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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驾侠影》 作者:苍林鹤

第10章 “金龙令”夜屠辟邪庄

  常天庆在甘泉宫住了两日,见西行筹备仍未就绪,田、邢两位大人指手画脚,不时查看、督工、派员,其他人等进进出出,忙碌无暇,他们几人插不上手、;又见这里暂时平静,无人骚扰,便来见田大人,讲了义兄徐信的情况,说他武功了得,愿意为朝廷出力,能有他西行,定是多了个帮手。田、邢二人见常天庆一下就把解忧公主说得回心转意,少去了他们诸多烦恼和可能发生的许多周折,对他佩服。又想那蒙面人寄刀留字,前途凶险,多一个帮手更好。田明亮一口允承,表示立即上奏,先补一个二等侍卫之职,要常天庆先去辟邪山庄邀请。

  五人中,寇景荣、孔布各负轻伤,虽无大碍,也得将息几天。冯嫽则被拉入翠华宫,公主不放她出来。只有倪小山生性贪玩,听说常天庆要去辟邪山庄,缠着要和他同行。常天庆心想这小鬼头机灵,带了他去倒不失为一个帮手,痛快地答应了。

  岐山在甘泉宫西南方向,距甘泉宫不到二百里路,临近去西域的官道。常天庆此行即使迟误,赶不上出发日期,可以在路途会合。

  吃罢了早饭,常天庆、倪小山一人一骑,向西南方向奔去。常天庆骑的还是那匹大宛良马,倪小山的马是经过挑选的准备西行的御马。马也是好马,比起“汗血宝马”来,差了截。两人并行,常天庆不敢放开马蹄。

  行不及半途,常天庆感到烦躁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似的。这情况,过去遇到过几次,用“无名子”传授的办法,每次都灵验。他连忙跳下马来,对“小泥鳅”说:“小倪子,咱们休息一下。我要坐到那块大石上去,静心默想片刻,你在旁边护法。”

  小倪子跟着下马,接过常天庆手中的缰绳:“常大哥,怎么休息还要护法?”

  “我已经预感到要出什么事了。是甘泉宫方向,是路途,还是徐大哥的辟邪山庄,还吃不准,我一施法术就知道了。不过施法时,人似木偶,难察外敌侵袭,须要你护法。”

  “哇!常大哥,你还会法术啊!”小倪子大惊小怪喊了起来。

  其实这并非法术,把它称作法术,是常天庆故弄玄虚,好逗一逗倪小山。另外自然还有点儿歪心,寇、孔二人小觑之心,迄今未减,小倪子嘴快,知道他会“法术”,必告二侍卫。让二侍卫知道他高深莫测,岂不是好?

  此时正是六月天气,长安一带,节气要比南方晚些。山野草绿花红,一块褐石凸立在野花青草丛中。常天庆坐上去,取出一根线,线头垂着一枚玉坠,开始“行功运法”。

  其实此法殊为简单,不知内情的才觉高深莫测。当人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时,必须先行入定,达清静无为境界,眼不观,耳不听,身不触,屏除一切杂念,以“天人合一”状态接受外来信息。然后手中提一纺锤模样的东西,任它随意划出圆圈。数次转动后,圆圈变成椭圆,再生出尖角,尖角指出方向,为出事方向。

  “无名子”传授此法时,常天庆还是少年,现在已成青年,“法术”大有钝拙之虞。这应了“无名子”的一句话:“心无杂念,不入凡世,少年心性的人,心灵感应最为敏锐。一俟百事缠身,俗务俗念加重,就不灵验了。”为此常天庆曾经想过,像冯嫽这样单纯的女子,学了此法,其成就定在我以上。

  他盘腿坐于褐石上,运气三匝,经三周天,澄清尘虑,空灵头脑,先入无感应境界。

  倪小山甚觉新奇,牵马瞪眼,直向常天庆看去,想看出有什么古怪,至于“护法”一事,早丢于脑后。

  不一刻,常天庆右手线下的玉坠转了起来,先转着圆圈,继成椭圆,椭圆又生角,指向不变。

  常天庆深吸两口气,导引周天气机归入气海,从石上轻纵跳下,睁开双眼,问道:“小倪子,尖角指向何方?”

