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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戏人生》 作者:闫立秀

第64章 香消玉殒

  出版社催着交稿。几天来,我夜以继日,挥笔疾书,写着写着,突然感到困倦极了,抬头望了一下电子钟,上面显示:二OO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凌晨两点。我舒展了一下腰身,正准备掩卷歇息,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我抓起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二十号要和唐杰忠、师胜杰在湖北襄樊’新伊莎‘同台演出,你有没有时间过来?”这是张唯打来的电话,她早已离开剧团,与一些明星大腕组台演出。

  我心想,下一章该重点写她了,正好想见面谈一谈,便当即答应:“明天就去。”

  从合肥乘坐“快客”,当天到达。她带我来到下榻的宾馆,休息时我顺便提起书稿一事。她说:“你急什么?先玩两天再说。”

  “不行,出版社催得紧。”

  “有个建议想同你商量。”

  “你说,什么建议?”

  “这一章让我写吧。”

  “开玩笑,你能写作?”

  “让我试试嘛!”

  “不行,这样会打乱我的整个思路。”

  “怎么不行,不就是讲讲自己的故事吗?当时怎么想的现在就怎么写,又不是瞎编,实话实说。”我知道她的脾气,十多年来倔强的性格一直未改,只好点头答应:“想写你就写吧。”虽然嘴上同意,心里却暗自好笑:你要会写,人人都能当作家了。

  晚上看演出,白天逛书店,一个礼拜很快过去了。县里来电话通知我回去参加“政协会议”,只好整理行装,准备起程。临别时,我问她:“稿子写得怎么样了?”她笑笑道:“同你闹着玩的,我能写什么呀?主要是想让你放松放松。”我被弄的哭笑不得,但觉得她是一片好心,也就不便说什么了。因到汉口有事,回程我改乘了火车。在月台上,我们相互道别;列车启动时,她从窗口递进一包食品。火车很快驶出襄樊站,回头望去,远远地看见她仍在向我挥动着双手,渐渐地从视线中消失……我打开食品袋,想看看她给了些什么好吃的:里面装有一瓶“泸州老窖”,有我最爱吃的熏鱼、油炸花生米……突然发现了一叠稿纸!现在,我全明白了,原来她打了埋伏。我随即取出稿纸展开,一行行清秀的字迹映在眼前……亲爱的读者:也许你们会问,我怎么嫁给一个与我父亲年龄差不多的人?他足足大我二十六岁。

  每当两人一起走在大街上时,人们总是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继而议论纷纷:“这老头儿肯定有钱。”

  “敢情,没钱能爱他哩?”

  “为钱结婚,为钱诈婚的人多得很呐……”听了这些话,我不屑一顾。当今社会不乏有人贪图享受为钱结婚,“老夫少妻”已是屡见不鲜,有钱的富翁娶个年轻姑娘也不足为奇,靓女凭着漂亮的脸蛋傍个大款也很容易。但金钱只能导致畸形的婚姻,新时代的款爷们,利用金钱遍设陷阱,使多少幼稚天真的生命鬼使神差地丧失青春,走向毁灭!说实话,我并不爱他的钱。结婚时,他连住房都没有,所有积蓄仅是那些个演出道具。而今,我的收入远远超出了他。许多熟人、朋友都不解地问我,你们结婚十多年了,没见打过一次架,你到底爱他哪一点?我回答的只是一句话:“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每当我唱台湾电影《搭错车》的插曲《酒干倘卖无》时,总是泪流满面,这其中就饱含着对他的感激之情。有人说,这不叫“爱情”,是“恩情”。我认为,爱情是千姿百态的,从来就没有固定的模式。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比起那些发了财的大老板、大明星,他显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即便他是个凡人,也足以让我感动。中国有句古语,“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在我眼里,他是个成功男人。

  自从第一次恋爱失败后,我便打定主意,今生要嫁就嫁给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试问,与我同龄的年轻人有几个事业成功的?即使有,也靠的是父母亲的背景或财富,而我对坐享其成的纨绔子弟一向没有好感。大凡成功者,除了能力还需时日。我所看上的成功男人,他们又都看不上我。别人说我挑剔、清高,我认了。来到剧团后,我觉得’他‘很有事业心,粗犷中透着儒雅,干练中藏着朴实;他的成熟睿智、他的办事果断、他的经验阅历、他的关怀体贴,很快就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帮助我提高艺术,给我机会锻炼,是我的良师益友;我帮他带孩子做饭、料理家务,为他排难解忧。没想到,时间处得久了,我们之间居然迸出了爱的火花。

