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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京》 作者:冯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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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B大游泳池,烧红成肉
后来,我向小红坦白,直到回到B大一年以后的那个夏天,在游泳池看到小红烧肉的眼睛和身体,我才从心底喜欢上了她。但是之后,这个事实永远不能改变,我喜欢她,哪怕北京一月打雷三月没黄沙七月飘雪花。那个时候,小白还在波士顿上大学,小红和我都还不认识他。
B大收集了好些从专业队退下来的运动员和教练员,在他们牛屄的年头,他们的名字常常占据报纸头版上半截的位置。所以我们的体育课内容丰富,一年两个学期,跑跳投足篮排兵乓球羽毛球随便选两项。因为有未名湖和游泳池,滑冰和游泳是必修,冬天滑冰,夏天游泳。
辛荑拉着我首先选了排球,他说排球秀气,球是白的,没有野蛮身体接触,女生报名的多,而且多是身材修长梳马尾辫子的。天气热些,太阳出来,未名湖边的柳树绿了,随风摇摆,清秀高挑女生脸红扑扑的,头发向后梳理,皮筋扎住,露出葱白的额头,在网前跳起来,马尾辫子和乳房一齐飘扬,辫子飞得比乳房还高,一个个伸出两条莲藕一样的胳膊,传球,垫球,皮球在白胳膊上打出红印子,红印子上面还有星星闪闪的砂土颗粒。
我又选了乒乓球,那是我强项,原来在先农坛北京体校练过两个月正手攻球和正手弧圈球,一个从德国进口的自动送球机,一刻不停,从球台对面发出各种速度和角度的上旋球和下旋球,我的右胳膊肿了两个星期,动作基本定了型,长大了想忘都忘不了,跟一旦学会了骑自行车,写小说以及喜欢上小红一样,都属于小脑负责的智慧,不用重物强击和手术切除,删不掉。有次市少年宫比赛,因为种子选手都喝了过多的免费假冒北冰洋汽水,同时闹肚子,我得了一个小学男子组第三名,之后号称半专业。体校老师说我脑子快,手狠,特别是对自己狠,练起来总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是从别人那儿借来或者偷来的破自行车,毫不留情,说我有前途,好好练,为国争光,上人民日报,出国比赛为自己家挣彩电。但是练了两个月之后,我老妈没收了我的月票,死活不让我继续练下去了,她出具的道理和十几年后她不鼓励我小外甥练钢琴的道理一样:“有病啊,练那没用。没用,懂不懂?争光不如蒸馒头。”
“但是我喜欢。”
我拿着我老妈给我的十块钱,从白家庄一直骑到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花了七块二买了一只友谊球拍,729号的胶皮,郗恩庭用的就是这种型号,直握球拍,正手弧圈球凶狠。也有四块八一只的,这样我就能剩下五块二,五块钱能买两斤最好的三鲜馅饺子了,可以和刘京伟和张国栋一起吃一顿。但是我最后还是买了七块二的友谊729。
“喜欢值几个钱?耽误时间,时间就是钱,时间是用来学习的,学好了,将来能生钱的。”
当时已经改革开放了,深圳蛇口刚刚提出“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生命”“不耽误学习,那点功课我一会就明白了,而且打乒乓能换脑子。”
“脑子不用换,也没人能换,去医院,大夫都不能给你换。你记住,喜欢是暂时的,没用。钱,学业,前途,才是永远的。”
“你就知道学业、前途。”
我把友谊729的牌子扔到铺底下。
我老妈是把问题简单化的大师,毛主席在,一个领袖一个声音,共产主义理论清晰,我老妈就听主席的话,跟党走,夏天做西红柿酱,冬天储存大白菜。改革开放了,我老妈就立刻转化世界观,一切用钱衡量。我老妈说,历朝历代对事物都有一个最简捷最完善的衡量标准,原始社会,用打来野兽和泡来姑娘的多少来衡量,男人把吃剩下的动物牙齿打个洞串起来挂在脖子上显示牛屄,封建社会,用粮食和土地多少来衡量,打仗的时候,用枪,现在改革开放了,用人民币。后来我在商学院学企业金融学,学到金融资本定价模型(CAPM)老师讲,股票市场不尽完善,但是没有比它更完善的了,所以,我们只好假定股票市场是完善的,其他一切模型和理论,从这个假设出发。在商学院的课堂上,我想,我老妈真他妈的是天才。
我周围几个人有类似的经历,辛荑的架子花脸和流行歌曲都有天赋,小时候是厕所歌王楼道歌王浴室歌王,长大之后在卡拉OK唱赵传,音响再差,也常被服务小姐误以为是加了原声。黄芪说,他三岁就梦见邓石如、张大千和齐白石,七岁笔墨被老妈藏起来,一直没再练过,现在写出的钢笔小字还是有灵飞经的感觉。改革了,开放了,我们忽然有了方向了。除了前途,我们这拨人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其他东西。