  “西南方向。”

  “不好!肯定是徐大哥那里出事了,快走!”

  倪小山跳上马背,加鞭扬马,边跑边问道:“常大哥,在斗完白发婆婆后,你是否也是用法术知道甘泉宫出事了?”

  “非也!”常天庆答:“那时只是猜测。你想刚打完仗,血气浮动,周围人多口杂,心情不宁,如何作法?”

  “常大哥,倘若辟邪山庄果然出事,你的法术灵验,小丐向你叩一百个响头,将那法术传于小倪子如何?”

  常天庆摇了摇头。

  小倪子急切问道:“难道小丐资质鲁笨?”

  “正好相反。”常天庆一边驱马,一边回答:“是你过于机灵,脑袋一息十念,心常旁鹜,难授此法。唯有冯姑娘这样心地单纯的人,才可造就。”

  “那你与冯姑娘不都是聪明人?”

  “我随年岁增长,俗念日多,已大不如前了。小倪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后得暇,让我把‘无相神功’传授给你吧!”

  辟邪山庄自徐信父亲始,苦心经营数十年,已成气候。

  徐信父亲年轻时是个丝绸商人,从广陵一带贩来,到长安一带出售,每匹丝绸,获利增倍。长安一带日渐繁华,丝绸业一日发达一日。他又雇用驮队,沿西域丝绸之路,远销安息诸国。那岐山正在长安到西域的必经要道北侧,运输十分便利,家境自然暴富。

  不过,长途贩运,一路上过山渡川,遇上截道强人,不仅丢财,说不定还要丢命。其父财源丰盛以后,便雇请江湖好手,专事保护他的商队。渐渐地,他家成了镖队与商行合的处所。

  他自己不会武功,为让儿子继承产业,继续经商,就让他学武,先是跟山庄的镖师学,后又聘请四方名师,不断教习。徐信生性聪明,到得二十余岁,功夫已是不凡。其父放心,让他亲率镖师商队,出外磨练。

  到了中年,不但辟邪山庄已兴建成住房百余间的大模样山庄,家中财产怕也已有十万贯之巨。他的“紫髯公”绰号与那柄七环紫金刀,在江湖上闯得响当当的了。

  如今,父亲早撒手西归,他与“玉面狐”周宛萍结婚十五年,已有一个七岁儿郎,心情变了。那种半商半武的生涯,危险得很,自己已有一辈子花不完的家财,何必再去冒险。万一闹不好,娇儿失父,娇妻失夫,哪不遗憾?于是将商队散了。那些在他父亲手下直到他手下保护过商队的武师,尽数留下,成为他家的食客。他有时带上几人游山逛水,有时又去赶个武林盛会,还有时在家中大宴武林同道,专做了个退出江湖纷争的武林员外郎。因为他豪爽好客,为朋友两肋插刀,一掷千金,在江湖上的名气比年轻时更加响亮。

  此次应邀参加西域武林盛会,认识常天庆,并结为异姓兄弟,而且与昆仑派在争夺“武林至尊”鼎中,打了个平手,心情大是振奋。唯独后来遭缪开堂暗算,经一个白衣人解救,方得无恙。细想之下,这西域比武会果真是会无好会,宴无好宴。只不知义弟常天庆为何突然失踪,周寻不见,大感不解。还是周宛萍劝说道:“以常兄弟之机敏,谁人能暗算得了他?准是发生其他变故,他来不及告诉就走了,你我还是回辟邪山庄等他。”两人有些怅怅然,同返辟邪山庄。

  这一夜子时,夫妻俩已在房内睡熟,忽听得有一高声喊道:“辟邪庄庄主徐信听令!”

