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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土》 作者:老村

第15章

  水花拾掇完灶头,兴冲冲带着山山到饲养室,一进门,看灯亮着,窑里头牲口吃草,小马驹过来嗅她衣服,向她身上胡蹭。她看不见人,这才慌了神,知道出事了。忙带娃向大队部走,半路碰上黑女大。老汉哭哭泣泣,嘴里一再说:“不怨天不怨地,就怨我,老老的,办事不小心,把张法师害下了。”水花急得泪花直冒说:“也该咋,你还不快叫海堂商量商量。”黑女大说:“说得是,我这就去。你也去,我嘴笨,说不了。”水花说:“那快走。”说完,相伴一起到海堂家中。

  进海堂家院,只见灯火熄灭,爬窗一听,里面神妖大喘,知海堂和婆娘在做那事。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得喊了,海堂里头应声。黑女大说:“海堂啊海堂,你快起来,大事瞎了!张法师叫民兵抓了!”海堂道:“咋日鬼的,我叫你悄悄办悄悄办,你不悄悄办,单怕人不晓得。四处张狂着乱说,如今弄下这事,我有啥法子?”黑女大说:“你快起来。”海堂说:“我起来能咋,事到如今,我起来也没法子了!”水花说:“你起来,咱们也好想个对策,或是给季工作组圆场一下,看是先把人放了咋的。”海堂说:“水花姐,我听出是你的声音,你也来了。我着实对你说,事到如今,我也没法子了。这不是其他事。搁往常,姐你说话,随咋我都得听。”水花立即哭起来,边哭边说:“人家是为咱队上来的,现今你撂下不管了,这咋对得起人嘛,日后跟人家再咋说?”海堂答道:“水花姐,你甭伤心。哭不指事,容我慢慢想主意。现在事头上,难办,弄不好越弄越瞎。”

  黑女大说:“弄好弄坏是做人的信义,咱得把心尽到。”婆娘里头也对海堂道:“你也起来,叫人进来说话。”海堂不从,反劝道:“你们先回去睡去,这事就是这相。牵连的人越多,张法师越没好结果。你们听我的话,没错,先回去睡去,明儿个起来再说。”黑女大和水花听口气,实在是不行了,这才目怜怜地走出来。

  路口站住。山山说:“妈,快回吧,我冷得很。”水花正气没出处,便骂山山道:“叫你甭来甭来,叫你甭来甭来,你缠着人硬要来。冻死你活该!”黑女大说:“甭训娃,怪娃的啥事嘛。你看天,阴得重了,今黑怕是要下雪了。”山山仰面看天,也不言冷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谈起季工作组和富堂家是亲戚一事,于是商妥,明日到富堂家说情。说完两厢分手。水花这一夜,好不难肠,一夜胡梦颠倒,没睡实在,心里老想着明日到富堂家的事情。自己已往和富堂婆娘针针,甚是不合,两人一见面,不是生眉冷眼,就是较真认理。如今有求于她,又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同是这天夜里,在大害家窑里,大害与朝奉等人,直谝到下半夜的三点来钟。送走朝奉几人,这时方觉着一身的困倦。步行一天的路,也不说依照矿上的习惯,洗脸洗脚,被子拉开便就睡了。这夜魂随故里,睡得十分实在。快到天亮,只觉得一女人推门进窑,他赶忙迎上去,让到炕头坐好。先是辨认几番,自道想不起来。再细看,却是自家的亲妈。嗨,说像便越发是了。他心头一酸,即要把那多年的痛苦,哭将出来。妈向他摆摆手,似乎在对他说:“甭哭甭哭,你哭出声,你妈便走了。”他强忍住声气。妈携着他手,情形如同幼时,出了院子,走啊走,走到村头的大梁上头停住。这时候,日头升了起来,妈满面惜怜地看着他,他更是哭得嗨嗨汰汰。往妈怀里趁,妈推他了一把,他一跌,滑到虚处,身子闪空,连声惊呼着醒过来。