我老妈对这个问题有无数的说法,反复陈述,我可以轻松地把她的语录写成演讲词:“你们小兔崽子们知足吧,我们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尤其是没有前途。那时候,分配你的工作,你可以干也可以不干,不干就什么也没的干了。分配你的房子,你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不要就得睡马路了。分配你的老婆,你可以摸也可以不摸,不摸就只有自己摸自己了。去食堂吃饭,你可以吃也可以不吃,不吃就饿着。现在,你们这帮臭小子有了前途,就该好好抓住,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像抓小鸡鸡一样抓住,抓住了,翅膀就长出来。没有无限度的自由,不要想三想四。妄图过多的自由,就是自绝于家庭,自绝于国家和人民,就是自掘坟墓。”
后来在电视里转播某届世乒赛,我看到和曾经我在体校一起练的一个天津小伙子得了世界杯亚军,我跟我老妈说,有奖杯和奖金的啊!金的啊!沉啊!钱啊!名啊!当年,在体校的时候,他正手弧圈球的稳定性还没我好呢。我妈说,那是人家走狗屎运,你傻啊,你知道这种狗屎运的概率有多大吗?辛荑和他的假日本爸爸说起王菲靠唱歌每年上千万的进项,黄芪和他老妈说起范曾每平方尺5万块的润格,他们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说法和我得到的基本类似:所谓前途,是条康庄大道,不是一扇窄门。走窄门的,基本是傻屄。
公共滑冰课是在未名湖上教的。和坤的石舫前面,平整出一大块湖面,远看仿佛一张青白的大扁脸。湖周围柳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干秃的细枝儿仿佛几天没剃的胡子,稀稀拉拉叉在湖面周边。教滑冰的老师是个大黑扁脸的胖子,脸上全是褶子,褶子里全是没刮干净的胡茬。他利用每个休息时间,从好些个不同角度,向我们证明,他曾经帅过。他像我们一样年轻的时候,比我们二十几个小伙子身体上最好的零部件拼在一起都帅,是那时候的师奶杀手,外号冰上小天鹅。他穿了白色比赛服在冰上滑过,仿佛凉席大小的白雪花漫天飞舞,中年妇女们的眼神像蝴蝶般在雪花中摇摆。辛荑说,别听他胡吹,当黑脸胖子还是小混混的时候,穿白衣服的男的,只有两种人,戴大壳帽子的是警察,不戴大壳帽子的是医生,根本就没有穿白衣服的天鹅。
我们穿了黑色的跑刀冰鞋,先学两个脚在冰上站稳,再学一个脚站在冰上,另一脚抬起悬空,再学用悬空的一脚侧面施力踏冰面驱动身体,最后学扭脖子看后方转弯和止动。教完这四个动作,黑脸胖子说,所有基本功都教给你们了,自己使劲儿滑去吧。好学的厚朴立刻如饥似渴地滑了出去,他说,他摔倒了再爬起来,摔倒了再爬起来,什么时候他的厚军绿裤子摔得全湿透了,他就学会滑冰了。
厚朴对学习总是如饥似渴,他最开心的时候是他在疯狂学习疯狂进步,而我们其他人正在扯淡遛达虚度时光,他能同时体会到绝对成长和相对成长的双重快乐。厚朴没决定买什么之前,绝不进商场,尿液不强烈挤压膀胱括约肌之前,绝不去洗手间,所有十二条内裤都是一个牌子一个颜色,穿的时候省去了挑选的时间。厚朴对每个实用项目都有类似滑冰的实用成功标准。比如厚朴增进单词量的成功标准是,背五遍含词汇五万五千的梁实秋编订的《远东简明英汉词典》直到把那本词典翻到滑腻如十几岁重庆姑娘大腿内侧皮肤、污秽到背完词典不洗手就吃东西一定闹肚子。
厚朴第一次单独滑冰的那个下午,他的裤子很快就在冰上摔得透湿,回宿舍扒开,四分之三的屁股都紫了,脸面朝下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和辛荑架着他去校医院,拍了X光,医生说,厚朴的屁股只是软组织挫伤,过几天淤血散了,就没事儿了,只是以后屁股就不会像原来那样粉白了,不会影响性功能。从片子看,厚朴的尾椎骨裂了一道小缝,一条尾巴变成两条尾巴了,要养一阵,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治疗方法,肋骨骨折和尾骨骨折,只能等待自然愈合。
小红原来就会滑冰,没跟我们一起学。小红烧肉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窄腿暗蓝色牛仔裤,白色的花样滑冰鞋,绕着和坤石舫前最大的圈,滑了一圈又一圈,偶尔还原地做个旋转,从下蹲到直身,到双手伸向天空,同时仰头看天,仿佛渴望着什么,身体的半径越来越小,转速越来越快。我们不会滑的男生,在小红烧肉冰刀反复划出的湖面大圈里,在冰面上前后左右拉开一米的距离,五人一排,排成四列,在黑脸教练的指导下,双手背后,两眼前看,一个脚站在冰上,另一脚抬起悬空,一蹬再一蹬,抖一抖,仿佛二十只公狗同时撇腿撒尿。
辛荑也已经会滑了,他家住在美术馆北海后海附近,自古多水,每年夏天都淹死几个游野泳的,每年冬天都摔折几条滑野冰的大腿。辛荑原本想以专家的身份辅导不会滑的漂亮女生,摸姑娘带手套和没带手套的手。上滑冰课前夜,辛荑临睡前在床上拟了一个漂亮女生的单子,一共五六个人吧,上了滑冰课之后他发现,单子上所有的女生都会滑了。
“这些姑娘上中学的时候一定都被居住地的小流氓和老流氓手把手教过!一定不是处女了!手把手!”