  徐信是学武人,当然警觉,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怎么回事?别把孩子惊醒了!”周宛萍是被徐信惊醒的。

  “快穿衣服,拿家伙,有人寻事来了!”

  徐信穿好衣服,拿起那柄大刀。

  这时第二声喊又起,喊声未毕,徐信已纵出房门外。“是何处高人,夤夜到山庄来,有何贵干?”

  徐信抬头看去,院墙上站立着一个黑衣人,黑纱蒙面,左胸上有一块碗底大的白圆圈,圈里像是有一个黄金色的字,夜里看不清楚。

  “你就是徐信?”这人冷冷问道。

  “不错,正是区区。”

  “你参加了交河壁大会?”

  “是又怎样?”

  黑衣人顺手一扬,有两件物事抖出,向徐信处飞来。徐信以为暗器,身子一旋避开。那物件在徐信身前一步许落下,看来并非暗算于他。

  “一包解药,共你四人服下。一支‘金龙令”着你夫妻一月内赶赴天山,听候调遣!”

  徐信大感奇怪:“这么说来,你是缪开堂的人,昆仑派的弟子?”

  他想到那天缪开堂将毒药下到酒中,要求西域武林群雄臣服于他的事。但又为何不去昆仑山,而未天山,岂非南辕北辙?

  黑衣人冷哼一声,透出轻蔑:“缪开堂是什么东西,怎能驱使”话至半途,蓦然煞住。

  “那就怪了!”徐信朗声说道:“‘金龙令’是什么玩艺儿,在下又为什么听候‘金龙令’的调遣?”

  徐信说话响亮,另有一意是想把庄内的武师助手叫醒。果然,这时周宛萍手握双刀,走出房门来到他身边。有一部分手下想是已经醒了。

  “不接‘金龙令”阁下可知有什么结果?”

  “不知。”

  “一时三刻内命丧黄泉。”

  徐信冷笑了:“怕阁下这点子功夫不够使的!”

  “实话告诉你。”这人语音里透着冷峻:“你就是不服毒药,在我手底下也走不过百招。何况你已服下‘迷幻散”只要我一使法催毒,你立即出现毒症,形同废人。”

  徐信与周宛萍暗暗心惊,忖道:若不是那不知姓名的白衣人当时就令催吐,服下清心的花露,如今被他一催毒,那还招架得了?他心机深沉,且不说破,佯装问道:“在下怎敢相信阁下给的是解药而非毒药?”

  “本门‘迷幻散’奇妙异常,既是毒药,又是解药,服下就能精神亢奋,快乐无比。自然毋庸讳言,多服成瘾,永难自拔,尔等就更得乖乖听本门‘金龙令’的驱使。”

  “你们究竟是何门派?为何使用这种不通人性的毒药?总得给在下一个交待,在下才好决定遵与不遵”

  “本门派不久即可宣告于世,当前只得暂时委屈阁下了。遵与不遵,给你一柱香的时辰。”

  徐信想套出对方路数来,这人的口风甚紧,不能如愿。周宛萍俯身拾起地上的“金龙令”,递给徐信:“大哥请看!”

  徐信接过来,乘月色端详。此令长约半尺,铁制,一半如剑刃,一半是长刺,剑刃一面浮雕着一条腾飞的龙,另一面阴文刻着四个大字:令出如山。在四个汉字一边,还有一行弯弯扭扭的符号。徐信不识是匈奴文还是西域某国的文字,想那意思和“令出如山”差不多。全令漆成金色,“金龙令”称谓,源得于此。

  这是“金龙令”在江湖上第一次出现,起码是徐信第一回见到它,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悄悄对周宛萍说道:“快去把全庄人员尽数叫起,今晚难逃一战。”此时,他见院墙上人影倏忽不见,又拉住欲走的周宛萍道:“停会儿要是对手太强,萍妹你不可死战,快背上正儿逃走,使徐家留下一脉香火。”

  周宛萍听此事如此严重,快要哭出声来:“大哥,我不走!不,要死死在一块!”

