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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浪漫》 作者:李治邦

第46章

  盼盼去日本以后,我没有让岳母去什么养老院,我只是嘱咐小霞要尽心。岳母那个房间盼盼很少让虹进去,怕影响虹的学习。因为,我爹白天总是一个人出去到老干部活动中心玩,把生病的岳母撂在家里,于是岳母总让虹跟她玩牌。虹悄悄对我说姥姥总是能赢她,一摸牌,好牌都在姥姥手里。姥姥赢了牌就唱歌,总唱那首《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我询问过岳母,为什么总爱唱这首歌曲。她半是清醒半是糊涂地说:“我革命了一辈子,总是听组织的话,组织上让我跟谁结婚我就跟谁结婚,让我跟谁做假夫妻就跟谁做假夫妻。这是我和你岳父恋爱时,我们一起看歌剧《星星之火》,我喜欢上这首歌曲。他说他会,就教会我唱。后来,你岳父死了。他有时候托梦给我,说你一唱这首歌,我就会在那边听见。”有时,虹也会赢。虹私下告诉我,只要她赢了,姥姥就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又询问岳母为什么输了要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岳母惬意地回答:“这是我教你岳父唱的。”

  我仔细观察后发现,只要我爹到岳母的房间,岳母的眼神就始终追踪着我爹,那种眼神很复杂。岳母脾气坏时,就对我说:“你父亲总说心里一直惦念着我,全是瞎话。他是总惦记着自己,他赚那么多钱,怎么不给我一点儿呢?他买苹果和点心,怎么不拿给我吃呢?”听着岳母这些话我哭笑不得,但我还是劝解她:“我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自私,他就是活得比较实际。”

  在我娘祭日那天晚上,我爹在小屋里没出来。我推开门,见他把我娘的遗像郑重地摆了出来,默默地看着。我没打搅他,半夜了,我去上厕所发现我爹屋里的灯还亮着。我推了推门,门插着。我隐约能听见我爹的喃喃声:“美珠啊,你在那边等我,一定等我,到时候我找你……”这时,小霞在屋里喊我,说:“大哥你进来,我受够了。”我进到屋里,小霞正在给岳母翻身,不高兴地对我嚷着:“大娘不让我睡觉,总让我给她翻身,困死我了。”我坐在岳母床边说:“您睡吧,一晚上翻两次身就够了。”岳母瞅着我固执地说:“我没长褥疮是翻身勤的结果,这是你娘告诉我的经验。这时我回头看小霞,她已经倒在旁边的床上睡着了。”

  一天的周末,我下班回来打电话告诉在日本的盼盼,说:“没有让岳母去养老院,一切等你回来再说。”盼盼说:“不送就不送吧,反正好人都让你做了。”她说着突然高兴地喊着:“我忘了告诉你,我住的房子好大好大,站在窗户前能看到很远的天,还有落日,很清楚,不像在咱们那里模模糊糊的。落日在云里很壮观,影影绰绰。还是房子大好,洗完澡我就裸体在屋里跑来跑去,然后疯狂地跳舞,再然后大喊,我们单位的同事都说我神经了。可惜就是我一个人,你来多好啊,咱们一起做爱,我可以边做爱边喊,喊得震天动地,不至于像在家一样小声哼哼,跟猪似的。”盼盼一直在激动地大声说话,不停地夸奖她住的大房子。我最后才说:“昨天晚上你妈妈屙了一床的大便,小霞一边收拾一边闹,弄得屋子里跟厕所一个味道。我把所有的窗户打开,你妈妈说我想冻死她,没办法,我只好关上窗户。吃晚饭的时候,虹偷偷跑到厕所里吐了。”我发现电话那端盼盼一直在沉默,我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盼盼悻悻地说:“你这人就是爱扫兴,我说这边的房子大,你怎么一点儿羡慕的意思都没有呀?”说完她就把话筒扔下了。我看着昏暗的窗户,心里阴沉沉的。我和盼盼的通话没有温存一句,她说的都是日本的大房子,我说的都是岳母屙了一床的大便,谁也没给谁安慰。

