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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豆》 作者:董立勃

白豆 - 第七章

小*说**T*xt**天*堂

白豆 - 第七章 (1)

白豆受伤了,谁也不知道伤得有多重。捂在被窝里,会冷得浑身打摆子,睡在屋子里,会突然被恶梦吓得乱喊乱叫。明明睁着眼,你喊她她却不答应,旁边没有人,她却一个人说个不停,说的全是胡话,没人听得懂。

撕裂的伤口,看得见的那一道,只有一点点,还有一道看不见的伤口,不知有多深,有多长。

第二天下午,白豆被送到场部卫生队。

刮风一样,白豆的事传遍了下野地。那几天,大家在一起没有别的话,句句离不开白豆的名字。

说,太可怜了,还没结婚呢。

说,真可惜了,马上就要当新娘子了。

说,老鼠舔猫鼻梁,胆子也忒大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女人。

说,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真可恶。

说,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说,不把这个家伙抓出来,天理不容。

说,抓出来,不管是谁,非毙了不可。

说,不毙,也得把他的鸡巴给割了。

说,他也不怕遭报应。

说,他也不怕天上的雷把他给劈了。

说到白豆的事,没有不气的,没有不恨的。可在下野地,要说气,要说恨,怕是不会有一个人比马营长更生气,更愤恨。都知道白豆要嫁人了。都知道白豆还有五天就结婚了。都知道白豆要嫁给马营长了。都知道白豆还有五天就要和马营长结婚了。

偏偏这个时候……

这是谁。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他甚至想到了,要是早知道会出这个事,那还不如那天在营部他的办公室里,就把白豆先解决了。

他当时要坚决一点,强硬一点,狠心一点,霸道一点,白豆也就……

可他怎么能这样做呢,他是共产党员,是革命干部。

马营长觉得他要疯了。

提着左轮手枪满屋子转,象头笼子里的狼。他想咬断一个人的喉管,他想用手枪抵着一个人的脑袋,扣动扳机,让一个人的脑袋象花一样绽开。

可他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就在下野地。

在他抽屉的花名册上一定写着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就在他的身边。

在庄稼地,在操场上,在通向食堂的路上,他一定不止一次和这个人碰过面。

可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好象看到了这个人正在笑。

这个人笑得很得意。

这个人笑得很满足。

这个人的笑还有点嘲弄,有点轻蔑。

对别人来说,白豆的事,不过是一个男人兽性的恶作剧,不过是一个女人的被侮辱。

可对马营长来说,这件事的性质不再只是一起强暴案。它的性质要比别人想象得严重一百倍。它破坏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贞操,它极有可能影响到下野地的社会主义建设的速度和规模。

至少有一点,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把这个坏蛋抓出来,马营长在下野地将失去脸面和尊严。

没有了脸面和尊严的马营长,也就没有了权威和魄力。

没有了脸面和尊严,没有了权威和魄力,马营长就完蛋了。

马营长完蛋了,下野地也就完蛋了。

对下野地来说,有两个太阳,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天上的太阳,白天亮晚上不亮,地上的太阳,白天亮晚上也亮。

马营长就是下野地不落的太阳。这样打比方,谁也不觉得过分。

开会。干部们开会。党员们开会。班排长开会。大家马上统一了思想,确定了下野地目前的头等大事,只有一个。那就是马上把藏在人群里的犯罪分子找出来。马上成立了由党员干部组成的破案小组。

不好找啊。

当时天那么黑,没有看清脸啊。

坏人坏的是心,可心在肚子里谁也看不见。

脸上又没有刻字,咋可能知道是谁呢。

谁说找不见?

想想吧。谁会这么凶恶?谁会这么残暴?谁会对马营长有这么深的恨?谁会对马营长有这么大的仇?

谁?

还会有谁?