辛荑有三个人生幻想:当一阵子小流氓,吃几年软饭,有生之年停止思考,混吃等死。这三个幻想,我认为他一个都实现不了。后来,过了几年,当肖月早已成了小红烧肉之后,我问辛荑,小红在不在他的单子上。辛荑说,不在。
“是不是滑冰要矮些,重心低,容易保持平衡,胖些,转起圈来有惯性?”
我问。
“谁说,我个子和你差不多高,我滑冰也挺好。”
“没有姑娘可教,你可以教厚朴吗,你难道没有被厚朴的学习精神感动吗?”
“我不想摸他的手。我不能碰男的,也不能被男的碰。”
“小红滑得不错,胖就是好滑。”
“小红一点都不胖。她是脸圆,胸大,你看她的小腿,看她的脚踝,一点肉都没有。她的外套不是羽绒服,料子很薄的,全是被胸撑的,才显得那么鼓。”
辛荑说。
小红又滑了一阵,热了,脱了白色的外套,扔在石舫上,露出白毛衣,脸和胸跟着都出来了,然后接着围着我们转圈,滑了一圈又一圈。辛荑观察得细,小红一点都不胖,只是胸大。
到了第二学期,天气热些,太阳出来,未名湖边的柳树绿了,辛荑和我也没看见小红的白胳膊被排球砸出浅浅的红印子,我也没有机会在女生面前显示我半专业的正手弧圈球,听乒乓球教练说,能上B大的女生,小脑都不发达,没人选乒乓球。小红后来自己说,她个头矮,胳膊短,所以也没选排球。
进入六月,天气烤人,开始上游泳课,男生用东边的更衣室和池子,女生用西边的更衣室和池子,东边和西边的池子之间是个过道。我清楚地记得,小红烧肉穿了件比三点式只多一小巴掌布的大开背游泳衣,火红色,坐在那两个游泳池之间的过道中间,左腿伸直,右腿圈起,右肘支在右膝盖上,右手托着下巴,晒太阳,同时照耀东西南北。我、辛荑、厚朴都不会游泳,在教练的指导下,双手扒着水池的边缘,练腿部动作:浮起,并拢,收缩,蹬出,再并拢,再收缩,再蹬出。练出些模样之后,头埋进水里,收腿时抬起来。我穿了条极小的三角短裤,我老妈从箱子底翻出来的,说黑不黑说黄不黄,我老爸小时候穿的,我老妈说:“只要不露出小鸡鸡就好,这个不用花钱,老东西质量就是好。”
我抬头换气,看见在两个游泳池之间晒太阳的小红烧肉,距离很近,两三米而已,我觉得她非常高大,非常明亮,强光从肉缝和衣褶往外,洪水般奔涌出来,比照耀男女双方的公厕电灯泡亮多了,大多了。我一次次从水中抬头,我的眼睛断断续续地顺着小红烧肉的游泳衣绕了一遍,我的大腿收不回来了。我又看了一眼小红烧肉的身体,胸的确大,大得仿佛就贴着我的睫毛,大得仿佛滴答流过我眼睛的水珠都是一个个放大镜,我每抬一次头都想起李白的诗: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胸上面罩着的那块布是红色的,被完全撑开,颜色变浅,隐隐透出里面的肉色,仿佛中山公园四月里疯开的芍药和牡丹,仿佛朝外大街边上新出笼屉的大馅菜肉包子。小红烧肉的腰很细,那两块肉红色就在第十根胸骨左右峭壁般蓦然升起,毫无铺垫。“就算是气球也要吹一阵啊”我想。我的心一阵抽紧,“为什么这么两团大肉堆在那个位置,就无比美好?”
我那时候还钻牛角尖尖,想不清楚蛋白分子式的空间结构和颅骨底面十几个大孔都是哪些血管神经穿过,我吃不出嘴里的东西是包子还是馒头。三十之后才渐渐说服自己,小红烧肉的两团大肉为什么无比美好,和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以及乾坤挪移大法第九重以及共产主义是社会发展的极致等等一样,按性质分,统统属于公理,没道理可讲。
我又一次抬头,小红烧肉忽然转过头,也看了我一眼,妈的,她的眼睛比她的胸还大,我一阵发冷,我的身体一阵痉挛,小腿抽筋了,几个脚趾不由自主地扭曲在一起,靠,我忽然意识到,除去春梦失身,还有好些其他时候,身体不由分说就被别人借走,仿佛一辆破自行车,想刹车都刹不住,狂捏手闸也没有用。
厚朴、辛荑、杜仲、黄芪把我从游泳池里打捞出来,我身体蜷缩得仿佛一个被开水猛烫了一下的虾球,很多湿漉漉的身体围着我看,“怎么了?怎么了?”
