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发表

　　他一直渴望发表，却一直没有发表。

　　他写的草稿已经涨满了家里所有抽屉，妻子劝他：“别钻这根牛筋了。”他摇摇头，双目灼灼地望着妻子说：“写作是马拉松长跑赛，三十年一个回程，大器晚成的人不是没有……”每天晚上九点至零点，他一个人端坐桌前，守一片枯黄的灯光，等待灵感惠顾。只字不落的深夜，他很苦恼，不止一次用手撕扯自己的长发，用头撞击墙壁，借以启发灵感，他写得极苦，极苦。

　　不幸的是他病倒了。到医院检查，妻子捏着化验单躲他，他坚持要看，妻子还是不让，最后妻子抱住他泪如滂沱。他根本不相信医生的诊断，擂着壮实的胸脯对妻子喊：我没问题，我怎么会有问题？

　　铁疙瘩一样结实的他转眼间让病魔折磨得竟如晚秋一片黄叶，仿佛一不注意就会从大地上消失似的，而他仍然要坚持九点至零点的写作。他忍着病痛，支撑着打摆的身子，笔常常从手里滑落。泪在妻子心里流。妻子不止一遍抚摸他瘦削的脸，心都碎了：为啥我不能替你，为啥我不能替你……

　　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他还是不忍放弃过去的阅读，病床上堆满了书籍和期刊。一次妻子去给他买书，当她从售书姑娘手里接过那本杂志时，她蓦然想起丈夫每每买到这种杂志时都要念叨一句话：“要是哪一天能在这本小小说权威杂志上发表……”她心里不由一亮。她急匆匆赶回家，找出一篇丈夫曾经很满意的旧稿，又急匆匆地去找一位在印刷车间工作的女友。

　　她噙着泪告诉了女友她的想法。

　　当丈夫读到自己的铅字时，一双浑浊无力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仿佛一盏快要熄灭的灯重新添足了油。他居然下了床，居然打飘一样在地上走了一圈。他攥住妻子的手，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喜和激动：“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妻子愣着，他又问：“快告诉我，是不是你悄悄替我寄去的，我一直没有勇气给他们投稿啊！”他捧着自己心爱的文字，读过一遍又读一遍，完全沉浸在一种意料不及的喜悦中。后来极度疲乏地睡着了，眼角挂着一滴清泪，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已被医生确诊过不去春天的他居然奇迹般地伴着那本杂志到了冬天。一场弥天大雪飘落之后，寒气开始逼向每个角落。他知道自己真的不行了，一次次攥住妻子的手嘱咐：啥也不用给我准备，我只要它伴我——那本杂志静静躺在枕边，他每一天都要看几遍，已经翻卷了书页。

　　他很满足地去了，真的很满足。

　　妻子为他焚烧了那本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