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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故事》 作者:李驰翔

第17章 寡言(2)

  小猫不在之后渐渐也习惯了,就好像开始渐渐习惯它在一样,所以习惯才是最可怕的东西也未可知。有时候夜里出门,路面上结着薄冰,卖烧烤的新疆人放着热闹的音乐,好像古时候打擂台的人。宵摊冒出腾腾热气,在路灯下飘飘摇摇,泛着光。香樟路的冬天反而人很多,也许大家都感到冷,所以要出来见一些生人,吃一些东西取暖。不过每走一步都要很小心,在人前当街摔倒会很不体面。偶尔我还会想到,这么冷的天小猫吃些什么。每次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来也不再去想。

  我仍旧白天写剧本,傍晚出门。

  但小猫似乎是纯心让我意外。在我放弃寻找它以后它就复又出现,还是在街角,它趴在地上若无其事地晒太阳。晒了一会,站起来径直走。我(负气)没有叫它,跟在它身后,它假装不知道我在一样地一直走。

  走了一段,拐个弯,它钻进一个半掩的门里。我抬起头,发现这是一间不大的民居。犹豫了一下,我敲敲门,门里传来猫叫的声音。我想这勉强就算是邀请了吧,便推门进去。一个红色短发姑娘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腿上趴着小猫。

  “这是你的猫啊?”

  她笑了笑。

  我不知道说什么,倒没有不高兴,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房间不大,一个大书桌、小餐桌、衣柜、床,还有她身下的椅子。我注意到床单是蓝色的,被子淡黄色,除此之外,房间干净素雅,看不出是女孩的房间。在她背后,有一盏窗子。我向外看,隐约看到院子。我想,走了这么久,我只是绕到了院子的正面啊。

  我继续看,撞上她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冒昧。她点点头,又笑,越笑我越不好意思,简直想转身出去。

  “抱歉啊。”我说。

  她没有说话,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巴。

  原来,她是哑巴。

  难怪小猫没有名字。

  3

  她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佳戈。我问她没问题的吗,你听得见吗?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意思是不碍事。

  “你的头发是红色的,不如叫你红佳戈吧?”

  她点头。

  “那如果染回黑色,岂不是叫黑佳戈。”她皮肤很白。

  她又点头,继续在纸上画。

  我果然不擅长讲笑话。

  在我放弃这种愚蠢的尝试后我们的交谈反而顺畅起来。我有个很坏的习惯,有时候话说到一半就不想讲下去,心想真没意思啊。但还是得把话说完,心里却厌得要死。和她说话时候要好一些,每逢这种时候我就可以停下来。如果不想说下去,甚至可以说些别的,无关紧要的,我想说的话。或者干脆沉默。而她只会笑眯眯地看着我。

  沉默的时候,小猫在一旁叫。

  我们对彼此的过往没有兴趣,所以介绍的话可以全部略过。你知道交一个新朋友最麻烦的地方就是需要复述一遍人生。等新朋友变成老朋友,又得给新的新朋友再讲一次。周而复始的事,真的没有意思。

  再后来连话都全部省略。我们在纸上写字,或者画画。有一次我逛超市(我居然还会逛超市)买了一盒儿童水彩笔,以弥补我拙劣的画工。用红水笔画几道线代表她,红毛,类似的简称还有很多。

  那段时间里我常去喂小猫,顺便和佳戈聊天。有时她不在,大概是上班,做什么工作我没问过。

  第一次见到佳戈时,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腿,真的好长,尽管她是坐着的。记得我读大学时候班里有一个中等身高的小姑娘,我上选修总是碰到她,每次见到她都穿着不同的袜子。长袜、过膝袜、棉袜、小短袜、泡泡袜,黑白花纹或者别的,她怎么有那么多五颜六色的袜子。她腿没那么长,但穿着却很好看。这些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反正我没有。又过了一年我就没再见过她。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当然也没必要记得我。

  我告诉佳戈这件事,笑说其实人该常把夸奖挂在嘴边。夸奖的话和道歉的话一样,过了时候就再也说不出来。第二天佳戈居然就穿了双灰色的棉袜,那是冬天啊。我赶忙夸她腿长,让她换回去。但她说她一点都不冷。

  我朋友到底还是把我开了(说来该是我自己辞职),因为我写的剧本平淡无味。以前层出不穷的虐恋、悬疑、谋杀、乱伦情节再也没有出现过。准确的说,我也不屑再写。这个世界已经够糟了,何必把它写得更糟。

  所以朋友质问我的时候,我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向他道谢之后,几乎带着戏谑的表情说——准确的说是在纸上写下,公主和王子最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朋友把信封递给我,又是煞有其事地拍我肩膀。

  我没有回家,今天我一点都不想回家。我抱着纸箱子跑到佳戈家去,坐下喝了口水。她不问我什么事,我也不说,我想这时候要有个电视该多好,或者小猫喵喵叫也好。但房间就是安静得让人不安。天色在窗外一点点暗下来,我有些饿了。我说我们去吃宵夜吧。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里跟谁一起吃宵夜。有一次我去找佳戈,走近了,听见门后传来啜泣声,我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小猫在我脚边叫,我抱着它走掉了。其实那时候我该进去的,请她去吃宵夜,无论为何,让她不要伤心。宵夜是一个城市最温情的东西,口中的吃的,和喧闹的人群,都能让你感觉和这个城市亲密无比。它最能安慰人,也最容易上瘾。那是帕耳赛福涅的石榴,吃过了你就得留在这里。