这么一提示,大家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他当过土匪。他还杀过人。这里的男人都杀过人,当兵的哪有没杀过人的。可他没当兵时就杀人了。而且就是为了女人杀的人。为了女人能杀人,那为了女人干出别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就是他。

都知道他喜欢白豆。都知道他想娶白豆没有娶上。都知道他在这段日子里天天阴沉着脸。

只有傻子才不会想到是他。

有人说,十七号那天晚上,一吃过饭,就看见胡铁出了门,朝野外走。

问和胡铁住一个屋子的人,包括老杨在内的四个人都说,胡铁一直到半夜才回来。

马营长一拍桌子,大声喊道,把胡铁叫来。

没有直接大喊把胡铁抓起来,体现了马营长作为领导的水平。其实一开始马营长就想到了胡铁。正因为一下子想到了他才没有马上找胡铁来问。和胡铁接触过,不说了解这个人,可看他的样子他有点不是干这种事的人,而且他也不会那么苯,明明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还会这么去干。

白豆 - 第七章 (2)

可正象大家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人要是急了,就会没有了理智,没有理智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再说了,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能去做这样的事了。虽然还不能最后肯定这个事是胡铁干的,但至少他嫌疑最大。

正是作为嫌疑,马营长喊出了胡铁的名字,也正是作为嫌疑,马营长只是让人把胡铁叫来,没有说把胡铁抓起来。

把胡铁喊来了。

胡铁走进了营部。没有一点慌乱的样子。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的男人,很难会有什么场合让他们惊惶失措的。他的不慌乱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

马营长问,十七号夜里你是不是出去了?

胡铁答,是的。

马营长问,你出去干什么了?

胡铁答,什么也没干。

马营长问,什么也没干你出去做什么?

胡铁答,屋子里太闷,不想在屋子里呆。

马营长问,你是去乘凉了?

胡铁答,是的。

马营长问,为什么非要十七号晚上出去乘凉?

胡铁答,我天天晚上都出去。

马营长问,天天晚上出去,是不是都想着要干一件事。

胡铁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马营长说,你别装糊涂了,想干什么事,你心里最明白。

胡铁说,我真的不明白。

翠莲要去场部卫生院看白豆。白豆在下野地,没有亲人,她住了院,翠莲不去看,还有谁去看。

翠莲喊老牛和她一块去。可老牛心里惦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翠莲的奶子不小,可奶水却不多,小牛牛老是饿得哭,小牛牛一哭,老牛就心疼。

老牛说他就不去了。翠莲说你干什么去。老牛说,别人告诉他,说南边干沟里有一个湖,湖里有鱼。他想去看看,要是能捞点鱼回来,让翠莲吃,翠莲的奶水一定能多起来。

老牛不去,翠莲一个人也要去。

当然抱着孩子去了。白豆是他干妈,看到孩子,也许能让白豆的心情好些。

路上遇到老杨的马车。翠莲只听说过老杨,没有见过老杨。坐到了车上,才知道这个老杨就是白豆给她说过的老杨。这让翠莲又意外,又惊喜。

同样,老杨也很高兴。早知道,白豆在六队有这么个好姐妹,没有想到会在路上遇到。

只是说到白豆,他们就不能高兴了。

问老杨,是谁干的。老杨说,不知道,正在查。

翠莲说,要是查出来是谁,我非活活咬死他。

老杨说,是啊,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算了,不高兴的事,还是别说了吧。老杨看到了翠莲怀里的孩子,忙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说,小样,真招人喜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剥了糖纸,往小牛牛嘴里塞。不知道老杨口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水果糖,只要想掏,马上就能掏出一颗来。

说着话,路觉得短,好象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场部。

到了场部,老杨去小卖部,买了些水果和饼干。

把翠莲送到卫生院后,老杨对翠莲说,我不进去了,你把这些东西带给白豆吧。

翠莲说,走吧,一块进去看看吧。

老杨说,我想,这会儿她可能不想见到别人。你对她说,让她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来接她回去。

翠莲说,我会转告给她的。

刘副营长还有吴大姐,还有几名干部,来到了玉米地。

不是来看玉米长势如何,他们要来看看案发现场,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和证据。

玉米地就在路边,案发现场就在路边的玉米地里,很容易就找到了。

对这个案子的发生过程,现在除了当事人外,大约就是吴大姐知道的最详细了。只有她把白豆抱在怀里,让白豆给她讲了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

破案组的人边实地勘查,边听吴大姐讲事情的经过。

吴大姐尽量讲得详细。

从路边讲到地边。顺着脚印讲。脚印倒是很清楚,牛皮鞋的鞋底印,可这一点儿也说明不了问题。这里的男人都当过骑兵,每人都有一双发的牛皮鞋。光是这些鞋印,根本不可能证明谁来了这里。

再从地边讲到玉米地里,讲到了那片压倒的青玉米。

玉米杆子断的断,玉米叶子碎的碎,为什么断,为什么碎,不用说也 想得出来。在一片叶子上看到了血迹,已经干涸没有那么鲜红了。怎么会有这血迹,又是什么血的血迹,同样不要说,大家也能想得出来。

可大家还是盯着倒在地上的玉米看,还是在现场的周围转。

你们看,那是什么?

