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没有亲人祝福的爱情(1)

　　望海工程就像是一个天雷，将李伟轰炸得稀巴烂。那一天，叶子全身上下只剩五毛钱，在海口只够买一瓶汽水，还是小罐的。叶子号啕大哭。

　　我倒是想做“小姐”，那样赚钱又快又轻松。可又深恐将来李伟会不要我。我宁愿失去全世界，也不愿失去李伟。

　　终于迎来了峰回路转，却并非柳暗花明，而是一个肮脏的老板，一个又一个的诱惑。

　　李伟，我的男人，像英雄一样暴打我那用心险恶的老板。然后说：“叶子，我们结婚吧，我们回家。”

　　她知道李伟作出离开的海口的决定是多么的心痛、无奈、不甘心。但是他们当时太想要温暖以及温饱了。海口，四季炎热，叶子和李伟却一直瑟瑟发抖。

　　沈阳，天气寒冷，有家依然也冰冷，李伟的母亲只欢迎归家的儿子，却不想要叶子，即使这个女孩已经身怀六甲。

　　六岁上小学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我父亲送我的礼物是一本书——《雷锋日记》。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老师讲的第一句话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当我们踏上社会，上班第一天，在厂里欢迎新工人的大会上，厂长讲话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话是：“向老师傅们学习，学他们的好经验，好技术，好品德，爱厂如爱家。”总之，从我的父亲到我的老师到我的厂长，都希望我们成为品德好，学习好，技术好，乐于助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从小到大，我所有的努力，也是为了做一个对社会对人类有用的人。可是在原单位，工作不到半年，我痛苦而震惊地发现，勤奋诚实工作的人，总是被压到最底层，做的最多，得的最少，就像鲁迅说的：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他们永远只能是劳苦的普通大众。于是，我逃跑了，我跑得很远很远，跑到一个几千公里外的未开发待开发的地方来了。我像所有到这里来的人一样，一半是逃跑，一半是满怀着对未来的热望。新的待开发的处女地，它意味着无穷的希望。毛泽东说：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可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可画最新最美的画图。当我到了资本家的工厂工作，那确实是个工作的好地方，确实是能力越强挣的越多，是个让人想尽心工作的地方。可是它会忽然有产品卖不出去，忽然周转不灵发不出工资，会饿人，不像国营工厂，卖不出产品，没有钱都没关系，国家不会让工人饿死，会向国家银行贷款给饭吃，虽然大众贫穷，但社会主义饿不死人。

　　我现在只有靠我自己，我不能坐等着饿死。于是我重新找工作，顶着毒太阳，冒着倾盆大雨，把墙上、电杆上的每一张大小广告都看遍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试过，可是，一个星期了，一点希望也没有。文员秘书一个也不招，坐拉的工人，工资又太低，一个月三四百块还挤破了门槛，这样的工作连房租都交不起，我俩怎么生活？除了文员秘书和坐拉的工作外，其他的，我不知还能干些什么。

　　一个星期跑下来，尽管我也穿着长袖，皮肤还是晒成了绛红色，并且开始变成黑褐色，手臂上开始掉下一片一片白色的皮屑。望着镜中变了样的自己，我告诉自己不要放弃。

　　天天走在大街小巷中，我左右张望，以便随时发现那些贴在角落里的小广告，以致后来我上街时，对那些招聘广告，依然有着异常的敏锐度，很远就能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我决定骑车到远郊的工厂和公司去找工作，连跑了三天也没有结果。

　　傍晚骑车回家，我的心沉重失望到极点。

　　一道道乌黑的汗渍，爬满了我的脸，头发湿成一缕一缕，乱糟糟地耷拉在脸上头上，白衬衣上也是一块块泛黄的汗渍，狼狈不堪。

　　无论我们怎么节省，甚至买点青菜都要等到下午收摊大甩卖，可是袋中的钱，在这一天终于无情地只剩下了12元。就在半个月前，我还暗自庆幸，我们总算还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没有像那些露宿街头的大学生一样捡香蕉皮吃。

　　推着自行车，我在离家500米的地方踯躅。我脚步很沉重，不知怎么回去向李伟说，我们只剩12元人民币，最多只够过3天的了。3天之后，怎么办呢？马上又该交房租了。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就这么的来来回回走着想着。一年多前我们为着理想中的生活来到海口，谁能料想，一年多后，我们却在为寻一个可以做工的地方，为挣一口饭吃而无望奔波呢？

