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继续跟踪。终于，在断剑碑前，苏青衫和杨绯衣分头行动。她选择了跟在杨绯衣后面，等苏青衫一走远，她就现身。
周告诉杨绯衣，自己知道赵黎去向。
她也确实知道。
杨绯衣在破庙出现的时候，赵黎、杨烨、苏妄尘三人正打得激烈。
杨绯衣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时手足无措。赵黎对自己有养育之恩，杨烨是自己亲生父亲，苏妄尘又是青衫的生父。他不知道应该帮谁。
这时乌鸦在他耳边说：“你要做点什么，你应该阻止他们。你的奔雷诀不是练到第五层了吗？”
杨绯衣听到此言，全身一个激灵，想到赵黎曾经的教导。再也忍不住，施展“奔雷诀”向着激动中的三人冲去。
周在他身后，不忍地道：“乌鸦，这招好毒。”
乌鸦闭着眼，道：“这招，所有人都想到。只是他们不敢做，那么就我来做。脏了我的手，天下之事才能明了。”
原来乌鸦激杨绯衣去劝架，拳脚无情，三人都可能伤到杨绯衣。若苏妄尘打伤杨绯衣，杨烨和赵黎必会合力攻击他，胜负便分明了。若杨烨打伤绯衣，也会露出破绽，被轻易击破。若赵黎出手，杨绯衣必死无疑，不出手，也会有所顾忌。总之无论何种情况，都对乌鸦有利，因为乌鸦只想要一个结果。
赵黎在杨烨苏妄尘两人合攻之下，渐渐有些吃力。终于，他大吼一声，断剑在身前一横。雷光从剑刃上一点一点消失。苏妄尘知道所有的雷，都深藏在剑意里，这就是“奔雷剑”。他等待着。而杨烨手上火光更艳。
一剑。
杨绯衣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谁都没有意料到，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剑上。太快了，快到苏妄尘只来得及掐出半个剑诀，杨烨只来得及喊道一个不字。杨绯衣来不及躲闪，眼看着断剑在自己眼前渐渐变大。
但凡武功，出手之后再收力，都会被反噬。这一招“奔雷剑”倾注了赵黎半生功力，纵使只是改变剑的方向，也让他力竭。剑从惊呆了的杨绯衣胳膊上擦过，瞬间血流如注。
杨绯衣声音发颤，道：“师父……”
赵黎一摆手，打断他的话，一下摔坐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看到这情景，杨烨一巴掌把杨绯衣扇道，举拳道：“老子杀了你个孽障！”但看着杨绯衣的眼睛，终是不忍下手。这一拳，也就打在了自己胸口上。
杨烨吐出一口血水，仰天长啸，然后发足狂奔，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苏妄尘走到乌鸦身边，脸色煞白，他的声音好像结冰一样：“我答应过你，今天，我不杀你。”
而杨绯衣刚刚回过神来，大哭失声，向师傅爬去。
赵黎只是不理会。
周不忍心，一跺脚，托起像烂泥一样瘫软的杨绯衣，随着乌鸦一起走了。
破庙前，只剩下赵黎打坐在地上，闭着眼，胸前的鲜血红得刺眼。苏青衫晚到了。
他站在赵黎面前。
赵黎只剩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看看苏青衫，然后闭上眼，好像极其倦了，他缓缓道：“青衫，我走后，你自己照顾自己。江湖之中，人心险恶，很多事不是眼见的那样。云雀，我和他曾有一段很好的情谊，你可以找他帮你。乌鸦，她是很难对付的对手，你不要再与她有交集。绯衣……我不怪他，你要保护好他。青芒剑我埋在草堂的座位下面，现在传给你，可以防身。因为黑暗将至了。”
“最后，逃得远远的吧。”
这是短暂的回光返照。一口气说完，赵黎断了气。苏青衫茫然地看着赵黎死在了自己面前，呆立不动。
但很快，悲痛席卷而来，泪水不听指挥地纵横在苏青衫俊俏的脸上。
