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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天声终日就呆在家里,和老姨太太呆在一起。老姨太太平时总喜欢摸着他的头和他絮絮叨叨地说话,就像脚边卧着一条叭儿狗一样。这母子俩在一起了真是上天入地地什么都说,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屋子里冷,生了火炉,两个人就围着炉子,烤着手,吃着零食说着话,吃完饭了继续坐下来说,接着喝茶吃零食。就像他们俩上辈子欠下的话太多了,这辈子怎么说都不嫌过分。简直是两个话痨。两个人把周围的邻居们议论个遍,连谁家躲在屋里吃了肉谁家偷偷包了饺子都知道。老姨太太说,最近好像听说前屋的张三得了脏病,他得了脏病却提着刀去找后屋的张太东去了,好像和张太东都打起来了,最后不知怎,那张三又和李晋君打起来了,在街上大哭大吵着。你没见他那样子啊,披头散发的,黑着一张脸,手里举着菜刀,口口声声要把那两个人砍了。最后却又没砍,倒好像是问两个人每人讹了些钱,把那两个人心疼得像割了肉一样。

  贺天声在火上烤着两只肥手,笑嘻嘻地对老姨太太说,你没见张三家那老婆吗?张三一年到头在天津也不回来管管他老婆。他那老婆都能给他开帽子店了,你看她天天站到街门口梳头发,梳得那个风骚啊,一边梳头发一边还扭着腰扭着屁股,就怕男人们看不见她。只要过来个男人,就冲着男人递个飞眼。我那天是亲眼看见张太东从墙头爬进她家的,后来李晋君也爬过,不过两个人可不是一天的,好歹是错开的,一定是那女人的安排,总不能两人一天去吧。张三回了家睡了没几个晚上就发现自己不对了,去看先生时,先生说他得脏病了,张三就愣住了,他连连叫着说,先生不可能,不可能,你再看看,我在外面半年了都没有碰过个女人,到哪得病去。那先生看都没看他就淡淡说了一句,回家问你老婆去吧。张三回了家抓住那女人先打了一顿,边打边拷问,那女人扛不住了,就招出了张太东。张三继续打,打着打着又招出了李晋君。女人说不知道是哪个传染给她的,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得的病。张三这才提着刀子又是要杀人,又是要讹钱的。杀人其实也是为了讹钱。

  老姨太太拍着贺天声的头笑眯眯地说,我的儿,你怎么就比我知道的还多。只道你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呢,原来却什么都知道。只怕比他们那些邻居好要心明眼亮。

  贺天声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微笑着,他佝偻着腰,使胖大的身体看起来竟变小了一些,缩在棉衣里的身体突然之间真的变成了个小孩似的,两只脚从太师椅上挂下来,钟摆似地晃着。他没有立刻搭茬,也没有看老姨太太,眼睛只是向外面望去,脸上挂着一层凄凉的谦逊。老姨太太断不会想,这是因为贺天声终日无所事事,整个就是个闲人,闲人也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吧,要不这时间想熬过去还真是费事,越想让它过去的时候它就越过不去,觉得它不够用的时候却是到哪都搜罗不出一星半点。他只好每天偷偷地密切注视着四方邻里之间的动静,东家爬个墙,西家偷个瓜那是全网在他眼里的。时间长了,他竟以此为乐,这周围针头线脑般的琐碎小事他全攒了起来,就装在自己的肚子里,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百宝匣子。除此之外他还热衷于偷听邻居大妈们的闲言碎语,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偷人了,谁家养汉了,听到什么都是他的,装到篮子里就是菜。被老姨太太这一夸,贺天声甚是得意,没有其他可以得意的地方,在这方面得意一下总还是可以的吧。

  好歹有点能拿出手的东西。

  因为生活的单调和乏味,贺天声越到后来越变本加厉,碎嘴子似乎已经成了他唯一的乐趣,越来越碎,嘴巴像锥子一样随便往哪都戳,看到哪戳到哪。简直赶得上十个女人的嘴。动辄就和老姨太太两个人吃着零食说一天的闲话,他对老姨太太说,你以后少和那双家婆姨说话吧,你看她每天往过跑呢,不是送个茄子就是送个萝卜,你以为这是白吃的啊,她还不是想沾咱们家的光?还不是想在咱们家捞着点好处?别让她送个萝卜茄子就沾了你的便宜。老姨太太冷笑,就一个茄子萝卜就想沾我的便宜?我的儿,你也瞧不起为娘一点了。她要愿意来我也不拦,想其他的一概没有。贺天声又说,你不觉得双软心他爹死得真是时候吗,怎么就死在这腊月里呢,一停就是十来天的,天气冷也坏不掉,就专等着礼钱。人怎么能说哪天死就哪天死的?你说会不会是双软心……老姨太太说,这个咱不管人家,咱们管不起这种事,自有人管他。缺德事做尽了,自然会有报应。对自己的爹不好?也不怕打雷时劈了他。

  他甚至对贺秀川说,爹啊,你也不说把你脱下来的衣服挂起来,待会儿出门还穿不穿了?有时候他会对贺红雨说,你说你长得又不算美,还不说趁小的时候就找个婆家,小的时候多少还吃香,现在倒好,老玉米似的啃不动,谁要你啊?有钱人攀不上吧,现在没钱人也攀不上,你可别给咱爹再带回几张拖油瓶的嘴来,大大小小几张嘴地全往咱爹的肩膀上靠。气得贺红雨恨不得跳起来对他说,我吃你的了喝你的了,让你这么操心?我靠到你肩膀上了么?

  有时候他会出其不意地对厨娘说,你往下坐的时候也不知道把褂子的后襟撂起来再坐?你看看你一屁股的褶子,出去了还不是给我家丢人现眼。正往出走的厨娘听了连路也不会走了,果然觉得自己是一屁股的褶子,沉甸甸地赘在那里。

  就这样长到十八九岁的时候,贺天声的很多习性还是保留着五六岁那时候的,似乎这些习性这些年里都被雪藏了,连变质的机会都没有,居然完好无损地跟到了他十八九岁。因为腿不好,长期缺少运动的缘故,他倒是长得又白又胖,一个罗圈腿的胖子,两条歪歪扭扭的腿似乎都撑不起他那个硕大的上半身,他只好用更多的时间坐着。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家鸡的翅膀,成了摆设。他现在要起钱来还像小时候一样,往老姨太太面前一站,把手往出一伸,给我几块钱。说话的时候连面色都不变一下,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贺红雨看在眼里,暗暗地恨恨地想,估计他这辈子也只能这样活了,靠他自己是不用想挣回一个钱的,怕是半个也挣不到。这就是他的命。她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却又暗自悲伤着,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没有下半生的人,他这上半生也是凭空悬着的,是没有根基的。只要他往那里一戳,老姨太太绝没有一次不应的,哪里说过半个不字。她早放出话去,就一个儿子,还怕养不起么?贺家的东西还不就是他的?横竖都是他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别人谁也别想在他面前呼蚩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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