  牛肉面先端上来,泛着油星,是红辣辣的,绿色的葱花在油面上漂浮。佳戈夹起一筷子面,热气就被释放出来。她舔了一口,呜呜呜地直叫。烫着了,慢慢吃,反正又不赶时间。我看了她一眼,还想再看一眼,于是又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大叔把炒面也端上,还有抄手,油腻,不过没关系。我要来一盘花生米,两瓶啤酒。

  时间还早,宵夜摊上人不多。大叔过来坐下,给自己,给我,还有她倒一杯啤酒。“干杯!”我说干杯。大叔嘴里带着酒味,问东问西,我倒一点不觉得冒犯。我告诉他我家在杭州,今年22岁,我会写字,我还会唱歌,我有很多优点而且快乐。其实也没那么难,我就这样一直说下去。佳戈吹着面,呼哧呼哧的真开心。偶尔喝口啤酒,脸色泛红。

  记得上次醉酒还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临近毕业,散伙饭。大家都默契地忘掉平时的矛盾和不理解,喜笑颜欢。饭桌上有情侣说着悄悄话,你知道他们明天就要分开。好像玩着一场游戏,规则由他们制定,旁人无从知晓。他们喝一口酒,然后凑近彼此说话,亲吻,再分开,和周围的人交谈,最后终于耐不住寂寞吵了起来。我坐在角落里沉默地喝酒,最后第一个醉倒,趴在桌子上安心地睡着。

  过了一会,生意忙了起来。各种各样的人依次走进宵夜摊里。大叔去干活,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忙到凌晨四点。现在我和她,坐在花花绿绿的塑料桌凳间,抱着一口孤独的纸箱子。

  我对自己说,醉了之后是可以破例的。

  所以我拿出信封,从里面拿出红色的请柬,翻给她看。我对佳戈说,她要结婚了啊,她和他要结婚了啊,等到春天她和他就要结婚了啊。她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哪里有那么多话说呢。

  佳戈递给我啤酒。啤酒都好像是红色的。

  “我该怎么办啊?”我问。

  4

  后来我还是决定去。

  我借了全套的阿玛尼西装,坐火车去北京,这种感觉真是不伦不类。下了火车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时宜。我干吗要穿着它呢,提在箱子里不挺好。也许从收到请帖的时候起我已经开始准备了,我打定主意要来的。

  好久不见。

  她真是越来越漂亮。女人和自己分手后总是越来越好看,果然是谁都逃不过的公理。新郎也很帅,但还没那么帅。也许我是在嫉妒,我不确定。我反复告诉自己,她要结婚了。

  我没有想象中的伤心。

  在婚礼上我极力显得自然。如果我不跟他和她握手是否反而做作,我考虑了很久。最后多此一举地和岳父岳母也握了手。好像要结婚的是我一样,其实结婚的是我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真的是不可能了。

  我很想知道她会怎么介绍我,一想到就尴尬,便把问题抛给她去想。没料到她干脆绕过了我这桌,和我不认识的人敬酒。

  在我身边,老同学们把捉弄新人的游戏反复研究许久,女孩们尽情分享购物计划和新娘八卦。我极力不去听,只言片语还是找上我。佳戈从不会像她们那样叽叽喳喳,我在心里想,又觉得不该在这时想这些。回过神,新娘新郎正在念祝词,所有人都在欢乐中,好像春天真的已经来了,好像春天再也不走。香槟打开,我凑近人群,泡沫溅到西服上。有人过来搭我肩膀,说着些什么,我想热闹真是令人讨厌啊。

  我把手上酒敬出去,差不多该道别了。

  回到上海,已经是七天后。我还掉西装,换回自己衣服简直有种换皮的感觉。我去找佳戈,想跟她讲讲北京见闻,想告诉她北京的灰尘很大,但是很美,好像去到了外星球一样。我还给她买了顶毛线帽子——她想留长发,一头红发层次不齐。我考虑租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如果可能的话再装一个空调。这样她在冬天也可以穿好看的袜子,穿着好看的袜子醒来。这样我就多了一个在这个城市停留的借口。

  但我没有找到她。房间是空荡荡的,衣柜里没有衣服,床板撤掉了床单,突兀的暗黄色木板好像还有朽木的味道。人刚刚一走,别的一些东西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占领这里。我在床板上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手没有摸到灰尘,床板上好像还有想象中的温度。

  猫的主人和小猫一样,总喜欢让人意外。轻轻地来,急急地走,赶在你习惯之前。

  我回到家,阿姨在院子里洗衣服。她看到我,甩甩手,说有个姑娘给我留信了。

  我问:“什么信?”

  她说:“口信。”

  我说:“她说什么。”

  她说:“她写给我,给我看完就撕了。她说她要走了,回乡下结婚。”

  我说:“她怎么没跟我说过。”

  她说:“她说她试着跟你说过,但你没去听。”

  说完话阿姨蹲下来继续干活,再平常不过了,阳光洒在泡沫上,她啪啪啪地拍打着湿衣服。我听到喵的一声,小猫从屋里走出来,我站在那等,等了好久,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我想起吃夜宵的那晚,我们都喝醉了,晕晕沉沉,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问佳戈:“我该怎么办啊?”

  她说:“呜呜呜。”

  我问她:“该怎么办啊。”

  她说:“呜呜呜。”

  我说:“我明白了。”

  结局早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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