  “你怎么这样糊涂?”徐信顿脚:“这‘金龙令’定是大有来头,黑衣人不过是个使者,身手如此了得,连缪开堂也朱放在眼里,你想我们有几分胜算?”

  周宛萍附到徐信耳边:“干脆现在一齐就走,钻地道!”徐信苦笑了一下:“你怎么尽说孩子话,‘金龙令’主既然寻到这里,必定还会找到他处,你以为我们能逃得过去?三人一起,反而害了正儿。况且,我徐信被对方几句话就吓走,以后在江湖上还能混得下去吗?”

  徐信正一把将周宛萍推开,裴三郎和另一名同去西域的手下带了十余人赶来,大声喊道:“大哥,刚才的话都听见了,什么金龙令不金龙令,他们有本事就把脑袋拿去!”

  徐信回身一看,这十余人中有四、五人是武师,其余是庄丁、杂役。“三郎,还有人呢?”

  “派人叫了,立马就会赶来。”

  徐信精神大振,全庄百余口,男丁近半,能在江湖上独当一面的武师、镖头有十八人,其余庄丁也会几下拳脚。对方只是一个使者,就算来了十个八个高手,也能对付一阵。怎么能一上来就长了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一炷香时间到!”随一声喊,黑衣人又飘上墙头。辟邪山庄的院墙也有两丈余高,这人如一片飞叶,落地无声,轻功定是了得。

  徐信朗声说道:“早已想好了,辟邪山庄不听‘金龙令’调遣!”话音甫出,“金龙令”当飞镖掷过去。

  “好!明年今夜就是你们的周年!”这人此话说出,伴一声长啸,已落到徐信诸人的面前。看他手中,已接下了“金龙令”,

  徐信心里悚然。要知他这一镖手劲极大,“金龙令”破空而出,而此人迎面向他飞来,等于两物对射,劲头如了一倍。徐信自信没有把握接下此镖,对方举重若轻,这份功力,实非等闲。

  到了这份上,想不了许多。徐信一抖手上的紫金刀,金环一阵乱响,迎面扑上,大喝道:“看看鹿死谁手!”

  黑衣蒙面人藏起“金龙令”,一甩手,粉雾迷漫。周宛萍慌忙叫道:“小心,有毒!”旋即跳开,裴三郎等人也纵开数步。

  徐信快刀抡开,一副拚命架势,好在他刀沉力巨,刀风骤起,粉雾立时荡开。

  黑衣人撒出药粉,也后退了数步,像是观察药效,并未想急于动手。谁知他呆得一呆,骤失先机。徐信的“霹雳刀”何等快捷,“天降霹雳”、“狂风暴雨”、“风卷残云”、“地动山摇”······招招不要命地劈将过去。黑衣人慌忙纵退数步。徐信大喝一声“着”,金刀已临黑衣人右肩。黑衣人一个缩避,只避开一半,紫金刀斜势劈下,将他的肩头衣肉及一片骨头劈了下来。

  徐信快刀展开,黑衣蒙面人仓促跃退之际,有一个声音喊道:“奎宿快撤,此人没有中毒!”话音刚落,黑衣蒙面人肩头已伤,可见徐信的“霹雳刀”名不虚传。

  原来,对方撒出的粉雾,并非毒药,而是一种催毒药粉。凡是中了“迷幻散”的人,只要少许吸入一点粉剂,马上就全身疲软,呵欠连连,毒瘾发作,连刀枪也像拿不动似的,何能再战?那黑衣蒙面人以为每发必中,想等徐信、周宛萍疲软下来再收拾,他殊未想到徐信压根儿未中毒,加上徐庄主的快刀威势非凡,黑衣蒙面人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这黑衣人闻言疾退,飞上墙头,一闪而没,同时跳入场中的又有十余个黑衣蒙面人。一样的打扮服饰,都用黑纱蒙面,只露出双眼,所不同的是左胸前那个白圆字号相异。夜间月色朦胧,距离又远,徐信自然看不清那是个什么字。

  “徐庄主好刀法,好机诈!你已伤了我们的人,此事已善罢不了了!”