赵黎虽不让他称自己为师父，但对他实有师徒之谊。苏青衫在赵黎身前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额头磕了血也没有发觉。然后他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把师父连同那柄断剑一起埋了。泪水几次打湿土壤，迷住他的眼睛，他不得不停下来。
东方，一颗璀璨的星陨落了。
杨烨在狂乱中毁掉了一小片森林。
苏妄尘看着流星，发誓从此不再用剑。
一周后，云雀知道赵黎身死，悲痛之下杀死了身边所有的侍从，从此在江湖上消失。
而杨绯衣，在昏迷中，被乌鸦带向了未知的地方，以及未知的未来。六一个身影在林间快速穿梭，如同在旷野一般，把灌木与林木视若无物。他的步伐飘忽不定，如同舞蹈，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最后，他停在一个陷阱前，低着头向下看，陷阱内是一只幼年狐狸。他发现捕到的是幼狐狸，犹豫片刻，从陷阱内把狐狸抓出来放生。放了狐狸之后，才蓦然想到今天没有捕到猎物，只能去河边抓鱼充饥。
这个人便是苏青衫。
这是赵黎死后的一年。
苏青衫心灰意懒，回到了当初的居所住下来，每日只是像普通猎夫一样打猎为生。这里的一切东西都让他熟悉，他睹物思情，悲痛难挡。然而人们常说，感情会麻木，苏青衫逼迫自己去回忆，希望有朝一日能变得心如止水。然而，一年过去了，那份悲哀仍然如儿时美好的记忆一般鲜活。
苏青衫心里明白，回忆越美好，自己的心就越痛。
青芒剑一闪，他砍下一截树干，刷刷几剑，削出一把鱼竿。
这青芒剑，苏青衫本是不打算要的。但师父遗愿，又不得不从，于是就从土中掘出宝剑，平时带在身旁留作纪念。
青芒剑被当猎刀使，当柴刀用，只是从来没见过人血。
有一日，周来找苏青衫。
周看到苏青衫手上沾满灰尘的宝剑，叹道：“宝剑埋没了，人也埋没了。”
苏青衫已不记得见过周，只当是武林中寻仇的人，冷冷地道：“你有何事？”
周感到苏青衫的杀气，向后退了半步，道：“我本是无关紧要的人，但我恰好知道赵黎身死的真相。”
雷光一闪，青芒剑上的污物尽数变成粉末，剑气清冽。苏青衫剑指着周，哼道：“说，否则死。”
周把当日之事如实道来。
苏青衫问：“是谁派你来的？”
“杨绯衣。”
苏青衫心中一动，脸上却不现出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在哪？”
周摇摇头，不言语。
苏青衫等着。
周叹一声气，道：“他让我告诉你，不要忘了断剑碑之约。还说，一年如一时辰。”
苏青衫想起那日和杨绯衣在断剑碑前分手，曾说，一个时辰未归，就回到断剑碑处等待。到如今正好一年。那些往事，却如同刚发生一时辰一样。
苏青衫对周道：“你走吧。”
杨绯衣喃喃道：“他会来吗？”
周如实道：“我也不知。”
“我没有问你。”
周咽声。
杨绯衣看着远方，他等了许久。
苏青衫抚摸着断剑碑，脸上表情模糊不清。
杨绯衣站在阴影里，周不远不近地站在他身后。
杨绯衣回头对周，道：“你退下吧。”周一愣，沉默地走远了。
又是很久的沉默。
杨绯衣声音凄凉，道：“那日之事，这一年来都在折磨着我。”
苏青衫道：“我也是。”
杨绯衣道：“我只希望师父九泉之下，能够原谅我。还有师兄，你能原谅我。因为我的鲁莽……”
“是的。”
绯衣道：“师兄，你……”
苏青衫一掌把断剑碑拍成两半，冷声道：“因为你的鲁莽，师父身死。我在山庄中躲了一年，无时无刻不在恨你。是的，所有发生的事都因你而起，你将永远带着罪恶无法洗脱。”
“师兄……”绯衣从阴影里走出来，泪水流满了他的脸，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悲哀。
苏青衫却不正眼瞧他，继续说道：“我与你，并未结义。也是一件憾事。”
说罢，哈哈大笑，然后他挽起袖子，用青芒剑在左手腕上一划，鲜血就一下喷溅了出来。他把血滴在碗里一饮而尽，用袖口擦干净血迹，又点住手上血脉。
这才正眼瞧着杨绯衣，冷笑道：“此时，你我结义。”
哐当一声，碗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苏青衫又道：“此时，你我绝交。”