  我觉得自己变得冷漠了。转天,我和刘主编飞到广州参加全国报刊专栏会议,住在距离友谊商店闹市区不远的宾馆。举办方安排刘主编单独住一个房间,不知道他住在哪儿了。我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夜色,具有浓郁南方风情的建筑物在夜色中斑斓地闪烁,让你在月光下尽心浏览,那花灯彩带构成一座雄伟壮丽的现代化部落,道路两边的深绿、黄绿、紫红、夏粉、秋黄能够相映成趣。

  我听到电话铃声在响,连忙接电话。刘主编告诉我:“晚上休息,专栏会明天就开一天,后天一早我去上海。你可以留在广州玩一天再回去。”我哼了哼。刘主编说:“我提醒你,有小姐打电话千万不要回应,说声谢谢就挂线。”我不高兴地说:“您这是什么意思?”刘主编恼怒地说:“我让你注意,这是个五星级宾馆,小姐们花花肠子多,别中了人家的圈套!有了绯闻你小子回去就完蛋了!”说完,“咔”地挂掉了电话。我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着香港凤凰卫视,想着刘主编为什么偏偏带着我来,是不是挖了个温柔陷阱让我往里面跳。

  手机响了,是虹打来的。她哽咽着说:“姥姥和小霞又打起来了,爷爷也不管。”我的心一沉,说:“我在广州开会,你替我劝劝。”虹号啕大哭,哭得地动山摇,说是想妈妈,特别想。

  我放下话筒,想:盼盼现在在干什么呢?半夜,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我从睡梦中战战兢兢地接着电话,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女人:“我找你呀?”我紧张地说:“你是谁?我可不上你的当!”对方哧哧地笑着:“我是敏,我在深圳呢,你后天开完会到我这里来,我到车站接你。记住,从广州到深圳的火车每一刻钟一趟。”我惊讶地说:“你怎么会在深圳?”敏说:“我在开另一个会。好,不说了,晚上你不要随便接电话,刚才是我考验你的。”我一夜未睡,看着天花板上被外面的霓虹灯渲染得一会儿蓝一会儿红。转天的会议开得很沉闷,评选出若干专栏的奖励,我获得“最佳摄影人”奖。晚上,刘主编到我的房间,随意地问:“明天我就去上海了,你随便在广州玩玩。明天打算去哪儿呀?”我说:“没想好,想乘船到珠江上走走。”刘主编站在窗口处,看着外面的灯光说:“敏在深圳开会呢,你不去看看?”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没想好说什么。刘主编笑笑说:“别那么紧张,我和敏真的没什么,她在深圳连开会带把孩子做掉了。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我相信不是你的,你没那个胆子。”刘主编背着手走了,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下午,广州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我经过思考,决定去深圳。我给敏打通了电话,敏温柔地说:“下火车后你就会看见我的身影。”我问她:“你做流产了?”敏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诧异地问:“你不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吗?”敏不经意地说:“做了一笔交易。”我说:“交易的结果就是你流产了?”敏听后温柔地笑了:“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心疼什么?”听了敏的话我没再说什么,觉得心里有一丝酸楚。

  在火车上,我看着窗外的绿色,心中产生了一种惊悸。对面一个女孩子看着报纸,一条秀腿在我眼前荡来晃去的。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晃动着盼盼的笑容。我知道现在去看她就是越雷池,有人在身后窥视着我,像是个三流的导演。

  走出车站,我在人群中寻找着敏,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出站的甬道比较长,我继续走。突然感到头上脸上都是雨水,由于走得匆忙,我没有带雨伞。在慌乱中我觉得头上支起了一把雨伞,侧脸看去,是打扮很入时的敏,她的肚子确实已经平坦了,似乎那里什么也没经历过。我问:“去哪儿?”敏说到我住的华侨宾馆,他们到外面玩去了,就剩下我自己。两人乘上出租车,在繁华的道路上像蜗牛般地爬行。我没说话,表情很紧张。敏说:“你怎么那么严肃呀?”我说:“刘主编让我跟你联系,说你在深圳。”敏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说:“老狐狸。”说着,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感到敏的手像是一把细沙,怎么也握不坚实,总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里溜走。

