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还有十万亩果园的问题。十万亩果园给全县农民造成了多大的经济损失？没有人算过这个帐。

　　那是一件扰民害民的事情吗？如果要追究责任，谁究竟应当为如此重大的错误负责？夏雨浓抓住这个问题要干什么？

　　于化奇打电话叫来了巩德泉副局长，指着那张报纸不无讥讽地说，你巩德泉怎么又创造出一个典型经验，你看在报纸上占了那么大篇幅？

　　巩德泉瞥了一眼报纸，脸上是一副受苦受难的神情。

　　于化奇叹了一口气，问他现在全县还有多少乡镇的教师工资没有按时发放。是不是就是报纸上说的数字。巩德泉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皮本子，翻到一页，说，全县19个乡镇，现在竟有15个乡镇的教师工资拖欠着，有的甚至拖欠了一年多了。我让局里初步统计了一下，拖欠金额达800万元。于化奇说，你到这些乡镇去过没有？巩德泉嘿嘿笑了一下，说，我去不成。我去了下面的人就会说我想当局长呢。于化奇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想问题呢，那是工作啊。没有局长，你这副局长也就是局长嘛，管他别人说什么去。你不去乡镇，有的乡镇对教师的工资不重视，拖着不给发放，这不是影响了全县的教育工作了么。幸亏教师同志觉悟高，没有把问题反映到《人民日报》去，可是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要关心他们啊。巩德泉不好意思地说，于县长，你们把局长人选快定了吧。我现在的式子难扎的很。于化奇说，有关几个局长的人选问题，夏雨浓提出要招聘，现在正在起草招聘细则呢，一旦细则出来，县上会马上进行招聘的。

　　巩德泉黑脸上的那双眼睛睁大了：于县长，原来招聘的事是真的呀？于化奇说，就是真的，怎么，千乔县能欺哄干部？巩德泉说，高洪涛被逮后你多次对我说，让我主持工作，下来把我扶了正，可是现在却又进行招聘，那么我能不能聘上呢？

　　于化奇说，时也命也。形势变了我有什么办法？按我的想法，把各个局部没有问题的副职全都提拔到正职上去。可是现在千乔县是夏雨浓说了算，我于化奇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力回天啊。

　　巩德泉说，那么说我现在也是命运难测了？

　　于化奇看着巩德泉，眼睛眯了起来，说，巩局长，你可以找找夏雨浓啊。可以找找文书苹啊。把你的想法谈谈，你有能力当个局长么。我听人说现在要到教育局当局长的人多的有一营的兵力了，好多是在乡下当书记与乡镇长的，就是那些骑着摩托背着枪的，对教育一屁不通，可也飞蛾扑火一样地寻找光明。可见教育局油水不少啊。你是不是也看上了那油水啊？高洪涛的事已经忘在爪洼国啦？也想跟上腐败呀！

　　巩德泉苦笑着说，我看上什么油水啊？我是想争口气，白廉与李天亚当政时我受到排挤，有力使不上，现在高洪涛倒了，轮怕都轮到我了，可夏雨浓却要搞什么招聘。这不是明摆着与我们过不去吗？

　　于化奇说，招聘的事也不是我们一家搞，全国好多地方都在搞，我们也是步人家的后尘啊。

　　巩德泉的眼睛挤成了疙瘩，说，得了得了于县长，你别再哄瓜娃了。我看过报纸，人家招聘的都是地市级的单位与部门，哪儿有县一级的部局在招聘？

　　于化奇沉默了。是呀。我们搞什么新花样啊。明摆着县上有人才呢，可为什么又要到社会上进行招聘呢？社会上招聘的人能保证质量吗？

　　可是这些看法他是不能与巩德泉说的。

　　让这个爱钻牛角的副局长钻牛角去吧。他才懒得管那么仔细呢。

　　于化奇对巩德泉说，你把全县教师拖欠工资的情况写一个材料报到县政府。越快越好。

　　巩德泉说，这能起什么作用？

　　于化奇说，你只要把材料写好就行了。

　　于化奇对夏雨浓的招聘计划大为反感，他不主张进行招聘，他坚决认为，在一个县城进行招聘是对现有干部的不信任，也是对组织部门的不信任。如果都进行招聘，那还要我们的组织部门干什么？还有一条也许是最重要的，那就是这样一来把他们手中的权夺了去，须知干部的权力主要体现在使用干部与选拔干部上，谁下面没有一把子关系好的干部在等着提拔呢。他们为了当上正职或者副职使出了多少手腕啊？有的人花了钱，有的人动用了上级的关系。有的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干出了不菲的成绩。他们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有一个官职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也许有人会以为现在的干部是为了多捞点油水，于化奇常常在心里对这样的人大加鞭挞：你们懂个屁。当官难道仅仅是为了捞油水？那是次要的派生出来的东西，每一个为官的都想要建立自己在人世时的功劳档案，至于他们变了那是以后的事，绝不是在当官时就想着捞什么。

