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这……”许子谦一时间还真找不到驳斥李芬的理由，有些语塞了，“这咱们要是修了……不也是欺世盗名吗？”

　　“咋儿叫欺世盗名呢？”李芬顿时梗起了脖子，“太后钦赐的这座牌坊叫啥儿名儿啊？不叫忠节牌坊吗？啥儿叫‘忠’啊？不就是忠君吗？何为‘节’呀？那不就是妇道人家的节操、贞节吗？——这些我干妈都做到了：跟随丈夫远赴边关，又陪同丈夫为国殉难、殉情，直到临死之前五王爷还当了一回新郎倌儿，见了‘红儿’，守宫砂才褪了色儿，又给他留下了一个后代……这咋儿的呀？还差哪条儿不够‘忠节’呀？”

　　李芬这一连串的事实说得许子谦也没有了反驳的理由，但是他还是没有被说服，仍旧是紧锁着眉头，最后冒了这么一句，“我也是土埋大半截子的人儿了，一辈子本分做人，别到临秋末晚了，再干出这么一件丢人现眼的事儿来……”他撇了一眼李芬，看他似乎仍在等待着自己的最后决定，便语气决绝地加了一句：“反正这欺世盗名的事儿，我不能干！”

　　李芬一看许子谦这个态度，他的犟牛脾气也上来了，“这么说这忠节牌坊您就是不修了，是吧？”

　　“嗯哪！”许子谦的口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赶明儿个我就把那些内务府拨来的建筑材料给送回去！”

　　“别别别！”李芬立即伸出了右手掌，一个劲儿地摆动着，“不用明儿个了，今儿个我就拉走！”李芬抬腿就走，一边走一边说着，“我现在就去套车，全拉我们家去！”

　　许子谦一听他后边的半句话，一下子慌了神儿，赶紧叫住了李芬，“你个臭小子，胆儿也太大了！——那是内务府官家拨来的材料儿，你敢拉到你们家去？你就算是太后老佛爷的干孙子也不能这么干哪？”

　　“嘻嘻……”李芬站在客厅的门口笑了，“我是说拉到我们家的坟茔地里去！”

　　“你要干啥儿呀？”

　　“修建忠节牌坊呗！”

　　“修到你们家的坟茔地里算是咋儿回事儿啊？”许子谦觉得李芬是一时生气冲昏了头脑，“你们家姓李，小叶子她姓许，这算咋儿个名分哪？——名不正则言不顺哪！”

　　“咋儿就‘名不正言不顺’了？”李芬笑嘻嘻地又从客厅门口走回了许子谦的太师椅跟前，“您是我的干姥爷，对不？”

　　“对呀，这没错儿。”

　　“八福晋许莲叶是我的干妈，对不？”

　　“嗯哪，也没错儿啊！”

　　“只要承认是干妈，那就是说她可以算是我们老李家的媳妇儿，对吧？”李芬把脸更加凑近了许子谦说道。

　　“嗯……”许子谦把他说的这番关系在脑子里绕了一下，“呣，也算对呀，是这么个关系！”

　　“那么，老李家的媳妇儿给家族争来了荣誉，把钦赐的忠节牌坊修建到老李家的坟茔地里有啥儿‘名不正言不顺’的呀？嗯？”李芬俏皮的眼神儿一挑，等待着许子谦的答复。

　　“中了，中了，让你这么一绕乎，这名儿也正了，言也顺了！”许子谦自我解嘲地苦笑着，朝着李芬一摆手，“你要建你就建吧，反正我这儿是不建了。”

　　李芬一听他这话，高兴地向客厅门口走去。

　　“哎哎哎，外孙子！”李芬刚走到门口，又被许子谦叫住了。

　　“又啥儿事儿啊？”

　　“太后老佛爷批的可是把忠节牌坊建在刘各庄啊，你修到程家庄了，中吗？”谨小慎微的许子谦突然把这个细节想起来了。

　　“您老就放心吧！”李芬笑嘻嘻地把许子谦又扶回了太师椅上，“太后老佛爷在钦差大人葛宝华的奏折上批的是：建在八福晋许莲叶的祖居地直隶蓟州上仓。没指定在刘各庄，俺们程家庄也是上仓的地盘儿啊，修到那儿不犯毛病，我早就想好了！”

　　“嗤！……”许子谦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个字儿来，用手指着李芬，笑嘻嘻地说道：“你这个机灵鬼儿啊，难怪太后老佛爷当场认了你这个干孙子啊！”