  华侨宾馆在世界之窗风景区的对面,很幽静,四周都是叶子很厚的树木,密密匝匝。我和敏一前一后,敏说:“我在五楼512房间,你在左边的电梯上,我在右边的电梯上。你最好上到四层,然后徒步走上五层。我把门虚掩着,你推门进来就是了。”说着,敏的身影消失在前厅的拐弯处。我的心在咚咚跳,我恍惚间看到刘主编在前厅的沙发上坐着。我不敢去辨认,只是凭感觉,因为刘主编的秃头很明显。他在左边上电梯,电梯关门的一刹那,我看见那个秃头站起来,没有转身,也无法印证到底是不是刘主编。在寂静的楼道里,我推开了512房间的门,见敏站在窗前,神神秘秘的。敏说:“看我的房间怎么样?”她撩开窗帘,能看见世界之窗风景区的外貌。她说:“夜晚你会看到万家灯火,流光溢彩。饿吗?”我回答:“中午饭没吃呢。”敏说:“那好,请入席。”我看见桌子上摆着两碗面条,还有些小菜。我坐了下来,敏说:“我去洗澡,你先吃。”我慢吞吞地吃着,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我开始想入非非,没多久,敏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穿着绣花的睡衣,紧挨着我坐下喝着面汤。我无意中发现敏白皙的脖子,顺着脖子,就是手掌般大小的空白,上面还印有水珠。我抑制着自己,感到下身有些燥热。敏沮丧地推开碗,倚在枕头上说:“本想和你在外面吃饭,可外面都是你认识的人。”我推开空碗,嚷着:“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呢?”敏说:“你小子想什么好事了?”我见敏笑了,自己的脸色显得很尴尬。敏说:“我很痛苦,我想和你好好倾诉。”她正说着,有电话打进来,她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感觉敏不会回来了。我觉得身子发烫,浑身不舒服,我知道是发烧了,吃了两片退烧药就钻进了被窝。我把身子紧紧地缩成一团,像刚出生的婴儿。我想着盼盼,过去都是她给我拿药,然后灌好热水袋,放到我的脚底下。如果我还是冷,她就钻进我的被窝,使劲儿抱住我,用自己滚烫的身体焐着我。一夜醒来,汗津津的我会感到周身温暖,而盼盼的眼圈肯定是黑的。我看着灰暗的窗户,屋里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夜深了,外面还在下着雨。我猛然起床。敏为什么就这么走了?我吮着空气,想寻到敏身上的香味。可窗户是打开的,雨水的潮湿味道充实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推开窗户,万籁俱寂,雨水和冷落的霓虹灯交织着,改变着沉寂的夜空。我给敏打手机,好半天敏才接。

  “那么晚了,你在什么地方?”我不好意思地追问。敏小声说:“你睡觉吧,我把房间让给你。”我问:“我跑来就是在你房间里睡觉吗?”敏说:“我和主编在一个房间呢。”敏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我的脑子“嗡”了一声,觉得周围都是那么陌生。我的一切思维都乱套了,我检讨自己:盼盼去日本培训,家里一团糟,我竟然跑到深圳和敏调情,结果又入了人家早就设计好的一个套。我觉得自己总是被人家利用,可又不能埋怨人家,分明是自己不能理直气壮。我不想在房间里待下去,怕窒息,便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我觉得宾馆那狭长的走廊很挤压,随时有把自己挤扁的可能。走廊的灯光全在墙壁的下端,一溜小灯。我琢磨着,备不住在哪扇门的后面,敏真的和刘主编在床上干着什么。那个秃头很有可能是主编,他到上海纯粹是个幌子,甚至敏把我调到这里,也是为她给刘主编当挡箭牌的。对面有个小姐穿着高跟鞋,“咔咔”的落地声把走廊点缀得有些阴森。我看着小姐从身边擦过,一股浓浓的香味窜过来,我打个喷嚏。我走进电梯,身体在往下沉,我想自己这个傀儡的角色太悲哀了,我走出走廊,大厅里的灯光辉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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