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通往地狱的道路

　　最后一根稻草折断了，米勒和青美之间的爱情与婚姻失去了起死回生的力量。米勒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的世界一片黑暗。曾经的甜美与幸福，就在黑暗之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这些光芒不足以照亮前方的世界，却让通往地狱的道路变得越来越清晰。

　　相爱这十多年来，米勒和青美有过太多美好的回忆，而那些亲密无间、温暖动人的照片就是最好的见证。那厚厚的一大叠照片，是累积的岁月，是堆积的情感。在心情处于低潮的时候，米勒就拿出已经泛黄的照片，细数过往的幸福。

　　曾经的美好与现在的绝望形成了强烈的落差，米勒的手如鹰爪一样掀翻了记忆的铁闸。那些照片化身成了一个个锋芒的利器，一起朝他飞来。米勒感到头昏脑涨，他紧紧地抱住脑袋，担心自己的大脑被切割成碎片。半晌，他才从崩溃的边缘抽身回来。米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认真地凝视着那堆照片。

　　让米勒记忆深刻的照片有三张，巧合的是三张照片全与麦田有关。第一张是麦田里的初吻，第二张是麦田里的拥抱，第三张是麦田里的凝望。他抽出了这三张照片，颤抖的手在上面来回摩挲。

　　思绪翻滚，回忆如潮。

　　尽管米勒和青美同住莫家村，儿时就常常在一起玩，而且在青春萌动时就开始互生好感，但是，真正确立恋爱关系，却是在高中一年级的那个春天。十六岁那年，他们一同前往三十里外的中学读高中。米勒在一班，青美在二班，两个教室一墙之隔。远离父母让这两个原本就互有好感的年轻人的心灵贴得更近，他们趁着朦胧的春心，将埋藏在心底的好感升华成了一种情感，最终缩短了那丝早已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爱情之花，就这样绽放了。

　　十七岁那年春天，也就是高中一年级下学期，一个春光烂漫的周末，几个青春活泼的少男少女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山丘上。这里春意盎然，漫山遍野绿油油的一片。微风吹拂，翻滚的麦浪里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气息。沉甸甸的麦穗让人感到无比喜悦，米勒和青美在麦田里忘情地飞奔，享受着属于他们的青春时光。

　　夕阳西下时，有人拿出了相机拍照。米勒和青美相约来到麦田里，准备留下他们的第一张合影。为他们照相的人说：“站好了，看镜头，笑一笑。”就在按快门的那一瞬间，米勒的脸轻轻一偏，炽热的嘴唇紧紧地贴在青美的脸蛋上，刚好吻住了那个甜美的酒窝。

　　大家都在为米勒的行为鼓掌，而青美的脸早已白里透红了。她那羞涩而含情脉脉的样子一直刻在米勒的记忆深处，这是一种永恒而无法复制的美好。回去的路上，青美紧紧地拽住米勒的手，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欢快地摇曳。时隔多年以后，在米勒最绝望的时候，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春天所积蓄的温暖。

　　两年时间过去了，高中毕业的那个春天，米勒和青美又在麦田里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高考即将来临，鱼镇已经好多年没有出一个大学生了，同学们对升学几乎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是，毕竟要在这个夏天结束学业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所以，大家的心里还是不安、躁动和恋恋不舍。不过，米勒和青美却没有这样的情绪。他们仿佛早已进入了另一种生活状态，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很早以前，大概是刚确定恋爱不久，米勒和青美就为他们的生活做了详细的规划，只等学生时代尽快结束。

　　这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田野里铺满了一望无垠的金黄色麦穗。中午或者周末，同学们纷纷到校园里以及学校附近的田野上拍照留念，把这段光阴和友谊刻录下来。米勒和青美的爱情，早已是同学们人所共知的了。所以，拍照的时候，大家怂恿他们俩来一张亲密的照片。“要有夫妻的样子”，有人提出了如此苛刻的要求。于是，米勒把青美搂在怀里，两人十指紧扣，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这一切，在十八岁的季节里青春飞扬。