  不久,我怀孕了。当我手捧着化验单,兴高采烈地走出医院时,满心以为他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没想到,他非但没有一点儿喜悦,反而一脸抑郁地对我说:“打掉吧,我们不能要孩子。”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万一我俩不成,又欠了一份孽债。”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他无法理解我的心情。对感情,可以说我付出了所有,我一再向他承诺,他依然摇头,我只好含着眼泪打掉胎儿。就这样,两年中我做了三次“人流”。

  时光流转,眨眼间到了一九九一年。当我再次怀孕时,说什么我也不依他,坚持保住了胎儿。当年七月,暴雨不停,洪水泛滥,涝灾吞噬着江淮大地。为了救济灾民,我们歌舞团在长丰影剧院举办赈灾义演(卡拉OK演唱会),每天晚上我都挺着大肚子坚持去放音响。还有二十多天孩子就要降生了,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每天都在掰着手指数日子,陶醉在即将做妈妈的喜悦之中。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老公,一想起那段辛酸的往事,就像刀子戳我的心!我实在写不下去了,还是你自己接着写吧。请多保重,祝您一路平安!--爱你的人,二00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于湖北襄樊)读罢稿件,我心绪难平。是呀,谁都不愿回首那一幕令人伤感、令人震颤的悲剧,谁也不愿提及那段痛心疾首的往事!那是无法愈合的心灵的创伤,是烙在内心深处的疤痕,即使是无情流逝的时光,也难以将它抹平!

  思绪将我带回到十二年前……

  接到孙老师电话,我急急忙忙赶到县文化局。

  三妹坐在办公室里正和局领导说话,眉宇间露出少有的喜悦,与往常相比判若两人。

  “两个孩子呢?”一见面她就问。

  “在我弟弟那里。”张唯快临产了,我把孩子暂时寄养在弟弟家。

  “他没来?”我发现就她一个人。

  “嗯。”她点了点头。

  “你来有事?”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走吧,有些话待会儿再说。”我猜想:肯定是她思女心切,一个人偷偷跑来的。心中不免有点担忧:三妹呀,这样做太冒险了,万一被他知道,你岂不是又要遭罪了?

  我带她来到车站旅社。

  “两个孩子还好吗?”

  “很好,弟弟、弟媳待她们不错。”

  “长高了吧?”这更加证实我的猜测。

  “明天一早我把她们接回来,让你们母女见见面。”

  “不忙,这趟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大事。”

  “大事?”

  “他天天赌钱,天天输,天天有人上门逼债。”

  “又让你来要钱?”

  “不,他让我来和你谈条件。”

  “又想耍什么花招?”

  “你只要给他一万七千元,就让我回来。”

  “萧大卖了孩子,如今又要卖你了!”

  “卖也好,买也罢,我才不管这些呢,只要能同你和孩子在一起,什么我都不在乎。”听了这话,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不知是喜是悲。三妹呀,你好糊涂啊!也不打听一下我目前的情况,就任他摆布,糊里糊涂地跑来,叫我怎么对你说啊!

  “你怎么啦?是没钱,还是舍不得?”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吗?”她紧追了一句。

  我的心碎了!欲言无语。我怎忍心一句话说穿让她失望,但又不能不告诉她实情。想了一会儿,我绕着弯子说道:“三妹呀,你曾演过《梁祝》,也曾扮过祝英台。”

  “说这些干什么?”

  “’楼台会‘那段有句台词还记得吗?”

  “记得,’梁兄,你来迟了‘--”

  “三妹呀,你也来迟了!”说罢,我偷偷落泪。

  “什么意思?难道你与别人结婚了?”她一双惊愕的大眼瞪着我。

  “虽未结婚,可是她--”

  “什么也别再说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血从牙缝中殷殷流出。

  “三妹,你别这样,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可你……”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两串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看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们俩抱头痛哭。

  过了许久,她才说道:“你也等我几年了,这不能怨你。看来,你我真的成了’楼台‘一别缘分绝。”平时能说会道的我,这时竟然找不到一句能够安慰她的话。权衡了半天我才说道:“你在旅社等等,我去去就来。”她点点头说道:“去吧,千万不能伤害人家。”

  天早已黑了,我顺着街道向影剧院走去。昏暗的路灯在风中摇晃不停,我投射在地上的身影也东倒西歪。我的心像影子一样左右为难,没有一点儿主意:左思,拿出一万七千元,既可救她于水火,孩子也有了妈妈;右想,这样做岂不是伤害了另一个女人?她即将分娩,怎能受得了感情的打击?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成了我的罪过?唉!遇见这样棘手的事情,真是太难太难了!