  睁眼一看,天色微明,他点了灯,睁眼想了半日。看着这幼时便无比熟悉的老窑洞,睹物思情,念母更甚。在矿上也是,但凡遇到难处,便想到母亲。如今回来,给母亲坟上烧纸,自是头等大事。想到这里,穿起衣服,正说下炕,嘎吱一声,门似乎兀自开了,他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哑哑进来。他说哑哑:“你咋这么早就起来了?”哑哑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走向灶头,从锅里端出一大老碗糊汤,搁在炕台上,又拿起一双筷子,用手捋了几下。大害忙扬手止住,笑着说她:“甭动,看你手脏的。”说着,取过自己的毛巾,仔细擦过筷子,还问哑哑一句:“你吃过了?”哑哑瞪着大眼看了他,不言语,低头只顾用抹布擦锅台。大害心想,这娃是有点问题,想他离村时,哑哑还是个六七岁的碎娃,稠鼻吊着,一天三番,被朝奉一家之人你打一顿,他踹几脚,打得呜呜直哭。心还说,这娃总有一日会被这家人折磨死哩,没想到,现已长成大女子了。

  吃着想着,糊汤已是喝光。搁下碗,那哑哑便收拾了去洗。他下炕扒上鞋,打开窑门一看,只见门前的草已被掩住,天地间一片雪白。他心头一亮喊道:“嘿嘿,好家伙,一场大雪。”

  大害自小这相,每遇下雪,他便像中魔一般,高兴得胡蹦乱跳,不晓该咋。哑哑看他惊喜的样子,也紧随着到窑门前,好奇地朝外看,想不出这位在外工作多年的大害哥为啥这相。大害回头问哑哑:“咱士杰叔的杂货铺还办着没?”哑哑会意,点了点头。大害说:“那就好,我去买上坟的点心,给妈上坟去,你出来给咱把门锁上。”说着,指了指门锁。哑哑又是点头,一双眼睛,被雪光映得好亮好亮。

  大害出了院门,走到村中间立住。老杂货铺,还是那十多年没变的老样子。他敲了几下窗子,刘四贵探出头来。两人是幼时的同学,一见面自是喜出望外。刘四贵急忙要打开门来说话。大害说:“甭急甭急,等我给妈坟头烧纸回来,咱们再谝不迟。”刘四贵道:“说得是,你都要买些啥东西?”大害说:“买包点心,香和烧纸。”刘四贵说:“能成。”说着取过几样东西。大害看那饼干已遭虫咬,便问:“饼干咋是这样?”四贵说:“放了两三年了,没人买,一直搁着。”大害说:“这点心我不要了,看另换点啥。”四贵问:“换点啥?”大害问:“有洋糖没有?”四贵说:“还有一些子。”大害说:“称上半斤。”四贵称好,报纸包了。大害接过,递两块钱进去。四贵低头噼里啪啦拨了几下盘子,说:“两块两毛三。”大害说:“咋这么贵?”四贵说:“主要是香贵。这年头破除迷信,匠人都不造这东西了,进货不容易得很哩。”大害补足钱,这方夹着东西,朝村北大梁上走去。

  太阳高升起来。一路风光,十分壮美。大害联想到梦里头,更是念母心切,绕过几道山梁,爬过几面斜坡,到了自家地头,只见平平一片,辨认了半天,才发现妈的小坟堆儿。想是多年的风吹雨浇,已不是当年的形势了。日后得空,还得带家伙来,添土整修。想着便就雪地跪下。哭妈的眼泪,这阵子却奇怪得没了。静默片时,取洋火点着香,插上坟头,磕了几个头,嘴上说道:“妈啊,我看你来了。”说着,铺开报纸,拨拉下水果糖,又对妈道:“你吃洋糖。”又点着烧纸,一张张地递向火苗,只不知妈在这坟堆里头,感觉到没有。半日工夫,烧完纸,又磕几个头,立起看那糖块儿,思谋着妈或许吃不了,怕是被旁人吃了。想到这,又跪下剥了几块埋到雪下面,其余包好揣到怀里,这方转身欲走。一抬头,突然看见哑哑远远地立在峁上,向他这边看过来。他扬手大声喊:“你来做啥?”哑哑不动势。他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问哑巴哩。”

  哑哑走了过来,他摸出几块糖,看哑哑走近,说:“来,给你吃几个洋糖。”哑哑摇头不接,他催道:“快,快接着。”哑哑接住,随在他身后回村。到村头,大害听见哑哑在背后呸呸不停地吐,转身看,只见哑哑将糖囫囵着放进嘴里,糖吃了,糖纸却碎烂不化,所以要吐;这女子长这么大,看来还没吃过洋糖哩!