　　但是现在他手下的那些正在等着他提拔的干部却前途难卜。

　　于化奇看看报纸，打电话叫来了向月宜，也让他看了报纸，向月宜的神情显得有点惶恐，说他不认识这个记者。于化奇说，记者反映的问题也是真实的，但我们得吸取教训，以后报社电视台来了记者你们宣传部要过问一下，不要让人家把我们的什么都弄了去在报上展览，这对我们的影响不好。现在你与巩局长商量一下，写一篇稿子，正面报导一下千乔县想方设法把教师拖欠的工资补发了。

　　巩德泉看了一眼于化奇，知道他是想让他们干什么去，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巩德泉与向月宜走后于化奇又坐着想了一阵子最近的工作。他要到仁义乡去一下，孟春秋打电话说要与福建客商签协议，要县政府出面，他得去一下。他打电话问夏雨浓去不去，夏雨浓说他不去了，让他一个人去。他说那好吧。

　　就在于化奇准备要去仁义乡时，县地税局副局长郭子美却急急慌慌地跑来了。郭子美光光亮亮的白脸盘上流淌着油油的汗水，小溪一样，而他的神情则显得十分的紧张、焦灼与惶恐，脸孔扭曲着，嘴巴歪到了耳朵背后；他一进门也不问于县长，就噗踏一声跌进于化奇办公室里的沙发里，沙发发出一声喑哑的沉闷的反抗的声音。

　　于化奇紧张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他已经站起来准备出去，可现在他又坐了下来。

　　郭子美把自己的身子从沙发里往起挺了挺，几乎是哭丧着脸说，于县长，前几天我们下面的一个税务所到县城收税，一个开书店的个体户抗拒交税，我们所里的同志就把他的书装了一些拉走了，为的是让他能把税交了。可谁知这个个体户是个皮缠棍（注：关中方言，意为不讲理又霸蛮的人），他这下子把书店也关了门，关了门不说，他还到省上叫来了记者，记者采写了一篇稿子，已经在《新闻时报》上发表了。你这里可能没有这报纸。记者的稿子一发，有好多新闻单位的记者蜂涌而至，要接着采访、报导，他们来了就找我，别的人谁也不找。听说还要在全国更大的报纸上曝光。市上地税局里的领导已经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这还不算，我们原本向那个个体户作一下解释工作就算了，把事情了结了，但谁知人家现在一纸诉状把我们告到了法院，记者闻讯又赶来采访了……郭子美喘了一口气，惴惴地看着于化奇。

　　于化奇听得头像斗一样大，他真想冲过去在郭子美的白胖脸上揍他一拳。他在心里说，你他妈的现在还嫌千乔县不乱吗？但他又必须强忍住自己对他的厌恶。在千乔县，他现在还必须要靠郭子美副局长。前不久，他在年度工作计划的基础上，向郭子美所属的地税局下达了年度800万元计划外征收任务，要他们必须完成，不能讲价钱。郭子美起先不同意，可后来经他反复讲形势，并许诺说如果任务完成得好还可以考虑担任正职，郭子美最后终于咬着牙答应了。郭子美的工作态度他是清楚的，他对上级布置的任何任务不管多么艰难，总是拼着命去完成，为此，他在局里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人就在下面给他造谣，说他为了给自己捞钱捞官不管干部的死活。还有人说他是于化奇线上的人，想通过他于化奇往上爬。看来这次出的事儿也是因为他增加了税收任务而起的。所以他不能发火，只能把出现的问题赶快解决了。