刘副营长指着一个地方,让大家看。

大家一齐往那个地方看。

两根玉米杆之间,好象有个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刘副营长轻轻拨开了玉米杆。

大家看到了一把小刀子。

一把菱形的小刀子。

卫生院的病房里,大开的窗子,射进来了大团的阳光。

白豆躺在阳光里。

看到翠莲从门外走进来,白豆满脸是笑。

翠莲不能不有点意外,想过见到白豆时,白豆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想到过了一百种表情,但就是没有想到白豆会是一脸笑。

白豆 - 第七章 (3)

让翠莲把怀里的牛牛递给她。

抱着牛牛,白豆真的好欢喜,一个劲地在牛牛脸上亲,嘴里不停地说着,小宝贝,多好啊,可想死妈妈了。来,让妈妈看看,胖了没有。胖了,好象胖了一点。小孩子胖了好,胖了,看着好看,象是苹果,真想咬一口。

翠莲原本想了好多安慰白豆的话,可看看白豆这个样子,她的那些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想到老杨买的东西,拿出来,给白豆。白豆没有接,说,行了,我用不着,就留给牛牛了。

翠莲说,人家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白豆说,我是收下了,收下后,我又给牛牛了。

翠莲说,这不好吧。

白豆说,有什么不好,你可别忘了,牛牛也是我儿子啊。

翠莲笑了,说,白豆,你这样,我真的为你高兴。

白豆说,这几天躺在这里,阳光天天晒着我,看着那么蓝的天,我想明白了。人啊,要不,就死了,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一了百了。要是活着了,那就得好好活着,你愁,你恼,你恨,折磨的是你自己,别人才不管呢。别人折磨你,你没有办法,自己再折磨自己,那就不如不要活着了。天大的事,只要这么一想,就不是个事了。

翠莲说,你真了不起。

白豆说,你才了不起,看看,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

翠莲说,你也会生儿子的。

白豆说,我要生,就生个女儿。

翠莲说,正好,做我儿媳妇。

白豆说,想得美你。

玉米地里的那把菱形的小刀子,现在已经出现在营部马营长的办公桌上。

办公桌对面坐着胡铁。

马营长问,这把刀子你认识吧?

胡铁答,认识。

马营长问,它是你的吧?

胡铁答,是我的。

马营长问,它怎么到了玉米地?

胡铁说,我不知道。

马营长问,你的刀子,你怎么会不知道?

胡铁说,这样的刀子我有好多把,谁要我都给,谁要拿就可以拿走。

马营长说,证据摆在了面前,你还不承认。

胡铁说,刀子是我的,但事不是我干的。

马营长说,你也是条汉子,敢做也要敢为吗。

胡铁说,我没有做。

马营长说,你以为不承认就可以没事了吗?

胡铁说,确实不是我干的。

马营长一下子拉开抽屉,拿出了左轮手枪。马营长说,要是搁在打仗那会儿,我现在就会一枪崩了你。

胡铁说,你崩了我,也不是我干的。

马营长说,可惜现在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来人啊,把他捆起来。

等在门口的几个人跑进来,用绳子把胡铁捆绑了起来。

胡铁说,马营长,我真的冤枉啊。

这个时候,马营长不会相信胡铁说的话。

谁在看到了那把刀子以后,也不会再相信胡铁的话。再说了,天底下哪个干了坏事的人,会主动地说出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呢。

干了坏事,就要受惩罚。惩罚了坏人,坏人就会垂头丧气好人就会扬眉吐气。

胡铁被关到了一间没有窗子的屋子里,门口还有人站岗,站岗的人,手里拿着枪。

春夏的太阳,火一样,晒化了冰山雪山。冰雪变成了水,就象是奔腾的野马,冲向了大戈壁。野马过后,踏出了一些很深的沟。这样的沟,叫干沟。

有的干沟,是真的干,一点水也没有。也有的干沟,沟晨里有沟,沟里的沟留住了些洪水,洪水不跑了,也会在沟里做些水该做的事。把自己周围的野树和芦苇,养得鲜鲜活活。当然,水里还要有鱼。没有鱼的水,是死水,恶水,有了鱼的水,看起来,才有意思。

