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米兰一街

　　米兰一街是南宁一条很小很不出名的老街，如果说南宁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女，米兰一街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妇。这条巷子里大都住着经济条件一般的普通人家，我家就在这条破败不堪的老巷子里。巷子很窄，侧身只能容两人行走，两边的人家窗户对着窗户，都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楼，砖上结着青苔，瓦上长着青草，风一刮，破砖残瓦呜呜作响。虽然这里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到处养着米兰花，可我觉得至少有一朵。

　　方小鸟就是这里的米兰。她在我心里飘着淡雅的幽香。

　　方小鸟家和我家斜对门，我们几个小伙伴常聚在一起玩传统的跳格子过家家等游戏，我那时总想和方小鸟在一组，尽管是童年的游戏，我也希望和方小鸟共荣辱。上学放学我都和方小鸟一起走。可后来，我发觉走着走着，她们一堆只有我一个男孩子了，连和我最要好的大奇也走到牟强那一边去了。有一次放学我刚要叫方小鸟，牟强一把把我扯了过来，说男子汉整天扎在女孩堆里羞不羞呀。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长大了，我便疏远了方小鸟。

　　方小鸟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是市二纺厂的工人，她平时只穿着普通的衣服，可普通的衣服穿到她身上，硬是显得别有韵致。

　　那阵子，年少的我就过早地品尝了孤独的滋味。我常在阁楼上对着方小鸟家的院子看，看她趴在黄桷树下的石凳上写作业，看她帮母亲摘菜，看她在老井旁打水洗头。还莫名其妙地担心她因我的疏远而怀恨我。

　　后来，米兰一街列入拆迁规划。尽管我们都觉得米兰一街太旧太破，但要拆迁还是一时接受不了，因为这就意味着相处这么多年的邻居大多要就此分别。我首先想到的是从今以后不能和方小鸟朝夕相见了，尽管在一个学校读书，但谁知道会不会随着搬迁更换学校呢。

　　方小鸟后来果然转学了。

　　方小鸟家那一边是先拆的，那天当笨重的推土机像老虎一样开进米兰一街时，我的心忽地紧了一下。我咚咚咚地跑上小阁楼，推开窗子，朝方小鸟家望去，方小鸟的家人正在搬东西，而方小鸟没事似的，像往常一样趴在石凳上写作业。我写了一张纸条，揉成团，用弹弓向方小鸟家的院子射去，刚好射在方小鸟的作业本上，我看她捡起了纸团。

　　吃过晚饭，我早早地来到米兰一街后面的一条林荫道上，这是我第一次以约会的方式和方小鸟见面。她大大咧咧对我说，这么神秘，什么事呀？我说，要搬迁了。这是早知道的事呀。她说。我说，我有点留恋。有什么留恋的？米兰一街那么破，我认为搬了好呀。她平静地说。我想说，我怕不能天天见到你了，但我没说出口。我一声不吭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方小鸟家搬到了安居工程小区。我家暂时到姨妈家借住，后来搬回了米兰一街新建起来的小区米兰苑。几年后，我们几个都考上了大学，方小鸟上的是财经大学，牟强上了同一城市的电力院校。有同学说，方小鸟和牟强好上了。大二时，牟强在学校经常打架斗殴，一次酗酒闹事砍伤了一个同学的腿被开除了。毕业后，我进了父母呆了一辈子的二纺厂。方小鸟进了一家银行，那是很多女孩子向往的单位。

　　我在二纺厂有了女朋友，是个普通的挡车工，但我们有着平凡的幸福。年少时的往事连同方小鸟一起从记忆中淡去。后来，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方小鸟做假账，挪用客户存款给牟强做生意，结果被牟强全亏了，没能及时堵住那些洞。方小鸟把自己给毁了。

　　一天晚上，我来到米兰一街后面的那条林荫道上，体会一个少年才有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