  “哼!”徐信持刀伫立。“我便不伤你们的人,难道能够善了?”

  说话的黑衣人像是一个头目:“就是现在,徐庄主如能起誓效忠‘金龙令”听候差遣,为时不晚。”

  “你要在下效忠‘金龙令”总得说出你们是一个什么门派,目的何在?要在下效力,是否得干伤天害理的事?这三点说不清楚,恕在下实难从命。”

  “徐庄主,恕在下无可奉告。但在下可以告诉你,效忠于‘金龙令”能让阁下享受荣华富贵。”

  徐信摇了摇头:“谢谢阁下盛意,徐某守着山庄,衣食无缺,也已知足了。”

  “人一死,万贯家财还有何用?

  “你仍是放不过徐某?”

  “对了,‘金龙令’主令出如山,不受调遣的都无好下场!”

  “那在下无话可说了。”

  “此刻一过,你有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人语气一冷,喝了一声:“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三个黑衣人身如鬼魅,向徐信合拢,其余蒙面人向周宛萍、裴三郎等发起攻击,场内顿时一片混战。

  辟邪山庄房有百余间,场地不止一处,听得其他各处也响起了惊叫声和兵刃碰击声,猜不出今夜到底来了多少蒙面高手。

  这些蒙面人大多带着各种兵刃,有些兵刃奇形怪状,什么降魔杵、日月轮、鎏金铛、三节棍······唯独与徐信对垒三人,全是赤手空拳。敢于用徒手散打对付他“紫髯公”的,决非庸手。

  徐信金刀舞动,一招“夜战八方”向三人扫去。三人避得一避,错掌立上。十余招后,徐信刀法疏缓,就有不敌之态。

  煞是古怪,这三人运掌并不快当,掌上打出的劲风却裹着一股冰寒之气,寒气及体,令人全身血冷。

  徐信惊道:“是冰寒掌?”

  一蒙面人答道:“不是冰寒掌,叫玄冰掌!”

  “你们是”

  “将死之人,还问那么多干啥?”

  三人掌中渐生白雾,这时寒气更重。在徐信周围应敌诸人,已受不住寒气袭击,退了开去。

  这时,近处远处,惊叫声惨呼声不断响起。料来辟邪山庄的武师、镖客和庄丁受到了重创。

  辟邪山庄的十八名武师、镖头,有一半是从徐信父亲创业时留到今天的,他们对山庄大有贡献,徐信又是个讲义气的人,自然都当叔父辈对待,留下养老。这些人长年养尊处优,因而心宽身胖,又不行走江湖,功夫搏下了不少。现已年迈,哪里是黑衣蒙面人的对手?还有如裴三郎等在江湖上大都是二、三流角色,能赶上徐信的,没有一人。蒙面人这边,人人堪称一流,辟邪山庄人数不少,功夫不济,一战之后,立判高下。

  徐信咬紧牙关,从丹田运出内气,抵御玄冰寒掌,勉强支撑。但他又不能全神对敌,还得担心娇妻,不时朝周宛萍处瞧去。

  与周宛萍交手的蒙面汉子,拿的是一根狼牙棒,棍重力沉,记记杀手。周宛萍使出双刀,刀如泼风,被狼牙棒几次重击,拿捏不住,一刀已失,形势岌岌可危。徐信关切,想冲过去援救,一个疏神,被蒙面人拍中一掌,全身激凛,一阵轻颤,再也顾不得妻子危殆,施开金刀,护住自身再说。

  忽然,房中响起哭声,大约是儿子徐正被战乱惊醒,吓得哭喊。哭声一起,徐信急喊道:“宛萍,快带孩子逃走,不必顾我!”