身体们发出声音。“抽筋了,抽筋了,让他躺下,扳他的脚掌。”
满眼全是湿漉漉的身体,小红烧肉的大眼睛和大乳房消失了,我的脚板被三四双手朝我鼻尖方向凶狠地扳动着,我蜷缩得更厉害了,仿佛一个三尺长的胚胎。
当天晚上,我梦见了游泳池,小红烧肉又坐到游泳池边上,两块肉红色变得更加巨大而轻灵,眼睛一错神儿,就向我周身弥漫过来,上下左右完全包裹住,质地稀薄而有韧性。我感觉一阵寒冷从脚跟和尾椎骨同时升起,我又抽筋了。一阵抽搐之后,我醒了,内裤里湿漉漉的,全是精液,窗户外边的月亮大大的,深浅不一的黄色,朦胧看去,仿佛一张人面,五官模糊。
“秋水,听说,那天小红烧肉到了游泳池,男生游泳池的水就溢出来了,所以不只你一个,你不用自责,我也不用自责。”
辛荑说。
“辛荑,你说肖月怎么就忽然变成小红烧肉了?”
我问。
“是啊,不起眼的一个姑娘,忽然一天,刷刷牙,穿条裤子,挺胸出来,就照耀四方,母仪天下了,游泳课之后,其他系的人都开始跟我打听了,听说有个精瘦的坏孩子立刻就抽痉了?我们都走眼了,都走眼了。”
“辛荑,小红成了小红烧肉,一定是你干的?少装,老实交待。”
我诈辛荑。
“你妈,你妈干的。我还高度怀疑你呢。”
“我有女朋友了。”
“我也有女朋友了。”
“你意淫,小红在你的意淫之下,逐渐开窍,慢慢通了人事。”
“那东西我不会,我连《红楼梦》都没看过,那东西你从小就练。我只会用眼睛看人。而且,小红是近视眼,谁在看她,她都不知道。”
“你教唆,小红一定是读了你借给她的坏书,逐渐接受了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慢慢春花灿烂。”
“你不要总把你想要做而不敢做的事儿按在我身上。我的分析判断,肖月成了小红,和你我都没有关系。”
后一两周,我和辛荑在B大后面几个杂草丛生的小湖溜达,撞见小红和三个男的。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瘦高,一米八五上下,面容阳光,眼神温润,眼角皱纹舒展踏实。他的胳膊很长,右手伸出,蜿蜒缠绕,悍然从后面搂住小红的腰,手掌绕了一圈,在前面斜斜地搭在小红的小腹上,中指尖伸直,触及小红左胯骨的髂前上棘。小红的大眼睛漫无目的的四下观望,伸左臂搭瘦哥哥的腰,头斜靠瘦哥哥的肩膀,乳房封瘦哥哥右侧的十至十二肋间。辛荑后来说,瘦哥哥和小红从后面看,就像一个瘦高的黑老鼠拎着一袋子白大米。另外两个年纪轻些的男的,齐膝短裤,拖鞋,移动在瘦哥哥和小红周围。后来小红交待,那几个是瘦哥哥的小弟。
我和辛荑断定当时就断定,肖月成了小红烧肉,一定是瘦哥哥搞的。辛荑说,不是瘦哥哥,是兽哥哥,兽,禽兽的兽。我说,是,禽兽的兽。『TXT小说天堂在线书库HTTP://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经典书库http://xiaoshuotxt.com/』『电子书下载http://txt.xiaoshuotxt.com/』『幻魂文学网http://www.huanhun.com/』
小红在学三食堂的周末舞会第一次遇上兽哥哥,春夏之交,天气不冷不热,食堂杂工刚刚打扫完地面,彩灯亮起,小红记得空气中还是一股淡淡的土豆烧牛肉的绵暖味道。社会闲杂人员要认识B大女生,B大女生要认识社会闲杂人员,食堂员工要创收发奖金,食堂舞会是主要机会。小红后来说,她那次去食堂舞会,主要原因是因为天气渐渐热了,无由地想起我,觉得无聊异常。我说,我哥哥姐姐那一辈人,说起他们沾染吃喝嫖赌抽的恶习和遭遇婚姻不幸事业不幸人生不幸都认定是四人帮害的。小红说,没错,一定是你害的,而次要原因是她上海表姐给她带来一件白底大红花的裙子,剪裁得精细,还有一瓶香奈儿的5号香水。裙子穿上,V字领,开得很低,左边乳房露出右四分之一,右边乳房露出左四分之一。耳根腋下喷一喷香水,小红感觉香风吹起,看了看镜子里穿花裙子的自己,她知道很多人会心跳,于是决定去学三食堂,对抗土豆烧牛肉,让那些不知名的陌生人好好看看,让他们的鼻子血流成河。
在学三食堂舞场上,小红随便就看见了兽哥哥,他太高了,在以清华男生和民工为主的社会闲散人员中,明显高出半头。下一个十秒,小红还没完全移开眼神,兽哥哥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请你跳个舞,好不好?”
