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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骚土》在线阅读 > 正文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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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土》 作者:老村

第41章

  那日夜,黑女在二臭炕上缓过神来,自个儿拾起裤子穿了,叉拉着腿一颠一瘸地向回走去。没出门,迎面碰着黑蛋。原来是妈让黑女出来叫大吃晚饭,结果大回去了半日却不见黑女。于是又打发黑蛋去找黑女。黑蛋寻来寻去,落脚到大害那里,一朋青年好耍,竟把黑女忘屁之了。半夜回家,妈问黑女。这才警觉,一说一对,料是到二臭家看像章去了。慌忙赶了去,不想途中遇着。正欲发威,却看见黑女踉跄欲倒,大势不对,忙问:“你咋?”黑女扑在哥怀里,嘹开嗓子号起来。黑蛋一看这相,估也估出七八分了。一想这事,浑身血气冲到顶上,推开黑女,顺手抄起靠墙的一件家伙,直朝二臭的寒窑奔去。进门便喊:“狗日的出来!”窑里只听一片嗡声,四岸一瞅,只一盏灯火在炕墙上头无力摇晃。黑蛋看四下没人,胆气愈旺,嘴里恨道:“叫你狗日的日人!叫你狗日的日人!”边说边将庞二臭相伴了几十年如一日的锅锅灶灶碟碟碗碗,擂起家伙捣了个粉碎。到炕上,看着一摊混乱,心头又一震,撇下家活一尻子坐下去。泪水蹦落,哭着骂道:“庞二臭,你不是人!我黑蛋与你没完!”

  正在没分没解,老汉赶来,一看摊场,跳上炕,照黑蛋后脑勺就是两掴,数说他道:“快回去,妈日的不嫌丢人!”说着拉起黑蛋。黑蛋临了一脚将灯踢飞。路上,黑蛋问:“黑女呢?”老汉说:“回去睡了,就你没完没了,在这儿生事!多亏这是深更半夜,没人知晓,要搁白天,丢死人了!”黑蛋一面抹泪一面说:“怪我,把妹子害了!”说着进了家门。一家人坐下对呈,独黑女在睡。老婆一扬泪脸,舌舌喋喋说:“半下午的时辰,娃给我说,二臭那贼答应给她一个盘盘大的像章,我没在意,只说是娃娃家哄得耍哩,谁晓那贼安下这瞎瞎心思,犯下这大的事,一顿饭的工夫,把我一个好好的女子给葬了!我心疼的!我心疼的!”老婆说着哭天喊地地号啕起来。老汉截住说:“甭窒碍人了!夜深人静的不怕外人听见?人说这一家人,黑地缭茬地号得叫咋哩!这事儿咱千千万万不敢让外人晓得,晓得了你这死女子还卖得出去吗?”老婆气咽不下,哭着抢白他道:“卖不出去,我女子随我一辈子,看他人能咋的我母女两个!这事说来说去,不都怪你这老不死的东西!我说咱娃不懂事,憨着哩。日后晚饭,娃出门不太彻业(安全),你自家能回就紧赶回来,甭叫娃再叫你。你不由人,立在饲养室院里和人闲绷,单怕人不晓你长了一张屁嘴似的,绷绷绷嗡嗡嗡,没完没了,叫你绷绷!叫你嗡嗡!”

  黑蛋说:“妈,你甭哭了,你等着,有朝一日瞅住机会我非把乃贼的毬给镟了!”妈说:“即使把他杀了,也解不了我这心头之恨!你说这贼咋这么缺德,打不下光棍,有那几个没脸没皮的婆娘支应哩,惹得我女子是为咋?黑蛋,你瞅住,但见那贼缀住,把猪屎给抹上一脸,叫把人丢得扎扎的,看他日后再敢逗人家女子不敢!”老汉呵斥婆娘道:“你胡说啥哩嘛,你还嫌事弄得摊场太小得是?你们心疼我不心疼?我女子离我近的相况你们不是不晓。但事到如今,你不耐个肚子疼还有啥方子?说起来世上女人不都一个下场,把这事算个啥嘛!我说咱不如装个是啥不晓,糊里糊涂养活几年,到时候瞅着合适人家,卖出去算了。你说咱还再能咋?”黑蛋说:“你们甭管,看我咋收拾那贼!”说完站起来,自个儿去饲养室睡去了。老汉老婆一看,也上炕熄灯睡下。黑地里老汉又说:“今年头里,生下那马驹子,我就说是个不祥之物。东沟张法师来,也没做成道场。后来我日日心贼,担惊受怕,这防那防,竟不料事从这达起了!”婆娘说:“都是季工作组乃贼把事搅和了,革命哩,革他妈的腿哩!”正说着,老汉却哭泣起来,边哭边说:“女子这会儿不晓心里头该咋受哩!”老婆一听这话,跟着哽噎。此夜的难肠,足尽了。

  话分两头。说是黑烂那夜闯了人家叶支书的现场,弄得大家不欢而散,心头自是十分内疚。从此饭也不说利落咽上几口,大瞪两眼盯着黑漆漆的窑掌,名义上是肢捱捱等死,心里实不知是怎样折磨。水花那边也不说过来好生照料,把老汉一人孤零零撇在窑里,由他一人活受。