  他笑了笑,道:“看你这女子憨的,把纸剥了再吃不成?”哑哑大概嫌大害说她憨,生气地拨拉辫子一甩,将手里几块又塞给他,扭着屁股跑回去了。

  大害拿着糖,朝她背后说:“这女子咋恁犟!”说着穿过村子,一路上和人打招呼,要人去他家谝闲。

  到家中,只见院子雪面上都是脚印,踩踏得草蒿显露,一派凌乱。心想,乡亲们对自己的亲热,竟是有真没假。正欲开门,只见铁锁把着。回过头,又见朝奉拿着大铁钥匙笑眯眯走来。边笑边开门:“来寻你的人太多了,叶支书和几个大队干部也来了。你这是贵人回乡,惊动四邻。”大害听这话,得意地大笑起来。

  张进兴老师因黑脸犯事,在饭堂里被几个同事们几句奚落,自觉着失了脸面,几乎等于逃离出走。你知这是为何?其中缘故是这,很久很久以前,准确说那时还未解放。一年的八月十五,镇子上过庙会,黑脸他妈淑贞,提了一篮枣子,当街在卖。正说清静,只见村里的私塾先生,拉着自家的几个小少爷,摇摇摆摆,一串过来。也是老天定下的机缘,少爷们闹着要吃枣。先生无奈,只好问价。淑贞乃是一个浮皮刁钻的女人,到这时候自然知道该咋说了:“张先生,你在我家隔壁教书,我认识你,啥钱不钱的,孩子想吃,拿就是了。”张先生规矩,取出一张花样钞票,称了两斤。几个虎子纷纷抢上,占得手实兜满。淑贞一手把秤,眼见张进兴风流儒雅,一派不凡气势,看着看着,不觉心中贪馋,肚里一阵唧咕,又收下张先生死活要给的票子。常言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那打牛腿的男人,窝作不说,和她十多年来,一合一个千金,隔年一个,如今已够五女拜寿了,只看被乡人传为笑柄。她为此事也常和男人拌嘴。如今,见到张先生身边舞乱一群,心下不知该怎么羡慕。只想,这辈子虽不能嫁与这张先生,但能有一个带把儿的小子,在人面前说话,也是另一番光景。卖完枣子回到家中,对男人说起此事,两方又争执起来。男人说女人胎气阴重,女人说男人精少阳虚,又是互相埋怨的老话。至此,谁知这女人心贼了,日间有意无意,测看那张进兴的动静。但遇他走出门,便拿眼光挑他,扭腰子撩他。张进兴虽迂,但时日长了,也能觉摸出几分意思。眼看刚要有点因果,不料八路一来,又是斗地主又是土改,私塾停了,张进兴回到镇上家中,处理自己家务,一晃几年再没见着。直到村里办起小学校,大女儿巧花被催促动员着上学,两人这又才不期而遇。这一见,把这淑贞那几年冷却的心火,又烧了起来。

  晚间,和男人郑栓睡下,先是身款话软地将他巴结了几句。郑栓被蒙得晕头转向,直言道:“你有啥事快说吧!”淑贞脸色红下,说道:“你倒是真想要个小子不要?”郑栓道:“看你说的,咱们给仙姑烧的香能拉一马车了,我想要不想要你还不知道?”淑贞正色说:“是这相,我说出个办法,你不许恼。”郑栓说:“你能给我生个小子,我给你磕三个响头,我恼啥?你没看见我因为没个小子,在人前头面都仰不起来?”淑贞高兴了,厚脸皮道:“那好。”随即将由来是去,如此这般的一席话,透露出来。郑栓果然不恼,竟说道:“只怕人家不借给。”淑贞见男人应允,立马心花怒放,说:“由我想办法,慢慢拢他,这你就甭管了。”郑栓又道:“但再是女子,小心你的葫芦瓢瓢(脑袋),我给你开了。”淑贞也不反感,身子贴了上去,大大方方地让男人舞弄了一番。两厢歇下。