  周宛萍听得儿子哭喊,心似刀绞,拨开狼牙棒,冲入房内。

  那黑衣蒙面人并不放过,跟了进去。

  周宛萍丢下单刀,抱起孩子,拍打着,哄骗着,旁若无人。

  那蒙面人缓缓走近床前,举起了狼牙棒。

  周宛萍生出母爱,圣彩浮动,居然视死如归,连蒙面人举到头顶的棍棒,瞧也不瞧。

  徐正那孩子先是投入母亲怀中,不再哭闹,后见母亲面前站着一个凶神恶煞,吓得又哭起来。

  周宛萍放下孩子,缓缓站起:“这位大哥,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你母子快些受死吧,还商量什么?”话说得凶狠,狼牙棒并未落下。

  “你我无仇无恨,大哥你不过听命于人,不得已而为之。小妹想跟大哥打个商量,你如能悄悄放过这孩子,小妹听凭大哥处置。”

  黑衣蒙面人问道:“你怎么凭我处置?”

  周宛萍妩媚一笑:“大哥这还不明白吗?这就是说你叫我干啥就干啥,百依百顺。若是大哥叫小妹去死,小妹也一丝一毫不作反抗。”

  周宛萍人冲外站,房内虽没有烛光,倒有星月的微光映入,尚能看见她的身形、面部轮廓和漆亮的眼珠。她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微胖,体态丰腴,容貌皎好。尤其是眼中嘴角的笑意,动人心魄。如此徐娘,成年男子怎能不心猿意马?黑衣人显然还有顾忌,不知周宛萍是真的为儿子而牺牲自己,还是巧施机诈。不过转而一想,一个妇人,本事平平,有多大能为?我先假意允承,待等事了以后,那小崽子又能跑到哪里去?他见周宛萍放下了单刀,两手空空,毫无防范,觉得这笔交易是划得来的。于是后退几步,掩好了门,将狼牙棒放在地上。

  “大哥,说定了的事不许反悔,你得放过小儿一命!”她又是诱惑地一笑。

  “罗嗦什么?答应你便了!”

  黑衣人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周宛萍,

  小儿徐正见这蒙面人凶神恶煞,擒住了母亲,吓得又哭了起来。

  周宛萍用手推拒道:“大哥,你怎恁地性急!难道一个当母亲的,能在孩子面前与人办这种事吗?这样子岂不大煞风景!”

  这人猴急道:“那怎么啦?就这一间房,你把孩子弄出去,不也是死吗?”

  “那就把他塞到床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好吧!”黑衣人暂时放开了手。

  周宛萍搂过儿子,轻拍了几下,亲吻了一下泪流满面的脸蛋儿,柔声说道:“乖儿,你先躲到床底下去,妈妈与这位叔叔谈点事儿,记住,一定要躲得好好的,不许出来!”说着,弯腰将儿子推到床下。

  徐正年龄只有七岁,毕竟出自武学家庭,耳濡目染,对江湖上寻仇凶杀听得多了。方才是在睡梦中惊醒,才有此哭闹。现下看到屋内情形,听到外边动静,反而安定下来,乖乖地爬到床底下去了。

  黑衣人重新搂住了周宛萍。

  周宛萍悄声骂道:“死鬼,让我脱衣服。”

  她除去外衫,见黑衣人愣在那里,又道:“你也脱呀!”

  “我用不着脱。”

  “那多没趣,脱吧,快脱了!”

  黑衣人开始脱衣服。他见周宛萍除却上衣,露出白白的胸脯和两个高高的乳峰,心情一荡,像猛兽般扑了过去。

  周宛萍装作搂抱这汉子,双手不停在这汉子背部摸索。那汉子以为这是一种抚爱动作,全然不拒。那料到突然背部一疼,继而一麻,他已中了暗算。

  周宛萍在他背部摸索,其实是在寻找穴道。她事先已在指缝里夹着几根梅花毒针,一旦摸准了“命门”、“肾俞”、“肝俞”、“心俞”四大穴位,狠狠地插了进去。梅花针淬了剧毒,刺入肉中,这光身蒙面人整个身子已不会动弹了。