　　我想自己真是没有用啊，我刚来海口没有能力的时候，全靠李伟帮助，渡过难关，如今李伟遭难，我却是一点忙也帮不到。

　　一条五百米长的人行道，我来来回回走了三四个小时，也想不出办法。

　　天已经暗了下来，街道和商店空空荡荡，人行道上却到处是三五成群游荡的人群。忽然，我看到“天天米粉屋”的招牌，这是过去一年中，我俩经常光顾的地方，那时，我们每存上一笔钱，就会到店中吃一顿，以示庆贺。

　　在店中坐了一会，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给房东打了个电话，让他叫二楼的李伟，李伟接了电话，很快就到了。

　　待他坐下后，我要了一包万宝路8元，一盘炒粉2元，一瓶啤酒15元。12元人民币只剩了5毛。

　　李伟很快把一盘炒粉，一瓶啤酒吃完喝光了，我知道他一定饿极了，一定很久没吃到如此好吃的东西了，他自小家境殷实，在家中又一直受宠，哪里吃过这样的苦，遭过这样的罪？

　　“叶儿，”他抽到第二支烟时，忽然猛醒了似的问我，“你怎么不吃？”

　　“我先吃了。”我平静地说。

　　晚上躺到床上，我小心翼翼地问李伟：“能不能先叫你爸妈寄点钱来？”

　　“别想。”他决断地说。

　　一会儿，他翻过身问我：“是不是没钱了？”

　　“还有，你别操心。”我说。

　　不知从何时起始，我们的对话都是一问一答式的短语，没一句多余的废话。

　　明天将会怎样呢？

　　明天还剩五毛钱，还能想什么？

　　疲累极了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朦胧中我感到李伟在亲我的耳垂，痒痒的麻麻的，直钻心底，他唤醒了我压抑已久的性欲。

　　我的心开始狂跳膨胀，他还在一点点吻我，吻得深情而细致，仿佛在品尝一件珍宝。我被他感动，就静静地躺着。这一夜我们要了又要，贪婪而疯狂，酣畅淋漓。

　　这一夜，我们没有避孕，我爱他，我要他，我们想融合在一起。

　　“叶儿，给我生个孩子吧。”他说。

　　我搂紧了他，让他贴到我的胸口。

　　可是第二天，他仍躺在床上昏睡。

　　“小姐，你想做什么工作？”

　　“我不知道，做服务员行吗？”

　　“行，你愿意？”

　　“我愿意，只是我想问一下，工资是多少？”

　　“多少？你想要多少？要多少都有。”

　　那个老板，穿着短裤，敞着怀，肥厚的胸膛上，挂着一条半指粗的金链。

　　说完这句话，他仰头向后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那一群年轻貌美的姑娘，颇有意味地笑了笑，静静地看着我不出声。我感到有点不对头，只得逃也似的转身走了。

　　一连应聘了三四家酒楼，对话情形大致如此，我终于明白，他们说的“你要多少钱都有”这句话的含意了，原来他们要招的并不是什么服务员，而是“小姐”、“三陪”。

　　工厂去不了，“小姐”不愿做，文员、秘书又没人招，袋中只剩五毛钱，刚够买一瓶百事可乐的小瓶简装汽水，这可怎么办呢？

　　我倒是想做“小姐”，那样赚钱又快又轻松。可又深恐将来李伟会不要我。我宁愿失去全世界，也不愿失去李伟。

　　我只有死撑着。

　　昨晚，我还在给李伟打气，让他不要悲观，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聪明有智慧，又勤劳，就一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讲了一堆又一堆的豪言壮语和雄心壮志，把我自己都感动了，又变得斗志昂扬。可是一觉醒来，奔波到中午，连一个做工的地方也找不到，穷得连碗面都买不起。

　　怎么办呢？

　　我踯躅在午后闷热难耐的街头，针刺一样的阳光，射在我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背上头上，热辣辣火烘烘地生痛，嘴唇焦干破裂，可我全然不觉，还是不停地走。越来越深的沮丧感，将我的心一层层往下压，直压得我像掉进了一个永不见底的深井里。想到饿在床上的李伟，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有一个老人的声音叫醒了我：“小姐，为什么哭呢？”

　　“小姐，别哭了，在这里哭，大家都看着，多不好意思。”

　　我身边早已围了不少人。

　　“有什么难处吗？看我能不能帮你？”

　　老人慢慢地劝着，他的声音很温和，我渐渐平静下来。过了一阵，围观的人散了，老人还站在我旁边。我抬起了头，看见一个港台人士模样，衣装得体干净，不胖不瘦，一脸善相的五十多岁的人。他掏出纸巾递给我，让我擦擦脸，擦擦眼泪鼻涕，然后扶我坐到花坛旁的石阶上。