　　李芬一听许子谦的这话，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我套车去了啊？”

　　“去吧，去吧！”许子谦朝他摆了摆手，李芬步履轻盈地走出了客厅。

　　李芬理直气壮地把砖瓦、石料、木材这些建筑材料用许家大院的马车拉到了李氏家族的坟茔地里。虽然说李芬在许子谦面前绕乎了那么一大套的道理，总算是说服了这位干姥爷，半推半就地让他在李氏家族的坟茔地里修建八福晋许莲叶的忠节牌坊了。可是当这些建筑材料一拉进了李家的坟茔地，李芬又说明了要用这些东西做的事情的时候，他的这一举动还是遭到了李氏家族长辈们的反对，当然也有拥护的，只不过在家族中占的是少数。针对这一情况，族内的长老们立刻在李家祠堂召开了家族会议，会上大伙七嘴八舌地戗戗开了——

　　“他们许子谦家虽说是高门大户，这个大闺女许莲叶又贵为五王爷的八福晋，又认了咱们李芬为干儿子……可是她毕竟没嫁到俺们李家来呀，把这么个忠节牌坊修到俺们李家的坟茔地里，这算是哪儿挨哪儿啊？这说啥儿也不中！……”

　　“我看这事儿还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给否喽！——你们想想啊，这不是她们许家自己个儿要修建的忠节牌坊啊，是慈禧太后老佛爷钦赐的，人家旁的人家想沾这个光儿，还沾不上呢！这不也就是人家八福晋认了咱们李芬为干儿子吗？要没有这一条儿，你想建也得中啊？还都是朝廷内务府给供的料？！你们大伙好好儿寻思寻思吧！”

　　“……………………”

　　长老们戗戗的几乎吵成了一锅粥。这些情况的出现李芬早已经预料到了，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父亲“老卷毛子”居然也跳出来，加入到了激烈反对者的行列之中。

　　“这么好的事儿，她们老许家咋儿不修了呢？那许大麻子鬼么溜豆儿的，多有心眼儿啊？这里头必是有原因的。他不干了，咱也不能干！——‘人家偷牛，咱拔橛子’的事儿，那是坚决不能干的！”老卷毛子说得斩钉截铁。

　　“有啥儿原因哪？就是他胆儿小，怕犯了欺君之罪。”李芬马上反驳了回去。

　　“噢，他怕犯欺君之罪，咱们就不怕呀？”老卷毛子更来劲了。

　　“犯啥儿欺君之罪呀？”李芬把眼睛瞪了起来，“八福晋怀上了五王爷的孩子，家人不让她殉难殉情了，这慈禧太后也同意了，而且也没说不再修建忠节牌坊了。你们说这有啥儿罪儿可犯的？”

　　“那人家太后批的是修到许家去的，你弄到咱们李家算咋儿个事儿啊？”老卷毛子还是不肯松口儿。

　　“太后老佛爷在奏折上批的是建在八福晋许莲叶的祖居地直隶蓟州上仓，并没说非得修到刘各庄的许家去。咱们程家庄不属于上仓镇的吗？”李芬字斟句酌地向长老们解释着慈禧太后的批复。

　　“哼，反正你就是说出大天儿来，我也不想沾她许莲叶这个光儿！”老卷毛子的犟劲儿又上来了。

　　“老爹儿，我说你是乜呀？还是傻呀？还是不识数儿啊？”李芬一看现场只剩下他爹一个人儿在反对了，他顿时让语言当中加进了挖苦的味道，“咱们李家还少沾人家光儿了？你儿子这条命是谁救下来的？‘燕园儿’是咋儿赏赐给咱的？要不是我这干妈八福晋，是你认识太后啊？还是我认识老佛爷呀？许莲叶是我干妈，那就得算是咱们李家的儿媳妇吧？这就应该进咱们李家的祖坟！再说了，她是为了给为国尽忠的五王爷留下个后代才没能殉国殉情的，这不就是节吗？这也是忠啊？——立个忠节牌坊有啥儿可不中的？”

　　“唉，中啊，我就算捡了个干媳妇儿吧！”老卷毛子还是觉得脸面上有点儿下不来，最后自我解嘲地来了这么一句，“就是你别总惦记着我这个干媳妇儿就中了……”

　　长老们听到了老卷毛子的这句话，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老爹儿，看你这话说的了，”李芬用白眼球狠狠地撇了他父亲一眼，“人家这儿说正事儿呢，你这又下道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