下野地就有这么一条干沟,干沟里就有这么一片水,水里有很多的野鲫鱼。

老牛来到干沟,来到了一片水边,看到野鲫鱼在清清的水里游来游去,老牛咧开大嘴笑了。

鱼在水里,眼睛看得见,手却不能一下子拿到。不过,老牛有办法捉到水里的鱼。

把翠莲的缝衣服的针,找出一根,放在油灯的火苗上,烧红了,用钳子轻轻一夹,弯成了个勾。

有了鱼钩,还要有鱼饵。这也难不住老牛。从玉米地里掰了一个青玉米棒子,放到锅里煮熟了。于是,又嫩又香的玉米粒,变成了诱饵。

淡黄色的玉米粒,随着鱼钩深入到水中。香味在水中扩散,顿时引得鱼儿围来。野鱼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好食物,个个奋不顾身往上扑,争着去吞吃。

不到半个时辰,老牛就钓得了一大串野鲫鱼。

提着鱼跑回家,马上熬了一锅鲜鲜的鱼汤。

翠莲从场部卫生院回来,一进门,老牛就喊着让翠莲喝鱼汤。

翠莲当然要喝了,别说是为了牛牛了,就是为了解馋,翠莲也不会对鱼汤和汤里的鱼有半点客气,她捧着大瓷碗一口气干了个底朝天。

比刮风还要快,下野地的人全知道了十七号那天晚上干了坏事的人是谁了。猛一听全很吃惊,可听听别人说的,自己再想想,也就不惊奇了。反而会想,这个事肯定是他干的,除了他没有人会去干,也没有人能干得出来。

白豆 - 第七章 (4)

听说要把胡铁押送到场部保卫科,大家全跑到营部来看。正是早上下地干活的时候,却不往地里走,全往营部这边围。都知道手里干活的工具是胡铁打造的,都见过胡铁,知道胡铁长得什么样子。这会跑来看,不是要看胡铁长得样子,是想看看,这会儿的胡铁,和原先看到的胡铁,还是不是一个样子。一个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做了不同寻常的事,好象这个人的长相也会随着不同寻常起来。

胡铁从禁闭室里走出来,太阳很亮,猛一下从黑屋子出来,不能适应,眼睛不由眯起来,眉头也跟着皱起来。看上去似乎老了一点。

只是老了一点,不再有别的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表情。就象是他不是从禁闭室里押出来的,而是和大家一样听到了钟声后走出屋子的。如果不是有绳子捆着了他的手臂,谁也不会想到他要去军事法庭接受审判,还以为他也是要到地里去给庄稼浇水施肥呢。

这让大家有点失望,也让大家心里很不舒服。他至少也得在脸上有点羞愧吧,至少也得有点自责吧。他怎么可以到了这个时候还无动于衷象是什么事也没做一样。

实在是太气人了。

生气的人们,有的朝他骂起了脏话,有的朝他啐起了唾沫,有的捡起了地上的土坷垃朝他砸去,离他近的甚至用脚朝他踢过去……

马营长站在营部门口看着,他没有催促大家下地去干活。

场部保卫科的干事来了,他带胡铁走。

马营长派车送保卫干事和胡铁走。没有别的车,只有马车。

老杨把马车赶到了胡铁跟前。

胡铁和老杨住一个屋子,可胡铁还从没有坐过老杨的马车。

这回他想坐不想坐,都得坐。捆在身上的绳子,就是要让他明白,他没有自由。他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而别人要对他做什么,他只能让别人对他做什么。