　　“小姐，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他这一问，我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哽咽起来。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问，惹你伤心。”

　　“没事，是我自己难过，我找不到工作，又没有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小姐，这不是什么大事，人都会有难处的时候，我办公室就在这国贸大厦，你上去洗把脸，你现在这样子，太难看了，然后，咱们聊聊。”

　　我犹疑地望了他一眼。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忙说：“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公司正好要请一名秘书，但不知你干得了干不了，你会些什么？”

　　我跟他上了国贸大厦B座19层。

　　原来，我哭的地方正好在国贸大厦门前。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入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我不禁自惭形秽。

　　这家公司办公间的面积大约有三百平方米，二三十个职员，都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看似认真地忙碌着。我感到这是一个管理制度良好，资金雄厚，有相当实力的公司。进门处用一个蓝底金字的圆弧大屏风挡着，一排黑色小射灯把暖融融的光照射在那一排金碧辉煌的字上，叫“香港鸿运进出口有限公司海口分公司”，一个身材高挑样貌甜美的小姐站在门口台柜后，冲我们微笑。在如今这万业萧条的海口，还能有如此派场的公司，真让人想不到。

　　前台小姐听了老板的吩咐，带我去洗手间洗了脸和手，又把她的化妆品和梳洗用具借给我。

　　她温和轻柔的态度，使我自在了许多。

　　化了妆，望着镜中靓丽精神的自己，我从心中感激她。她把我领到老板办公室，轻轻一笑，无声地退了出去，这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那人没有坐到大班台后，而是坐在正对班台的三人沙发上，他示意我在转角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羞愧仍写在我的脸上，心中忐忑不安，我并拢双腿，低头看膝盖。

　　他问了些常识问题，譬如：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什么学历、哪里毕业、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来海口、有没有男朋友，等等。

　　我如实一一回答，并把应聘材料递上。

　　他又问，干过些什么工作，会不会打字，会不会英语。

　　最后，他叫我起草一份会议通知，并用英文翻译好，用电脑打字完成。

　　很快，我就把一张中英对照，工整干净的通知，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仔细看过后说：“很好，你就留在我这当秘书吧，我公司正好缺人，我姓秦。哦，对了，进出口业务你要尽快熟悉，公司有一些这方面的文件和资料，你可以找冯小姐，借回去看。”

　　他说这一切的时候，平静而温和，彬彬有礼。

　　我在心中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好老板，真所谓否极泰来，贵人相助。

　　我一一答应着。

　　他又说：“你试用期一个月，薪水是1500元，干得好，还有奖金，试用期满后薪水2000元。”

　　最后，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我的脚下，拿出一个信封说：“这是2000元的置装费，你先拿去买双新鞋，买两套套装吧，这是公司的规定，我们公司一贯很注重员工的仪表。”

　　我听到他说“鞋”，顺着他的目光望到自己的脚，脸噌地就红了，原来我的皮鞋由于走了太多的路，鞋跟已磨损了半截，向外翻着毛茬，异常难看。

　　接过信封，我完全不顾体面和风度，出了办公室，就飞也似的跑了。

　　我又有钱了，虽然不多只有2000块，但我揣着它，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像个富翁般充实和满足。

　　自信又回到了我身上，街上阳光灿烂，轻风拂面，我骑车飞快地跑回家，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告诉李伟：我们又有钱了，天无绝人之路。

　　晚上，李伟陪我买了一套水蓝色套装，一双皮鞋，一双凉鞋和连裤袜，给李伟买了长短裤，纯棉衬衫，短T恤，一双拖鞋，总共花去了600块。

　　这段时间，我已学会到小商品批发市场去掏那些又便宜又好看，质量又不错的货品了。

　　剩下1400块，我们到潇湘酒家吃了一顿湘菜，喝了一些啤酒，我们有半年多没这么奢侈过了。

　　李伟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兴，餐桌上，他问了应聘的情形和过程，我隐去了因找不到工作哭泣的那一段，只怕他伤心，只说了老板怎样考我问我。李伟听得很仔细，最后，他说：“你要小心，要保持距离，多工作，少接触。”

　　我想李伟自那次事件后，变得消沉敏感了，但我喜欢他这么说，这说明他在乎我。

　　不幸的是，在这家曾带给我美好希望的公司，我前后只待了两个月，前一个月是学习工作，后一月是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