嗯，行。这事会给你办好的。”

　　“就指望你们了。”罗祥苦苦一笑。

　　高个子也笑。

　　“那用我的电话再试一下吧。”矮个子说完从怀中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周斌接过电话，迟疑一阵，在上面拨了自己的手机号。

　　“关机了。”

　　“那怎么办呢？”高个子说， “要不先借他们谁的，后边再还，反正你们都是认识的。”

　　“是啊，周斌，要不你先借周老师一点吧，不够了我这边还有几百块，也可以借你。”

　　“要不我明早上答复你们可以不？”周斌盯着高个子，“我再给我爸打电话试试看。明早上还可以不？”

　　“明早上啊？”高个子盯一眼矮个子， “八点钟之前可能还可以，那时候人都还没进考场。你要在八点 ——不，最好六点钟之前给我答复，要不然，即使有再多的钱也没用了。”

　　“嗯，那行。那我就明早上六点钟之前给你答复，要买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