胡铁被保卫干事推上马车。

老杨看着胡铁,老杨说,你不威风了吧,你不日能了吧。

这话保卫干事听不懂,胡铁听得懂,胡铁瞪了一眼。

这可把老杨惹火了。老杨说,嗨,你还敢瞪我。你这个该挨枪子的王八蛋。

胡铁瞪老杨瞪得更厉害了。

老杨抬手打了胡铁一个耳光。

胡铁的嘴角流出了血。

保卫干事说,别胡来,注意政策。

是啊,敌人做了俘虏,都不能打骂。况且,胡铁曾经还是我们的同志啊。

再说了,胡铁现在是不是敌人也不一定,法院还没有审呢。

大约想到了这些,老杨没有接着打胡铁。

吴大姐代表营部领导去看白豆。

给她带去了刚从果园里摘下来的苹果。

白豆说,我好了,可以出院了。

吴大姐说,不着急,不着急。

白豆说,我想回下野地。

吴大姐说,再休养休养。

白豆说,炊事班人手紧。

吴大姐说,组织上已经让曾梅去顶你的工作了。

白豆说,马上要秋收了,缺劳力啊。

吴大姐说,你现在的工作就是休息。

白豆说,我……

吴大姐说,相信组织,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白豆说,我听组织的。

吴大姐说,有个事,想给你打个招呼。

白豆说,什么事?

吴大姐说,考虑你的身体,我们觉得你目前不适合和马营长……

白豆说,我明白。

吴大姐说,你不要有别的想法,也是为了你好。

白豆说,大姐,你放心吧,我说了,我听组织的。

白豆听组织的话,不让她出院,她就会在医院呆着,让她呆多久,她就会呆多久,只是她不明白,明明身体没什么了,她要出院,吴大姐为什么不让她出院。

吴大姐还带来了二封信。

二封信全是白麦寄来的。

两封信,相差也就是不到一个月。正好白豆出事,头一封信没有看到。就这样把两封信攒到一起了。

头一封信是白麦把陈参谋喊来聊天的那天晚上写的。

第二封信写的还是陈参谋的事。

白麦在信上说,你没有回信,我想可能你看到我的信后,有点生我气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把陈参谋喊来聊天,并把陈参谋和咱们见过的一个八路军相比。是想干点什么不好的事了。我知道你肯定这么想了,你一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你就生我气了。

白麦不知道白豆在玉米地里出了事后,就没有能及时看到她的信了。

白麦说,你这么想,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我真的也这么想了。陈参谋一走,剩我一个人,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想些什么,算了,不说给你了,要是说给你,你不知会怎么看我。同时,我也想到老罗。想到老罗后,不但不能让我不胡思乱想,相反我想得更厉害了。我就想,老罗不让我生孩子,对不起了我。我也得做点什么,对不起他。这样,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太吃亏了。这么一想,到了第二天,我就理直气壮地给陈参谋打电话,让他来屋子里和我聊天。陈参谋不敢不来,老罗安排的,我叫他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不过,他好象也挺愿意来的。他还没有结婚,吃过饭了也没有事,有一个人和她聊天,他当然也愿意。

白豆 - 第七章 (5)

白麦说,陈参谋来以前,我全想好了。可真的等到陈参谋坐到我的面前,那些想好的东西,全没有了。象树上落上了好多鸟,陈参谋一来,把它们全吓跑了。我就坐在那里聊天,就想着,陈参谋能干点什么,陈参谋是打过仗的,有好多英勇的故事。我想等着他英勇。我想好了,只要他英勇,不管干什么,我都不生气。

白麦说,可能你不相信,就这么连着好多天,陈参谋来了,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凳子上,我们说话。说啊说啊,说得什么,我都记不得了。就这么一直说到了老罗回来,我们还是这样在聊天。当然老罗回来了,我就不打电话让陈参谋来了。

白麦说,当天,老罗什么也没有说,也顾不上说,好多天没见我了。一见我,就象是快要饿死的样子。弄得我大半夜不让我睡。第二天上班,坐在办公室里,我一个劲打哈欠。

白麦说,好象又过了一天。老罗突然问我,说,陈参谋是不是天天来。我愣了一下,心想他怎么知道。再一想,就明白肯定是保姆告诉他的。我心想,身子正不影子斜,我陈参谋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就说,是啊,你不是说,有事喊他来吗?老罗说,你喊他来干什么?我说,来聊天啊。这时,我看到老罗的样子,象是喝了坛子醋,酸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一看老罗这个样子,我心里可高兴了,心想,总算也让你气一回了。我就故意说,陈参谋那个人挺好的,有空了,我还找他聊天的。老罗背转了身,干脆不理我了。

白麦说,那一阵子,我就想,要是我和陈参谋有点什么,老罗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我想不出来,这没有发生的事,谁也想不出来。