  你想那周宛萍号称“玉面狐”,除了长得风骚美丽,机诈权变也是一流的。她武功较蒙面人差,心智心计比蒙面人高出何止一筹,暗袭之下,果然如愿。

  蒙面人遭了暗算,明白这妇人用心极毒,顿时火冒三丈。幸好这妇人还压在他身下,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他立即运掌向周宛萍脑袋拍去。

  若照平时,他掌力之强,定能拍个脑浆迸流。谁知他大椎被毒针钉住,就像整个脊梁骨断了一般,再也运不上劲,幸好手臂还能动,也只能运到平时的两分力道。

  再加周宛萍机警异常,四枚梅花计按入对方背部,立即又运掌推开对方,向一旁滚去。那蒙面人手掌拍到周宛萍后脑勺上,只有一分力道了。

  就这一分力道,也将周宛萍打落在床下。

  “好狠毒的妇······!”这大汉“人”字未出口,毒性扩向全身,连舌根也有些发硬,唯有头脑尚清醒。

  周宛萍站起,披上上衣,回道:“哼,你们想杀害全庄上百口人,连我母子都不放过,难道不毒?难道不狠?”

  她顾不得光身蒙面人是死是活,先操起单刀,再去支援丈夫,又一想不知儿子怎样了,急着弯腰向床下看。就在这当儿,房门被一脚踢开,一人喝声而进:“鬼宿,怎么还没有收拾了一个娘们?”

  周宛萍只得干脆趴在床下,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在房外激战的徐信,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他奋力接战三大高手,已砍杀了一个黑衣蒙面人,自已也挨了两下“玄冰掌”。这“玄冰掌”练于雪山顶上的玄冰洞。练成以后,功力一运,两掌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冰掌及体,不但肌肤骤冷,连五脏骨骼也若浸于寒冰之中。寻常人断难挨上一掌,徐信已挨两掌,身受煎熬,可想而知。

  他丹田热气已被寒气控制住,全身颤抖,牙关打战,刀法愈来愈缓慢错乱。要是他能收摄心神,兴许可以支撑片刻。他见妻子跑入卧室,一黑衣人追进,又听儿子哭声,心烦意乱,更显不敌。

  他一记“逢山开路”,左右各斜劈一刀,就想突出重围,向卧房跑去。一个手挺锯齿刀的黑衣蒙面人立即将前路封死。此人的刀法也是了得,将徐信的“紫金刀”缠住,令他难以旁顾。徐信的后背露出了空子。

  原先以“玄冰掌”夹攻徐信的三人中已死其一,还剩两人。其中一人见有可乘之机,飞身追袭,一掌拍到徐信后背。

  徐信遭到前后夹击,避闪不灵,只好随掌力方向前冲。使锯齿刀的蒙面人一刀劈出,徐信不躲不闪,刀作剑使,向前刺出。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锯齿刀砍中徐信任一部份,徐信非死即伤。紫金刀刺中蒙面人胸膛,也要开膛破肚。

  对方知道徐信中了“玄冰掌”,不时就要倒下,自己作个陪葬,大不合算。他想旋身躲避,锯齿刀失了劲力。

  徐信将死之人还有何惧,不躲不避,依然向前。锯齿刀砍中他的肩膀,他的紫金刀也刺着了对方侧肋,听得“咔嚓”一声,蒙面人的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紫髯公”连中三记“玄冰掌”,浑身僵冷,无法再拼,干脆左手去搂抱使锯齿刀蒙面人的脖颈,右手金刀再刺。两人訇然倒地,紫金刀半入对方身体。待其他黑衣蒙面人将两人拆开,徐信身已僵死,使锯齿刀的蒙面人也已气绝了。

  这时,天色朦胧,是月下西山,日未跃海的时候。辟邪山庄喊声与刀刃声稀落下来,山庄武师、镖头、庄丁十人九死,地下残尸、鲜血和衣片、断刃随处可见。

  那裴三郎诸人也俱战死,不过他也重伤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再说另一个黑衣蒙面人闯入卧房,见被他称作“鬼宿”的人裸露上身,趴在床上,那妇人已经不见,料知遭了暗算,急步上前察看。这时因他打开了门,光线又略强,故而还可看清。那“鬼宿”整个背部乌青,督脉处还能辨认出是梅花针刺中了穴道。