　　第三张依然在麦田里，但是却没有麦浪。照片是邻居用刚买回来的数码相机无意识拍摄的。那个成天大雾弥漫的冬天，青美的父母义正词严地对米勒提出了在鱼镇买房子的要求，“如果不买，你就别想和青美结婚。”这对米勒和青美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何才能说服青美的父母收回这个贪婪的要求，成了这对恋人的一个重要任务。

　　隆冬时节的莫家村异常萧瑟与凋敝，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大山，只有麦田里浅浅的、青绿的麦苗能给人带来希望的感觉。那是个大雾塞满整个莫家村的上午，空气中依稀能够嗅到阳光的味道。米勒在院子前自己家的麦田里踽踽而行，他在等待青美，他们相约在此商量对策。时间不等人，在鱼镇人的观念里，他们早已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在米勒和青美的计划中，明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他们就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是，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在冬天还没有结束时，青美的父母就提出了这个足以扼杀他们幸福的要求。

　　半个小时后，青美来了，她拘谨而焦灼地站在米勒对面，两人相对无言。乳白色的浓雾缠绕在他们之间。就在这时候，邻居拿着刚买回来的相机把玩，看到米勒和青美在麦田里站着，以为他们即将做出亲密的举动，于是举起相机“咔嚓”了一张。当然，米勒和青美没有拥抱，更没有亲吻，让邻居颇感失望。不过，米勒倒是十分喜欢这张照片，于是让邻居帮他拿到鱼镇去打印出来了。

　　从照片上的眼神看，米勒当年的心境与现在有着惊人的相似。他的眼神里透出丝丝不安与眷恋，感觉青美在下一秒就要离他而去。过去与现在唯一不同的是，多年以前，青美还站在米勒身边，默默地爱着他。而今，那个深爱着米勒的女人早已远走高飞，留下他一人形单影只。

　　三张照片捏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让米勒消沉。过去越甜蜜，现在就越痛苦。在深沉的夜色中，米勒竟然落下了浑浊的泪水。他并非多么坚强，但这么多年来也确实很少流泪。可是，这个孤独的夜晚，米勒忍不住泪如泉涌。泪水打湿了照片，米勒和青美的脸都一片模糊，那些美好的记忆在他的泪水中腐化成了无穷的悲伤。米勒一遍一遍地自问，以后还会有机会与青美一起拍照吗？要拍就会是最甜蜜的结婚照，否则就是最悲痛的结局，失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情绪越来越悲伤，也越来越躁动。米勒莫名地想给青美打个电话，可她关机了。他来到楼上，凝望着青美家的方向。可是，那里是深深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漆黑的夜色浸染了漆黑的心情，“青美，你在做什么？”米勒的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她会不会正拿着几张照片，在挑选着未来的丈夫？”米勒很清楚，现在青美有很多选择，只要她点头，随时可以结婚。

　　米勒越想越急躁，但又找不到发泄郁闷的地方。青美家的院子始终笼罩在一片漆黑里。抽完两支烟之后，米勒又给青美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就燃烧起来了，“咯噔咯噔”地冲到了楼下，抓起那三张照片就是一阵猛撕，然后他愤怒地将碎片撒在地上，并用脚狠狠地踩踏。

　　尽管如此，这依然没有完全浇灭米勒的怒火，他将所有照片拿出来，一起放在打火机跳跃的火苗上。顿时，寒冷的冬夜里，米勒的房间里蹿出了伤感的火焰，刺鼻的焦味直往他的心扉里钻。看着那些承载着甜美和幸福的照片一张一张地化为灰烬，米勒的心里非常难过，泪水又肆无忌惮地奔涌出来。但是，“啪嗒啪嗒”落下的泪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疯狂的火花熄灭。

　　照片在燃烧，记忆在毁灭。

　　当所有照片都被火焰无情地吞没时，米勒早已瘫软地坐在地上。他想站起来，但却有心无力，只得如稀泥般躺在冰冷的地上。米勒感觉自己跌入了一片没有尽头的荒野，遍地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气息。慢慢地，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体温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