  过了几日,葛家庄子的谢木丢约郑栓去商洛贩牲口,这是每年都有的生意,必去没解的。淑贞为他收拾好行装钱钞,打发走了。次日,大女儿巧花从学校回来。母亲问:“你先生好不?”女儿道:“妈,你倒问哪个先生?”母亲自知问得慌了,忙改口说:“妈是问你,上学好不好?”巧花说:“上学好。”母亲这方说道:“那你说,咱该不该谢谢叫你上学的张先生啊?”女儿十二三岁,初晓些人情世故,到这事上,却另有心思。她竟想,若是谢了老师,自己在学校也被重视,受些另眼相看的荣耀,当然喜欢,嘴上说道:“咱咋谢?”母亲说:“我想趁着你大走时割下的一斤猪肉,咱做一顿好饭,请张先生来家吃顿饭,不晓咋相?”女儿道:“能成。”妈说:“你下午到学校,看四下无人,悄声对张先生说,说妈叫他呢,让他天黑来咱家吃饭。”女儿点头。母亲叮咛道:“一定要看清,没人了再对他说!”女儿说:“知道了。”妈又说:“天黑时,先生但来,你带你们个妹子,趁早到东窑睡去,甭搅得先生心烦。”

  天黑之前,淑贞手麻脚利,将窑里窑外收拾得一堂光亮。自己也照着镜子,梳妆得满面生春。饭备好了,炕烧热了,单等那可意先生大驾光临。左等右等,等得是月困星乏。急了,迈着金莲小脚,又朝门外跑了三躺,只是没见人影,回到炕头坐下,暗自骂女儿办事不稳。虽听她汇报说,话捎到了,但那张先生允否,并不明白。正生气间,只听院里有脚步声,惊喜中下炕,慌忙打开窑门。张先生一步跨了进来。两厢寒暄一番,端上酒菜果子,由张先生上炕从容食用。

  张先生问:“娃都咋去了?”淑贞道:“怕先生嫌烦,都打发到东边窑睡去了。”说着,拿模拿样地给张先生斟酒。张先生也不说推辞,喝了三杯。说着喝着,一方自然是先将他的五位少爷夸奖一番,一方必得是把她那五个千金赞美几句;两个人你来我往,兔狗亲热,酒色交盘,时候已到子夜。张先生探看一眼窗外弯月,假意要走,淑贞急了,说:“先生你缓,我还有话对你说呢。”张先生就等这句,屁股丝纹没动。淑贞这急急撤下盘盏,回头上炕,也没有说一句之乎者也,只是朝那张先生怀里一扑,将滚烫烫脸儿放在他嘴上头。两厢闪烧了几年的阴火阳电,这才得以称意合心。真到交接时候,说来惭愧。张先生虽说是身高马大,心性却是太儒,三下两下便欠身退了。那淑贞却道是奶大胸高,欲望一往过炙,十有八九难尽兴可心。第一夜会战完了,张先生声言他连夜要批改学生作业,耽误不得。只让妇人眼巴巴地看着散了。

  自此,但有机会再做,那张先生仍是礼貌往来,欠功夫头,胡乱几下便毕了,全然不如她那身形矮矬的男人郑栓,像做庄稼一般,该锄的锄,该耙的耙,实实在在,一分一厘都不疏忽。淑贞心里灰下,一念求他的种子,再不将炕上的心劲儿付与他了。然而虑事千失,总有一得。一个月后,那淑贞居然发觉身上有了。此时,郑栓已从商洛赶着牲口回来,看到此种情况,心头虽说不快,却也有另外一种期盼,一种欢娱。其后如愿以偿,生下男儿黑脸,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也正值家中修盖,答谢匠人与孩儿满月的喜事一起过。于是呼亲唤友,宴请了几日。张先生自然不能例外,也是以巧花老师的身份相请。一时间弄得是神不知鬼不觉,掩过世人耳目。只是到那张先生图谋重温旧梦时候,那淑贞总是推三阻四,不再与他。众人且想,那张先生一身的秀才脾气,儒生心性,为人极是讲个信义,岂允这样待他?再加上后来隐情逐渐泄漏,张先生更是十二分的恼悔。同事们借机嘲讽于他,质问当初郑栓给娃过满月,答谢他这位善造男娃的能师高匠,为何不对大伙们言语上一声,竟将满桌的酒菜,让他一个人独吞了!他听到这话,能有不逃走的道理?这些年来,眼见黑脸这娃越长越像他了。学校也似乎有意整他,偏让他做黑脸的班主任,上课下课都抬头见娃,心里头不知是啥滋味。几次都想对校长言声,这学校里的书,他是教不成了,随咋说也得换个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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