小红在近距离再次打量兽哥哥,他的眼神出奇地清澈,淫邪而旷朗坦白,热爱妇女而不带一丝火气,和清华男生和民工为主的社会闲散人员明显不同。
“我不会。”
裙子里的小红,感觉自己就像桃树上垂得很低,等待被摘的桃子。她看着兽哥哥的脸,仿佛就像看着一只采摘桃子的手,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会走路就行,音乐一起来,你跟着我走就好。”
那天晚上,小红学会了北京平四和南京小拉等多种反革命地方交谊舞蹈。小红后来问我,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去干什么了?我说,我怎么会记得。小红说她记得,我去和一伙男女去打排球了,其中包括我女友,之后还去洗了澡。我说,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你女友把你运动完洗澡后换下来的衣服,仔细洗了,晾在女生宿舍里,我和她一个宿舍,你说,班上这么多女生,为什么偏偏我和她住一个宿舍?你还记得你内裤的样子吗?白色,很短,上海三枪牌,晾的时候里面冲外,所以看得见三枪的商标图案,三条半自动步枪架在一起,内衣怎么会叫这么奇怪的牌子?”
小红接着告诉我,那天晚上她和兽哥哥一直跳到散场,又去小南门外的馆子喝了啤酒,发现后脚跟的皮肤被跳破了,但是一点也不疼。回去时那条内裤还他妈的没走,小红从躺下的床头望去,“他妈的比月亮还大,他妈的比月亮还靠前。”
小红说。接下去的七天,小红和兽哥哥跳了七天舞,周末在学三食堂,其他时候,在JJ迪厅。“你为什么不拿回去你的三枪内裤?明明已经晾干了,干透了,为什么还不收衣服?一天不消失,我就出去跳一夜舞,我需要累到可以倒头就睡。”
我说,我有好些条三枪牌的内裤,我也忘了,它们和袜子一样,慢慢自己长出腿脚和翅膀,神秘消失。
一周之后,七晚上北京平四和南京小拉之后,小红去了兽哥哥的房子。那是一个在城南劲松小区的地下室,窗户高出地平线不到半尺。兽哥哥做过各种古怪营生,很早就去了欧洲,和他一拨的人或者得了国际名声,或者得了国际货币,他没有国际名声也没有国际货币,带着一根饱受苦难的国际阳具回了国,继续学他德语专业。因为八九年春夏之交的那个事件,差两个月,兽哥哥没有拿到博士学位,在全聚德烤鸭店找了个和革命或者德语没有一点关系的活儿做,赶上单位最后一批福利分房,他排在最后,拿到这个被人腾空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一箱空啤酒瓶子,大半瓶伏特加酒,几包前门烟,半架子书,一张床,一架立式钢琴,除了琴上和床上,到处是厚重的灰尘。兽哥哥开了门先进去,背对着小红问,跳渴了吧,你喝不喝水?小红进门的时候感觉像是掉进了一个山洞,蝙蝠成群结队地飞翔,她下意识地掩上门,兽哥哥已经转过身,从后面把小红抱在怀里了。之后兽哥哥没有说一句废话,没有征求许可,他的手干燥而稳定,很快地剥开小红的衣服,小红仿佛没了表皮的蜜桃,跳舞出的汗还没干透,她感到风从地平线上的窗户吹来,一丝凉意,汗珠子慢慢流下,或者慢慢蒸发到空气里。再一丝凉意,一针挤压,没有疼痛,兽哥哥已经在她的身体里了,没有血。
“你一晚上最多做过几次?”
小红后来问我。
“和一个人?”
“你还要和几个人?好,算你狠,你先说和一个人,一晚上最多做过几次?”
“别误会,理科生的习惯,在答题之前,要先问清楚题干。我一晚上最多和一个人做一次。那你一晚上最多做过几次?”
“七次。”
“禽兽。”
“都是因为你。”
“我姐姐说,她小腿比大腿粗,她几何没学好,她路痴,她小时候男生一眼都没看过所以现在千山万水睡遍中西无忌,都是四人帮害的。我哥哥说,他打瞎子骂哑巴,他敲寡妇门挖绝后坟,他三十五岁头发白了眼睛老花了,四十岁出头就没有工作没有革命方向了,都是四人帮害的。”
“第一次之后,我笑了。我跟他说,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进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啊,就是房间门,也要敲一敲啊,我们还没有这么熟吧。我笑着对他说,护士打针,也要告诉小朋友,不疼的,打了针之后,病就好了,然后才趁其不备捅进来。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甚至眼皮都没有抬,就开始了第二次。他的手指慢慢摸我,我想他练过哑语吧,手指会说话,一句一断,说得很慢,说得很准,摸得都是我想要被摸的地方。我想他的手指也练过北京平四和南京小拉吧,节奏感真好,手指落下的时候,正是我皮肤的期待到了再忍受就不舒服的时候。第二次的时间很长,他到高潮的时候,我的小手指指甲陷进他的后背,小手指的指甲留了好久,两侧向中心包卷,仿佛管叉,他一声闷叫,我小手指尖感到血从他背上的皮肤流出来,我以为是汗。