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成色

　　成色生下来又白又胖，人人见了喜爱。抓周这天，他爬了一圈啥也不抓，最后却单单抓了二叔的钢笔。二叔喜滋滋抱起他对哥嫂说：“这孩子大了准有成色！”哥嫂高兴得直搓手，干脆就起名叫成色。在豫北乡下，“成色”就是有出息的意思，老实巴交的爹娘心里从此装满了期望。

　　成色上学后，果然勤奋，脑子也灵，功课一直不错。那时候他是班长，我是组长，入了少先队，他又是中队长。成色也不自私，一有时间就帮助差生补习功课，放学后领着同学去给五保户黄老太扫地抬水。这一年成色当了县里的“红花少年”，学校敲锣打鼓往家里送喜报，他爹娘高兴得光知道搓手，都忘了让人家喝水。

　　五年级升班考试时，成色一连几天发高烧，怕耽误考试就胡乱吞点药硬撑下来。考试完他却晕倒在回家的路上，抬到卫生所，一个劲翻白眼。医生说，坏了，是脑膜炎，快送县医院。可是已经晚了。再从医院出来，成色就像换了一个人，又痴又呆的，记忆也失去了许多。又去读书，功课怎么也撵不上，期中考试数学竟得个零分。大人失望了，又想起医生的话“能拣个命回来就算烧高香了”。于是让成色退学回家放起了羊。

　　我后来到乡里读初中，接着到县里上高中，一门心思扑在功课上，很少和成色见面，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他的一些消息。听人说他和大人们在麦地锄草，有人故意逗他，把他的绿军帽藏起来，他找不见就急得在地上翻跟斗，又犯了病。还听人说村里一个老光棍耍他，给他一根油条，让他去拽一只花狗的尾巴，结果被花狗咬掉了一根指头。

　　暑假里我去给牛割草，碰见了放羊的成色。羊们从乡间土道上跑过，扬起漫天灰尘，成色土模土样地跟在后面。不时有“开小差”的羊想往一边跑，成色就用手里的铁铲铲一块石子“嗖”一声甩过去，不偏不斜正好落在那只羊头上，羊立即乖乖返队。我情不自禁赞出了声：“绝活！”成色见是我，叫了声：“小辉。”我拉他在河边坐下，给他讲城里的新鲜事，上高中的趣事，还有我读过的书。他坐在我身边，眼睛大而无神，茫然的样子使我相信了关于他的传闻。成色却能看出我的好意，他手忙脚乱要做一件事情，想回报我对他的亲热。他说要给我看羊打架。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两瓣蒜，在两只羊前蹄上擦了一阵，两只绵羊痒得难受，找不到能拱的地方就互相拱起来，拱着拱着恼了，真干起来。我不由笑了，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聪明懂事的成色。

　　不久后的一天，成色就在我们说话的那个地方放羊，听到有人喊“来人啊！”他寻着声音跑过去，远远看见一个男的压着一个女的，在脱女的衣裳，女的拼命反抗，还喊叫，男的用手捂女的嘴巴。成色看了一会儿，想想，就找了一块比拳头还大的鹅卵石，用铁铲铲起来，“嗖”一声朝那个男的甩过去。石头不偏不斜，正砸在那个男的脑袋上。那个男的“嗷”一声叫，捂着流血的脑袋仓皇逃窜。后来群众顺着血印抓住了那个坏蛋。

　　被救的那个女的是乡新闻报道组的女记者，她带着感激之心连夜写了篇稿子送往市县电台报社，成色一下子出了名。几天后乡里把一块写着“见义勇为勇擒歹徒”字样的绣金匾敲锣打鼓送到他家。成色一见来了这么多人扭头就往屋里跑，女记者一把拉住了他，把县里见义勇为基金会奖励的1000元钱放在成色手里。村里人都伸大拇指，夸：“成色真办了一件有出息的事。”

　　成色的爹娘听了，仿佛又看到当年成色当“红花少年”时的情景，泪唰一下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