　　报纸你拿着吗？于化奇问，扔给他一支烟。

　　郭子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迭在一起的报纸交给于化奇，于化奇匆匆地浏览了一下，说，你们地税局里的职工素质要提高呢，拉人家的书也不让人家清点，本当是有理的事却因为方法不当办得没有理了，给人家钻了空子。收税也要把有关政策法律条文学好，你看看那位个体户，把党的什么政策都掌握了，人家每天盯着国家省上领导，盯着报纸，就是一个领导在什么会议上的讲话，牵涉到政策方面的，人家都积累起来了，可我们的同志却在那儿凭着过去的老黄历办事，还牛皮轰轰的，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可人家掌握了政策，人家不怕你呀。你们现在把蜡坐了，他这下子就会在县城掀起一股抗拒交税的风波，也可能成了个体户的领袖了。

　　郭子美副局长拍着手说，于县长你说对了，现在那家伙狂的很，说他打不赢这场官司，就拔根球毛吊死去。好多个体户现在都聚集在他的旗下了，听说还要在什么请愿书上签什么名呢。

　　于县长看着郭子美副局长，说，你打算怎么办？

　　郭子美说，我现在没有办法了。

　　于化奇说，这样吧，你带人到金星镇把金星村企业的帐务查查，我总觉得他们那儿的产值不实确，是不是有什么隐瞒，查清了再说。你们不要怕一个个体户把你们怎么了，要为全县的几千职工干部着想。国税那一块儿返还少，全凭地税过日子呢。这边的事我让法院院长齐世英过问一下，让他们动员个体户把诉状撤了去。你也要给下面的同志说说，给那人多少作点补偿，釜底抽薪算了。

　　郭子美说，可那人能答应吗？

　　于化奇说，他保险答应。个体户吗，他要和气生财，你给了他梯子他巴不得马上下来呢。既就是他把官司打赢了那也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郭子美又说，可来的记者我确实无法应付了。

　　于化奇说，你一走他们找谁去？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再者我让宣传部向部长过问一下，给那些记者做做工作，问题不大。

　　郭子美却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于化奇于是想到了那件事情，他说，郭局长你还有事吗？

　　郭子美副局长把头扭向一边，说，于县长，你分配的工作我什么时候没有完成？

　　于化奇说，怎么了？

　　郭子美说，可为什么这次要在全县进行正科级干部招聘呢？这不是要把我们拒之门外吗？你于县长怕是要为我们做主呢。

　　于化奇苦笑了一下，说，郭局长，这是你的心病也是我的心病。我比你还愁呀。不过你别急，事情到现在还没有成最后定局。你们毕竟是多年工作的老同志，县委不会不考虑的。在招聘时我们会优先考虑到你们尤其是你的。

　　郭子美说，不是我现在说，自从上次咱们在“小小酒楼”见面后，我们可是拼了命工作的，大家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呀。可是他夏雨浓一来就要独行其事，成天听从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话，这像一家政权机关吗？这不是把我们的心往扎里伤吗？

　　于化奇听了心里感到高兴，但他表面上却正色道，别胡说，什么老姑娘不老姑娘的，夏雨浓是正常的工作需要，不要跟上别人胡咧咧。

　　郭子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于县长你刚才说让法院的齐院长过问一下个体户的事，可我听说最近他好像不欠合（注：关中方言，意为不舒服，出了问题）。

　　于化奇说，又怎么了？

　　郭子美说，于县长你成天在瓮里边过活着呢？我听人说丁大光和贾火星把他也粘进去了。

　　于县长“啊”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后来他问，问题大不大？

　　郭子美说，听说是在企业破产上出现的事儿，在县上要搞破产之前，就与工商银行的丁大光勾结在一起，给几个企业开了绿灯，尤其是给乔城汽车修造厂的破产开了绿灯。乔城汽车修造成厂原本就不能破产，因为这个企业生产正常，也没有资不抵债，可最后还是破了，把国家银行的3000万元一口吞没了，把几家国营银行坑了个扎实。

　　于化奇叹了一口气。

　　郭子美走后，于化奇闷闷不乐地向向月宜打了一个电话，说了郭子美刚才说的事，让向月宜把记者的工作做做，让他们再不要采访个体户了。向月宜说他知道了，现在就去找他们。

　　要不要向齐世英打电话呢？于化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抓起了电话，让齐世英动员个体户不要上告了，把事情私下处理了算了。齐世英满嘴答应了。放下电话，于化奇想齐世英看样子还蒙在鼓里呢。他有点同情他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法院的院长是怎么腐败的？

　　他起身踽踽地向外走去，在办公室里叫上秘书，坐车去了仁义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