  如果说,是三妹帮助我把一个肩担手提、走乡串镇的“戏剧团”演进省城,上了电视、得了大奖,有所成就的话;那么,来自大运河畔的苏北姑娘张唯,则以她粗犷的歌声、顽强拼搏的精神,把我的“歌舞团”推上了又一个高峰!

  人常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有一个帮助他的女人;但在我创业的历程中,却有两位红颜知己用泪水和汗水,为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面对着两位曾与我患难与共的女人,我该怎么办啊?万一处理不好,将会铸成大错。理智在告诫我:一定要冷静,要谨慎!

  然而,感情和理智常常却不同步。理智上认知的东西,感情上不一定就能接受,甚至还会尖锐地对立,将你折磨得痛苦不堪。尽管理智告诉我,你无法留下三妹,但我不能不为她的处境担忧。

  来到后台,我连叫了几声,无人应答。一颗心开始不安起来:这么晚了,张唯能到哪里去呢?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感到有些不妙。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在台上找寻。这时候我才发现她的皮箱不见了,枕边留下一封信。我慌忙抽出信笺,上面写道:

  亲爱的老师,我走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您,不会忘记您陪伴我度过的风风雨雨,不会忘记您的栽培之恩。请放心,我会把孩子生下来并把他抚养成人。三妹的事我知道了,本来想去看看她,当我走到门前,房内传出你们的哭诉声,我全明白了。我的心碎了,思考再三,只有我离开才能使你们全家团圆……永远爱你的人。

  看过信,我的心顿时慌恐起来。她的脾气我太了解,倔起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我急匆匆地走出影剧院,一路向火车站跑去。水家湖(长丰县城所在地)车站虽小,可每天来往的列车一列接一列,川流不息。晚来一步,说不定她坐上哪次列车就走了。越想越怕,越怕越急,我气喘吁吁地赶到车站。好险哪!只见她拖着箱子,正朝车门上走。我不顾一切,紧追几步一把将她拽下来,夺过她的车票撕了个粉碎,并大声吼道:“你为什么要走?想到哪里去?!”她委屈地哭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路上,我同她商量说:“惟一的办法,劝她回去离婚,然后我们资助她一万元,留做安家费。”张唯说:“少了点吧?真的,她太可怜了。”我说:“到时再说吧,不够就多给她一些。”走着说着,不知不觉来到车站旅社。还没等我开口,服务员就告诉说:“那女的被一个男人接走了。”“那男人长什么样?”“高高的个头,满脸络腮胡子。”又是萧大!这个流氓一定在暗中监视她。“临走说什么了吗?”服务员递过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字:“拜托你们带好孩子。”张唯不无担忧地说:“三妹又要遭殃了。”

  果然不出所料,回去不久,便传来了惊人的噩耗:三妹服毒自杀了!这无疑是晴天霹雳,我和张唯都惊呆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葬送在一个恶魔手上;一个才华未尽的戏人,就这样早早地离开了她人生的舞台。尽管张唯生下一个白白胖胖、逗人喜爱的儿子,尽管老来得子是件人生特大的喜事,可我们却高兴不起来。悲愤代替了喜庆,泪水替代了欢笑。

  她的死是何等凄惨啊!

  三妹临死前,来过长丰。她打算离开人世之前看看自己的一双女儿,尤其是大玉,自从分手后她们母女还没有见过面。于是,她亲手为两个孩子各织了一套红毛线衣,想尽最后一次母爱。可惜剧团远在外地演出,她连与女儿绝别的机会都被无情地错过了。可怜的三妹啊,是苍天不公?还是你生就命苦?毛衣成了留给孩子的遗物,她却带着未了的心愿和遗憾,孤零零地走向另一个世界!

  噩耗传来,当晚我带着大玉、二玉姊妹俩来到十字路口,为三妹烧纸祭奠,超度她的亡灵。两个孩子每人佩戴一朵小白花,跪在地上烧纸,二玉哭得比谁都伤心,声声呼唤:“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就走了呀……妈妈呀,你在哪里……”

  听到孩子的哭诉,我的心更加感伤,思前想后悲从中来,禁不住放声痛哭,大人孩子哭声一片。此刻,天空乌云翻滚,雷声阵阵,雷声、哭声混为一体,撼天震地!

  张唯站起来,仰望苍穹,悲伤地说道:“三姐!您安息吧。请放心,您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发誓,一定像我亲生孩子一样善待她们姐俩,把她们抚养成人!……”

  梅谢枝折,花落人亡。又是一位薄命红颜,悲哉!

  一声闷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天也哭了……

  共同的志趣和对艺术的追求,使我与五位女性结下不解之缘,演绎了一出现代版的《啼笑因缘》。恩恩怨怨,一生几多儿女情长;红情绿意,皆化作一场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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