白豆在信上说,我说是说,老罗在,我那可能把陈参谋找来聊天呀。我那样说,也就是故意气他。

躺在床上,读白麦的信。没有读得太懂。不明白那么多天,陈参谋天在到白麦家,陈参谋怎么可能只是坐着呢。经历了眼前这个事,白豆对男人好象有了一点新看法。她觉得男人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是天也不管了,地也不管了,就管自己。

放下白麦的信,她在想,要不要把自己遇到这个事,说给白麦听。想到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想好要不要说给白麦听。

白豆觉得要在信上讲清楚这个事,实在太难了。问题是这个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有搞清楚。到底能不能搞清楚,她也不知道。

又过了半个月。半个月里,下野地发生了个大事。马营长又娶老婆了。娶的是曾梅。曾梅剪了好多的喜字和窗花,全用上了,一点儿也没有浪费。这些喜字和窗花,明明是给另一个叫白豆的女人用的,怎么会全归了自己。曾梅觉得象是做梦,做梦也不会梦到这样的事。下野地的人都去参加了马营长的婚礼。男人都抽到了喜烟,女人们都吃到了喜糖。男人和女人们都喝到了喜酒。老杨那天用马车拉回来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婚礼上没有白豆。

白豆没有去。

白豆连知道都不知道这个事。

再大的事,不能亲眼看到,又没有人给你说,你除非是神仙,不然的话,你不可能知道。

白豆不是神仙,她只是个女人。

马营长婚礼过后的第二天,白豆接到通知,可以出院了。

老杨赶着马车来接白豆出院。看到白豆,老杨愣了一下,有点不认识似的看着白豆。

白豆还是那个白豆,可白豆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了。

胖了一点。

却白了许多。

胖了一点,让白豆的丰满,得到了进一步的强调。被强调的主要部分是胸脯和屁股。

白了许多。一白遮三丑。而白豆本来就不丑,再加上这一白,白豆的脸上就有红晕从皮肤下透出来。女人白了,很容易让人想到奶水,想到羊脂玉,想到刚蒸好的白面馒头。

看到白豆这个样子,愣了一下的老杨,在心里却有一种压不住的欢喜。

马车在路上走。

老杨把马营长结婚的事告诉了白豆。

老杨说,马营长结婚了。

白豆说,噢。

老杨说,和你的同屋。

白豆说,噢,是曾梅。

老杨说,曾梅调炊事班了。

白豆说,噢。

老杨说,你早都知道了?

白豆说,我才知道。

可听白豆说话的口气,好象这事她早就知道。好象说的这事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真是让老杨觉得有些奇怪。

路过那块玉米地,玉米已经没有那么青绿了。

老杨没有让马车停下来,去折甜的玉米杆。白豆连看都没有去看那块玉米地。

走过玉米地后,老杨说,胡铁被抓起来了。

白豆说,为什么?

老杨说,那天晚上,就是他对你使的坏。

白豆说,是他?

老杨说,就是他,保卫科把他抓起来了。

白豆说,会是他?

老杨说,不是别人,就是他。

白豆说,怎么可能是他?

显然,这是一件让她没有想到的事,她的表情是意外惊愕的。

前边传来铁锤的敲打声。

白豆 - 第七章 (6)

让马车停下,白豆跳下马车,朝铁匠铺跑过去。

跑到铁匠铺跟着。

看到炉子里的火,随着风箱的鼓动,依然象旗子一样飘舞,看到铁砧上的钢材在铁锤下火星四溅。

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只是那个打铁的人,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看到了白豆,打铁的人对她笑了笑。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问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什么事。

白豆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白豆转过身走向马车。

天上有一群大雁飞过,大雁向南飞去,一会排成了个一字,一会又排成了人字。大雁也有组织,在组织里,大雁也很听话。排在后面的大雁,从不会飞到前面去。

成群的大雁飞过去后,又有一只大雁飞过来,不知是它力气不够用了,掉了队,还是在某地歇时贪玩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了队伍,还是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被赶出了雁阵。

大雁从不单飞,单飞的大雁一定有什么原因。这原因我们无法知道,我们只能听到它的叫声十分伤心。

我们还知道,大雁飞过去后,天会变凉变冷。

不管天怎么变化,我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该发生的一定要发生,不该发生的也有可能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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