之后他说,他十五岁时是个小诗人,代表学校去区里比赛,得过一等奖,还上台朗诵他自己写的诗,他记得他的腿肚子一直在哆嗦,最后彻底扭转到胫骨前,和他的脸一起面对观众,鸡鸡缩到无限小,几乎缩回了盆腔。他说,十五岁之后,二十年没做诗了,然后,他点了一根大前门烟,念,‘你是我这个季节最美丽的遭遇首都北京一九九二年四五月间最鲜艳的雏菊你离开的时候我的门前排放着七支香烟不同时间点上不同心情下体会你的七种缠绵烟丝燃烧是你的丝丝呻吟你的尖声高叫我抽尽七支大前门就是做你七次’第三次和第四次之间,他去烧水,泡茶。他说,你一定渴了。今年雨水大,是小年,新茶不太好喝,将就吧。我平时不喝茶,喝了一定睡不着觉。我喝了两杯,我的确渴了。我睁着眼睛看他,他说我的眼睛真亮,在黑暗中闪光,星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他住的地方不是地下室了,是银河帝国的心脏。第四次和第五次之间,他打开钢琴,他说,随便弹点什么给你听吧,正在和老师学,在烤鸭店端盘子挣的工资都交给钢琴老师了,钢琴也该调音了,不太准了。他弹琴的时候,没有穿衣服,开了一盏小台灯,照得只有他的身体是亮的。他的小东西瘫软在他两腿间,疲惫而安详,全是皱纹,随着琴声偶尔点头,仿佛一只聪明的老狗。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时间的概念,没有将来,没有过去,只有现在,我在他的破落中看到一种贵族气。第五次和第六次之间,他说,你一定饿了。然后厨房里就飘出来土豆炖牛肉的味道。他说,牛肉越炖越入味的,你胸这么大,一定需要吃肉,三十五岁之后才能不下垂。第六次和第七次之间,他说,天快亮了,你没课吧?别去了,我给你烧点水,冲个澡,睡会儿吧。我说,8点的课,《脊椎动物学》我一定要去。他说,好,索性不睡了,一起喝杯酒吧。”
小红回到宿舍,不到七点,除了我女友去操场跑步锻炼身体去了,宿舍里其他人都还睡着。小红看到三枪内裤不见了,她一肚子的土豆炖牛肉,不想吃早饭,也不敢睡下,怕一躺下就爬不起来了,于是洗了把脸,直接去了第三教学楼,提前看看今天要讲的内容。那天《脊椎动物学》讲脊椎动物的器官结构演化,什么下颌骨如何变成耳骨之类,后来期末考试,在这个问题上出了大答题,小红这门课得了全班最高的97分。
“那个禽兽不如的夜晚,七次之中,你到了几次高潮?”
有一次,我问。
“什么是高潮?”
“我推想,就是不由自主,自己在一瞬间失去自己,肩头长出翅膀,身体飞起来,远得看不见了。”
“一次也没有,我满脑子都是三把自动步枪。”
小红说。
第六章《少年先锋队队歌》时刻准备着
在我进入我女友身体的前夕,我女友的左手在她腹股沟附近堵截我的阳具,一把连根抓住,两眼焊着我的两眼,问,你准备好了吗?
我感觉到她手上的劲道,她体育有特长,跳远,长跑,铁饼,国家二级运动员。我躲不开我女友的双眼,那双眼睛可真大,比她的俩奶还大,一个龙潭湖,一个未名湖,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我的眼神游离,左突右摆,左边还是龙潭湖,右边还是未名湖。透过无色的结膜,从外到里,白色的是巩膜,棕黄的是虹膜,黑洞洞的无穷无尽的是瞳孔。在我女友的瞳孔里,我看见我自己,我的眼睛,结膜,巩膜,虹膜,黑洞洞的游离的我的瞳孔。我女友的瞳孔问我的瞳孔,你准备好了吗?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考了双百,语文和数学都是满分。班主任大妈新烫了一个硬梆梆的卷花头,碳黑油亮,心情象雪花膏一样简单美好。她办公室案头放着塑料的芍药花,花瓣长如小刀子,边缘锋利如小刀子。墙上的镜框里一条真丝的红领巾,血红,套在小孩儿的脖子上仿佛被弯刀掠过表皮,血从破了的颈前静脉和颈内静脉慢慢渗出。班主任笑着说,你考得不错啊。班主任两眼焊着我的两眼,说,祖国,是我们的母亲,她有锦绣的河山、悠久的历史、灿烂的古代文化、光荣的革命传统,以及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她经受了苦难的折磨,正在焕发青春,展现新颜,走上中兴的道路。“我爱社会主义祖国”“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这是广大青年的心声,我想,也是你的心声。班主任甩了甩新烫的头,一头卷花纹丝不动,她沉静地问,学习好的上进同学都加入了少先队,你准备好了吗?春天风盛,晚上一阵雨,浮尘落地,月亮露出来,女特务蜕皮一样卸掉深绿的军装,只剩黑色高跟皮靴、蓝色花边乳罩和同样蓝色花边的三角裤头,掀开被子,钻进我被窝。整个过程中,她嘴里始终嘬着一根细细的绿色摩尔香烟。我没见过她,我问,你是哪个中队的?你是哪片儿的啊?我认识你吗?女特务没有直接回答,左手拔下发髻上的中华牌2B铅笔,甩一下头,头发散开,末端微卷,右手中指和食指夹住烟卷,右臂半弯,高高擎起,右小指兰花样横斜。