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证券行里的另一片天(3)

　　店里干净明亮、雅致清静，给人感觉不错。这是一家以红白二色为主调的“台湾刨冰馆”，主要出售西点和各种冷饮、冰点和茶。

　　我们各点了一杯冷饮，一客冰淇淋和西点，我还点了果冻布丁。

　　看李伟连喝了两杯冰西瓜汁，阿亮笑说：“怎么，你火气那么大？”

　　“不是，只是我有点不明白，我请他为什么不来，冷我的场。”李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们关系不是一直不错吗？”

　　“是不错呀？”

　　“想想最近有没有在什么事上不小心得罪他了？”

　　“昨晚，我仔仔细细想过，没有，我一直做得很小心。”

　　“那我知道了，他是嫉妒你、害怕你，你已经让他感到压力了。”

　　阿亮肯定的语气让我吃了一惊。

　　“怎么会？我是他的下属，我的业绩好，直接的功劳是记在他头上，是整个部门的业绩领先，表明他领导得好，他不是也反复鼓励我们创新、创高纪录吗？”

　　“话是这么说，你偶尔做一次最好的成绩，给大伙看看，证明你的能力，以后保持中上水平就可以了，可你却连续三个月保持营业部的第一名。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唉，你不懂得藏拙，阿伦又太小心眼、疑心重，我应早告诉你，现在这样，要补救，恐怕来不及了。你呀，还是太天真！”

　　“那怎么办？我以为合资公司，体制不同，应该是越有能力的人越受到重用。”李伟微皱着眉，愤愤地说。

　　想起他看书、看资料昼夜钻研的情形，我想，这世界真是黑白颠倒，荒谬之极。

　　“他这样等于已经公开了对你的不满，撂了你的场子，要补救很难。这情形，不是你走，就是他走，他走，不太可能，他来公司三年多，是经理的亲信，手里又掌握着很多客户资源，这是他的资本。你刚来八九个月，没法跟他比。”

　　李伟听完此话，望了我一眼，那眼中满是内疚和痛楚。阿亮的眼光也随着李伟的视线射向了我。我下意识地看了眼高高耸起的腹部，脸上热辣辣的，低了头。

　　大家一阵沉默。

　　“这样吧，过一个礼拜，你再请他，单请他，表示你的诚意，也许昨天他真的临时有急事也说不定。”阿亮最后说。

　　这个星期，我在一种惶惶不安的气氛中等待，感觉时间是那样漫长难捱。

　　星期一上午是交易所一周的例会，下午自然事多，李伟没有约阿伦。

　　等到星期二，李伟再约阿伦。阿伦借口有事敷衍着，仍然淡淡地推了。

　　李伟愣在他的面前，尴尬了三十秒钟，才转醒过来。

　　这天下午，李伟回来很早，简单地对我招呼了一声，就拿着毛巾、香皂、洗发液，进了水房的卫生间冲凉，足足冲了一个多小时。

　　我坐在房中，屏气静听，心中忐忑不安，仿佛看到热水器蓬头下的水，在哗哗地不断流泻，冲刷着那张几欲绝望的脸。

　　阿亮满头汗水地敲开了门。

　　见到他，我顿时松了口气，忙招呼他坐下，给他倒水。一会儿李伟冲凉回来，阿亮直接就问：“约他了吗？”

　　“约了。”

　　“怎么样？”

　　“又推了。”

　　“算了，你也给足他面子了，他算个鸟？不行，到我电脑部来干，反正你对这行也熟悉。”

　　阿亮早升作电脑部主管，负责电脑的软件设计编写，以及各类电器的保养维修，在证券公司，颇受大家尊重。

　　“再说吧，我不出错，看他把我怎样。”

　　不出一星期，营业部主管阿伦通知李伟改做股票信息分析员。

　　所谓信息分析员，就是收集、整理、储存、统计每天各股票走势和起落数据，画出一张张的走势曲线图，对未来的股市走向作出分析判断。这是最辛苦最熬人，默默无闻的老黄牛工作，纵然累死，也不会有人知道。

　　阿伦说：“阿伟，你能力强、智商高、眼光准，做交易员永远都是最底层的，而股票信息分析员，可就进了一大步，统观全局、高屋建瓴，指导整个公司的经营方向，这是有大才的人才能做的。希望你好好干，把才能发挥出来。”