  此人冲入房中时,环眼四顾,未发现内有藏人,没加防备。蓦然感到床下有一股劲风向他小腿扫来,心知不妙,疾步跃退,可惜慢了一些,后撤的一条腿被刀砍中。周宛萍屏息等待,志在必得,这一刀全力施为,原想砍掉两腿,如今砍着一条,实在是很够分量的了。那人的这条小腿骨已被砍断,身子砰然倒地。

  周宛萍捷如狐狸,从床下蹿出,又补一刀,把断腿人砍死。她原想到房外一看,但想到自己势孤力弱,与事无益,故而不再迟疑,复钻床下,掀开地板,带了儿子从地道逃走了。

  这一战对于辟邪山庄来说,算得全军覆没,百十余口老小男女,除周宛萍母子等几个人逃过劫难外,其余全遭杀害。黑衣蒙面人一方一共是五死三伤。按理,他们该称胜。但他们几次出道,“金龙令”所至,从未失过手。一则是这些人武功确实高强;二则是对手往往是中了“迷幻散”,催毒粉一起,无不屈膝而降,鲜有顽抗的事发生。这次可说是失了大面子,便纵火泄愤,然后拾上同伴尸体,疾速撤退。

  常天庆与倪小山快马扬鞭,全速奔驰,赶到辟邪山庄时,已是下午。

  辟邪山庄除个别处余烬未息,已是一片瓦砾了。

  常天庆心情惨然,大叫一声:“义兄,小弟来迟了!”便跃入瓦砾堆中。

  瓦砾中,尸体难以计数,除了有些尸体被投入火中烧成焦炭以外,还有些尸体躺于各处场院里,断肢残腿,血肉模糊。

  他想象不出当今江湖上有哪一股势力,能把辟邪山庄夷为平地,残杀上百口人;而且这股势力撤走以后,连证物都不曾留下,无法查明仇家。

  常天庆好不容易从一间孤零零坍塌小屋内,找出一个受了伤的中年妇人。她是花匠的婆姨,丈夫被杀死了,她悲痛欲绝,哭哭啼啼,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

  常天庆又继续寻找,想看看义兄义嫂是否真的被杀。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那柄沾着血迹的七环紫金刀,丢弃的金刀附近,几具尸体全被火烧得面目全非。

  他不胜唏嘘,找到了几个赶来救火、看究竟的人,问清内有一人为亭长,就掏出一个金锭付与他道:“我是庄主的朋友,待县衙验看过后,请你找几个人帮助将尸体掩埋了。立上墓碑,在下得闲还要来祭扫。”

  个金锭足值二、三百两银子,这人眉开眼笑道:“公子放心,就是公子不交待,官府也要拉这个差的。而且徐庄主一生疏财好义,我等受益颇多,用不着这个”

  “这是几个辛苦钱,你们不收下,在下于心也不安。”

  “谢谢公子,只是徐庄主的尸体已无法辨认”

  “那金刀处是徐大哥卧室吗?”

  “是的,是的,小人到过庄主家不止一次,故而认得。”

  “你到那里再仔细认一认,倘若还认不出,将那五具尸体都埋在一起好了。”

  “公子放心,小人理会得。”

  常天庆又道:“徐庄主那柄紫金刀,且保存你家中。另外,徐庄主若有未毁财物,你让县衙一并封存,留待徐大哥亲人来承继。”

  “是是,公子爷是否留下个姓名,我也好向官府交待。”金刀丐在一旁说道:“我大哥官拜中更,是当今圣上身边一等带刀侍卫,姓常名天庆。”

  “啊!”亭长差点跪拜下来:“原来是侍卫大人,失敬失敬!”

  常天庆无心多说,与小倪子两人跨上马,神情沮丧地向回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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