女特务伏下头,散乱的头发弥漫在我下小腹腹壁,黑暗中她的头发比黑暗更黑更长。她吐尽一口青烟,左手食指指尖搭在我右乳乳头,我看见指甲上蓝色的繁花点点,上下唇含住我细细的阳具,眼睛上抬,透过头发和烟雾,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问我,你准备好了吗?第二次高考模拟考试过后,成绩出来了,印刷恶劣的高考志愿表摊在桌子上,第一批录取院校四个志愿,第二批四个志愿。我老妈小时候没填过这个,她出身破烂地主,没资格进修,我分数看上去足够,我老妈仿佛兜里有一百张一百块大钞站在崇文门菜市场门口,想吃点嘛就吃点嘛,仿佛她老家小时候真正的地主,周围十来个村子,想摸谁就摸谁。我老妈自言自语,比我兴奋多了:“清华好啊,还是B大好啊?清华好像一个酱肘子,B大好像一把月季花。你从小吃不了什么肉,肠子不好。还是B大吧。学医当然要去仁和,不能去北医,保送也不去。要去就去最好的,时间长点也无所谓,反正你什么时候出来都是危害社会。定了,第一志愿就是仁和了。还去B大上预科,被拉到信阳军训,好啊,军训好啊。在军校少读点书,傻吃闷睡,长些肉。你读书坏脑子,你读书虽然也长心眼儿,但是基本上长坏思想,你坏思想比心眼儿长得更快,你没救了。长肉,好。长心眼儿,别人也瞧不见,长肉实在。第二志愿就报B大,你和肘子缘分不大,人各有命,不能强求。但是毕竟是第二志愿了,专业你就挑不了了,要找些冷门的,越冷越好。别怕,行当不怕冷,热的行当,一万个牛屄,你即使牛屄了,也是万分之一,主席想不明白了,不会想到找你。冷的行当,就你一个牛屄,好事儿都是你的,你背的那个诗如何说的,宋朝的那个诗,寂寞中独自牛屄,描述的就是这种状态。核物理?算了,那都要到大西北去,一年到头见不到你,去看你还要被搜身。而且,死了之后别人才能知道你牛屄,活着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牛屄飞上太空也只能憋着一句话不说。还听说,核辐射杀精子,你生的儿子,我的孙子,会长出独角,四蹄,犀牛那样,过去叫瑞兽,新社会叫怪胎。历史系不招理科生,选考古吧,扒不了铁路,扒古墓。没准挖出来个宋朝的东西,瓷器什么的,看看荒郊野外,你手举着一个瓦罐,是不是寂寞中独自牛屄?我们蒙古,我们老家,赤峰,巴林右旗,就出玉,什么形状都有,鹰啊,云啊,外星人啊,太阳啊,小鸡鸡啊,小时候我都见过。挖的大的都上交给旗政府了,旗政府交给北京了,小的都夹在裤裆里塞进屁眼里带回家了。玉好啊,比青铜器好,青铜器过安全检查要叮当乱响,那么大,裤裆屁眼怎么夹带啊?大的不交的,有的发财了,带电子表,骑凤凰自行车。有的被抓了,绑了,插个牌子,反革命盗墓贼,枪子崩了,砰,倒了,当时他穿了全身的棉衣,站着象个面口袋,倒下象一口袋地瓜。将来,你捡着大的不能不交啊。小的要挑值钱的捡,白的,润的,有雕花的。个头儿太大,弄坏屁眼。你觉得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
我的阳具在我女友的掌握中,她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合围成铁环,在我阳具根部锁住耻骨阴茎海棉体肌和会阴浅横肌,尿道海绵体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我的女友眼神平静,我早知道她临大事有静气。她仿佛抓住一把宝剑的剑柄,平静地等待着上天和宝剑告诉她是否要从地底下拔出,她可以负责拔,但是上天和宝剑要负责后果。她仿佛攥住小白杨的树干,平静地等待小白杨说,根被拔出来之后,它的苗儿会更壮叶儿更圆。
我二年级班主任问我要不要加入少年先锋队的时候,我在琢磨我第一次上身的圆领衫。我老妈五块钱给我买的,28路汽车站旁边的地摊上买的,第一次专门给我买的,以前我或者捡我哥哥穿剩儿的,穿上之后,如果叼根烟象小流氓,不叼烟象愤怒傻屄老青年,或者捡我姐姐的,穿上之后,叼不叼根烟都不象男的也不象女的。第一次圆领衫上带图案,一只五色斑斓的雄鸡,表情淡然地等着第一线天光绽放,然后高唱。以前的圆领衫都是白色的,至多有些奖励劳动先进等等的红色字句,穿旧了变成灰色的,永远变不成五色斑斓。我觉得这个雄鸡圆领衫应该是我外部存在和内心状态的集中表现,但是它太大了,雄鸡的胸比我的胸还宽大,不穿内裤,下摆也能完美覆盖我的下体,我耸一耸肩膀,它就完全掉下来,堆到我裤带周围。我在想,我穿着这只雄鸡,老师会觉得我象好学生吗?女生怎么看?班上有两个女生长得好看,一个是班长,短头发,她替班主任管理我们的时候,强悍易怒,她生气的时候,小脸绯红,额头渗出细细的粉色的汗珠,挂在她细细的黑色的发丝上,她如果出生在解放前,加入共产党会变成江姐,加入国民党会变成女特务,抽摩尔香烟。另一个是学习最差的那个女生,高个儿,长胸不长脑子,她好看到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我还是喜欢看她,她如果出生在解放前,无论落到共产党、国民党还是日本人手里,都会变成文艺兵。我在想,我穿着这只雄鸡,她们会注意我吗?比我考双百分更容易吸引她们吗?班主任问,加入少年先锋队,你准备好了吗?《少年先锋队队歌》唱过千百遍了,“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滴滴嗒嘀哒嘀嘀嗒嘀嗒。小兄弟们啊,小姐妹们啊,将来的世界是无限好啊。”