　　李伟强忍住怒火，勉强说了声：“谢谢主管，我会好好干的。”转身走出了那间办公室。

　　当晚，阿亮叫我们去大排档吃海鲜，喝啤酒。

　　他还是劝李伟到他部里去，别在阿伦手下受气。

　　干了整整一杯酒，李伟说：“不，我不能老是依赖你。我想过了，我是个男人，我在哪里跌到，就在哪里爬起来。我要吸取经验教训，现在我受的惩罚时时提醒我检讨和反省过去的失误。再说，我喜欢股票经纪，现在这个位置的确是我全面学习的好机会，我要抓紧时间学习。我也需要这份钱，我老婆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你们看，边学习还能赚到钱，这是多好的事！有一天或许我还要谢谢他。”

　　阿亮听完此话，两眼忽地放光，他举起杯，“当”地碰了一下李伟手中的杯子，大声说道：“阿伟，我没交错你这个朋友，你一定能成事！过去我担心你做人做事都太真太善良，容易被伤害，又易怒，今天我才知道你能成大事，我那里有几本书借给你看看，也许对你有启发，有点用处。”

　　海口的夜晚，凉风习习，昏黄的街灯，照着斑驳的树影，洒落在我们模糊的黑色身影上。那从夜幕中漏下的浮动苍白的光斑，正像我们陷落在沮丧黑暗中不甘就此死去的心所生出的新的希望，是那样的柔弱无力。

　　夜光中，我的身子朝李伟依了过去，桌下，我的手握紧了他的手。

　　阿亮说：“你们俩在这等一会儿，我骑车回家把我那几本书拿来。”

　　一会儿，阿亮就回来了，果真拿了四五本书来，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

　　李伟接过，一本本看，我也凑着看，是《厚黑学》、《三国演义中的权谋》、《孙子兵法新解》，等等。

　　看完书名，李伟说了声“谢谢”，把书装好，就带我告辞了。

　　从这一晚开始，李伟除了看业务书，每天都读权谋之类的书至深夜。他还从书店又买来一些书，全是交际、口才、演讲、推销之类。

　　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除了上班、下班，他几乎足不出户。回到家里，他也很少与我说话，就坐到桌前看书。我感到他像活在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游走的只是他的一个影子。我只能远远地守望着他，在心中默默为他为我为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祈祷。

　　在这期间，孩子顺利地产了下来，是个白白胖胖、一尘不染的漂亮女孩。

　　李伟请了假，顶着烈日，踩着单车，为我们洗衣、做饭、擦身，医院家中两头不停地跑。他无微不至的关照，让同病房的几个产妇齐声称赞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说我好福气。但我却发现，他抱孩子时，没有那种父亲所特有的欣喜、陶醉和兴奋，这让我心疼至极。生存的艰难，连一个做父亲所拥有的最起码的幸福和自豪的权利都给剥夺了。这是多么残酷的生活！

　　女儿生来就有明亮乌黑的眼睛，甜甜的笑靥，雪白细嫩的肌肤像白玉一样莹润无瑕。每当她的父亲走近，躺在小床上的女儿总是手舞足蹈，咧开小嘴咯咯地笑，像有天然感应似的。这时候的李伟总会显出万分柔情，把女儿抱在胳膊弯里，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永远也亲不够看不够似的。女儿就用小手去触摸他的脸、他的嘴，女儿柔柔的小手，撩拨起做父亲的千丝万缕的柔情。

　　躺在床上的我，总是久久地注视着这幅父女情深图，看着李伟恋恋不舍地把女儿放下，来到我的床前，俯下身亲亲我，说：“亲爱的，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我一定要好好奋斗，不让你们娘俩受苦，要让我女儿有好的生活、好的环境。”

　　我搂紧了他说：“我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这么好的基因，谢谢你，阿伟。”

　　他默默地上班、下班、写报告、画图表；默默地干家务、带孩子、伺候我；默默地读书，搜集各方面的信息；默默地扮演一个好父亲好丈夫的角色。

　　尽管李伟已向他的主管俯首称臣，可是阿伦还是不忘找一切机会打击他、排挤他、逼他走，月奖不给他，季度奖也取消，同事出去聚会不叫他。

　　这每天发生着的一切，他都不再向我提起。

　　我只有在阿亮和他谈话时，听得一星半点。

　　而他总是立时打断，说：“算了，这个话题不谈了。”

　　我知道他怕我担心，不想让我知道。

　　这让我心疼和不安，觉得这个男人是在用生命和自己的血来养活我们母女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