杨绯衣愣愣地看着苏青衫，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来。
苏青衫转身离去。他的声音越来越远：“逃吧，带着你的罪恶。逃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逃吧。”七魔都在下雨。
这几乎是一座空城。赵黎死后，归云庄和魔都全面开战。魔都之中，五大护法都带兵出战，剩下的都是妇女儿童，而妇女又要外出干活，挣微薄收入以作家用。
还好，乌鸦不是五大护法。苏青衫想。
借着夜色和骤雨的掩护，苏青衫潜入了魔都。说是潜入，实际上他一路上出乎意料的轻松，几乎没遭到阻挠。
魔都按五行八卦建筑。魔王殿在城正中，五大护法宫包围着它。再外围，则是五大护法之下的八使者。
乌鸦是八使之一，属乾使。乾属天，在上，故而苏青衫向着正北急速前进。想来“惊鸿步”也暗合八卦，城中许多机关，苏青衫都轻松掠过。
很快，他站在了乾殿外。
乌鸦掌着灯，好像在指引他到来一样。
苏青衫冷笑一声，道：“乾使乌鸦，哼，真是威风。”
乌鸦淡淡地说：“寒暄就不必了。我已等你很久。”
“你可知我为何找你？”
“只因我用计杀死了赵黎。”
苏青衫听她坦然道来，忍着怒气，质问道：“散仙赵黎为人刚正，与你有何恩怨，你要害他？”
乌鸦侧卧在长椅上，道：“我与他无冤无仇。只是他不死，中立不破。归云庄与魔都就不能开战。”
苏青衫面色一寒，道：“只因此？”
“正是。归云庄和魔都，只能存一。”
“说下去。”
乌鸦追忆道：“光明王死后，光明帝国分裂成云国、烈国、宁国。连年来战乱不断，烈国更是侵略我云国。”
这些，苏青衫儿时常听赵黎讲，也是知晓。此刻他静静地立在乌鸦面前，在听。
乌鸦挽起左手袖子，露出左手手臂肘侧雪白肌肤。苏青衫看到那雪白肌肤上竟有一个小小的刺青，寥寥数笔勾勒而成，鲜红如血，血蔷薇。
乌鸦怀勉地望着刺青，道：“这血蔷薇，正是当年光明王战旗的标志。家父，曾是光明王手下首席骑士。”
苏青衫啐道：“这些与我何干？”
乌鸦微笑道：“我云国，是光明王血脉最多的地方。然而近年来，归云庄和魔都却纷争重重。赵黎在世时，维持着所谓中立。可笑，私底下，两派的纷争从没断过。那时恰逢大旱，这片土地上每天都在死人。而烈国觊觎着云国，宁国也虎视眈眈。云国必须有一个霸主一统天下。一旦归云庄和魔都灭亡一个，另一个就可以吸收失败者人马，再继承我光明王遗产。到时，重现光明帝国也未尝不可能。”
“你已经疯了。”苏青衫回头向外走去，“我不杀一个疯子。”
乌鸦仰天大笑，道：“但你不知，周也是我手上一枚棋子。你假意和杨绯衣绝交，让他远走天涯。但是，逃得掉吗，这场是非，没有人逃脱的了。只要我一声令下，周就能让杨绯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苏青衫停住脚步，声音冷得像要结冰：“你。”
他拔出青芒剑，施展“惊鸿剑法”。这一年来，他苦练“奔雷诀”与“惊鸿剑”，已然能施展出“惊鸿第四剑——天诀。”
所以在十四招内，他把乌鸦打倒在地。
看着躺在地上喘息的乌鸦，苏青衫才意识到，眼前不过是一个悲哀的女人而已。
“杀了我，否则，我会杀了杨绯衣。”乌鸦冷笑道。如果笑有颜色，这个笑也是鲜红如血。
然后她又转而哀求道：“请，杀了我。”
苏青衫几乎没有犹豫，用青芒剑刺穿了乌鸦的身体。这是青芒剑在他手上第一次见血，没想到青芒剑竟是如此之利。真是一把好剑。他木然地想到。他害怕乌鸦未死，又缓缓地刺了七下。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和衣衫上，把他的面容和青衫都染成了绯红。他心中知晓，江湖的是是非非，自己再也无法逃脱。
幸运的是，他救了绯衣。
ＷＷＷ.xiＡosＨuoＴＸＴ.neT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