我回答班主任,我时刻准备着!女特务上下唇含住我细细的阳具,反问我,你准备好了吗?不用我回答,阳具它自己无限涨大,女特务的头发无限蔓延,森林一样,海一样,女特务含住的不是我的细细的阳具,而是我整个的细细的身体,阳具是吸管,我是一瓶可口可乐。身体和女特务的联系在柔软中瞬间建立,身体和我之间的纽带在无奈中瞬间消失。我对身体说,被单弄脏了怎么办啊?身体说,简单啊,我安排我的手去洗啊。我的眼睛透过香烟的烟雾,透过弥散的头发,看到女特务的眼睛。她的眼睛从我被她含着的阳具上移开,抬起对着我的眼睛,睫毛弯曲如刀。我的身体对我说,你丫自己看到了,我毫无抵抗。我说,好吧,你准备明天手洗吧,我的身体说,时刻准备着!我老妈拿出鸵鸟牌碳素墨水,灌满我的永生牌金笔。我写字用力,而且用力不均匀,金笔笔尖的左边已经磨秃了,露出银白的金属颜色,右边还是金牙般闪亮。她基本汉字都会,理也没理我,戴上老花镜,开始填写:第一批录取学校,第一志愿,仁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第二志愿,北京大学,考古系。第三志愿,复旦大学,科技英语系。第四志愿,南京大学,天文系。第二批录取学校,第一志愿,针灸骨伤学院。我老妈放下笔,说,其他就空着吧,要是这些都考不上,你就再补习一年,再考,咱们还是填这些志愿。我老妈望着窗户里盛着的星星,夜来香和茉莉花的味道从纱窗透进来,早熟的对自然界不满的虫子在叫,她的眼神坚定决绝,未来的不确定性荡然无存。我老妈从十四岁拉扯着我姥姥过生活,从来没有让别人替她拿过任何主意。她六十八岁时在旧金山的唐人街买了一本盗版的《狼图腾》看完之后她电话我老哥说她开始苦练英文半年之后参加美国入籍考试,说她一定能在一年内把老哥带到美国,手段包括偷渡假结婚考MBA。她电话我说她留在北京的檀木匣子里面有几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包括和阗玉烟嘴,珊瑚耳环和一颗真正的狼牙,她说让我帮着在狼牙根部打个洞,做成一个项链,替代我送她的战国黄玉绞丝纹环,挂在脖子上映衬她的眼神,彰显她的志向。她告诉我,我出生之前,计划生育政策出台,最开始不是强制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娃儿,而是全面消灭“老三”所有的人都听党的话,包括哥哥姐姐老爸奶奶姑姑叔叔舅舅舅妈厂长书记科长组长,叫嚣着把我消灭在她的阴户之内子宫之中。第一次打胎,我老妈从垂杨柳医院二楼厕所的后窗户沿着围墙溜走,她说,多少年过去了,每当她想起替工厂党委书记死守厕所门口的我老爸警惕的眼神,她就觉得人类是由两类人组成的,一类是傻屄,另一类是混蛋,其中傻屄占百分之九十九,混蛋占百分之一,我老爸属于第一类。第二次打胎,我老妈结石位叉开两腿在妇科检查床上,仰面朝上,不弯脖子,已经看不见医生,但是我老妈说,我在她肚子里代替她非常准确地看到了那个医生的丑恶嘴脸,于是抬脚就把他踢出了治疗室。这一脚的踢法,在之后三五百次的叙述中变化巨大,但是中心思想一致,就是我的肉身是我老妈坚定决绝意志力的产物,这个不容改变。我听见虫声,闻到夜来香,我看见我老妈的眼神,只要不让我上数学系,我说,好,我时刻准备着。
我的阳具还在我女友的掌握中,阳具的马眼看着二十厘米外我女友的森林,我的龟头愤然扬起,它比我的大脑和小脑都更明确,我们要去向那里。它恶狠狠地对大脑和小脑说,你们脑子里有水啊?你们想不清楚啊?你们傻屄啊?赶快答应!
我点点头,对着我女友的瞳孔回答,时刻准备着!象生命中所有重要的时刻,我时刻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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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和蝴蝶(冯唐随笔集)天下卵猪和蝴蝶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小通鉴活着活着就老了北京北京女神一号万物生长三十六大18岁给我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