  一日,下起一场春雪。飘飘扬扬的大雪片子把天地抹了个通白。水花和儿子山山少不得添衣加裤,煨炕捂被,圈在家里不说出门。正说这大天白日的没有耐头,只听得院里头一阵脚步,接着是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几声跺脚,几声咳嗽,把水花惊得是心跳肉颤,欢喜得说不出话来。紧招呼慢招呼,那脚步声推门进来,眼看是东沟的银柄法师来了。老汉披着老羊皮袄,包着旧围脖儿,只显得浑身上下都是布帘索子,一派贫寒。面容看上去也是又黑又皱,把已往的种种干练,都抛到爪哇国里去了。水花此时已下炕接住,嘴上只说:“这冰天雪地的拖水打滑,你咋走得过来呢?”法师道:“路上倒是没啥,白光白光的,风把雪都吹到洋沟里去了。”说着脱去皮袄卸下围脖,由水花拿过收拾,一跷上了炕。水花道:“你这一向身体如何?也不叫人送个音讯过来?”法师双手贴着热炕,喘和了喘和,断出一句来:“说起早就该来了。”

  水花由柜头取过水烟,法师迫不及待接住,一股气只要把烟锅一同吸到肚里似的,烟喷出来,随着清鼻也流开了,险些跌到被面上,老汉竟机警手快,掇住擦了。水花在地下走来走去,拿着搌布,分几头清扫。银柄几锅烟下肚,满足了。看水花在忙,想来这婆娘近些日子心情不好,家活懒得整理。一个时辰,水花方才过来扶住炕墙问他:“吃早饭没?”法师回头道:“吃了,你也甭忙活了,这么长日子不来了,坐到炕上,咱说会子话不成吗?”水花道:“这就上来说话。”撇下搌布,上炕偎住被子脚蹬脚对面坐了。两个人脸对脸,把家常的几句绪子话说过,将回头的几番别情叙了,只看水花情势有些不对。法师故作惊慌,忙问:“你咋?这难肠的!”一语未了,水花头插进被子里,呜呜呜地哭泣起来。

  法师看了看,淡淡地说:“哭啥哩嘛,审根儿是扫帚经天马王过河的年月,且不是你一人的灾难,你哭能咋!”水花哭过一阵,这才抬头,狠一声那窝在炕角的山山:“出门耍去,你耳朵扎起听啥!”山山说:“我给大煨炕去!”说着下炕走了。法师看着山山脊背,边按烟边说:“你甭说娃,他们的可怜在后头哩!”水花吃惊,扬面问道:“因咋?”法师借往吐烟把两只眼实合,长叹道:“说起来都是已往人们不经心的淡事。前些日子,天黑了好大一会儿了。我一个人睡在炕上,只试着有些不对,说是睡又不是睡,昏昏沉沉,一阵子过后,只见我走到一座老崖底下,心头却是奇怪,这啥地方?我走南闯北一辈辈只是没瞭着过。正说稀奇,却看着在老崖上头一群猴娃,刮风一样唧唧喳喳叫唤着下来。为首一只老猴,相貌甚是狰狞,照着我直旋过来。我以为它们要害我哩,刚说回头想跑,却没想猴群跑到我前头走了。我端骨撅撅立住,看它们要咋。只见猴群跑到老崖下碾麦场上停下,一群子吵吵嚷嚷,不得开交。正说没完没了,又听着老猴一声喊,立马又安静下来。猴群起来排队,像训练民兵一样,老猴在前面领头,一二一走了起来。走着走着,我只看这群猴有些不对。你道为何?原来这群猴除了那只老猴之外,其余个个胸前端着一件家伙。起初我还以为是什么家伙,结果不是。你道啥?”水花紧张,问:“是啥?”法师抬手,在水花腿上边拍打边说:“是它自家脖项上的猴头!你说这梦奇也不奇?”水花一颤,道:“这不晓预示着要跌啥祸哩!”法师道:“可不是!”说着紧抓住烟锅,像有人和他抢夺一般。

  水花等不及了,追问道:“后来又咋?”法师一翻眼皮,意思是嫌水花逼他,几锅烟下肚,这才接着道:“你没想想,一个老猴,黑眉獠颧地领着一班没头没脑的猴娃,走得整整齐齐,像民兵练操,走着走着,眼看着一圈子将我圈起来,齐斩斩地喊:‘把头提了!把头提了!’我搂住头不敢松。紧说慢说,只觉自个儿头也脱落下来。一喊叫,醒了。你说这是啥邪事嘛!”水花听到这里,害怕下了,面色苍白,两手搂在胸前,嘴上连连说道:“这不晓是要咋?这不晓是要咋?”

  法师道:“要咋?我不是也不晓得?紧说要依眉子寻绪探个明白。这一时不是,我村的歪嘴领着一班民兵,把我与地主富农放在一搭,颠来倒去地整,今个儿审问,明个儿批斗,且不得开交。我嘴上没说心里想,歪嘴啊歪嘴,我日你八辈子的先人,你缀住我不放是为咋?你不晓的,那班民兵娃,二十郎当岁,能毬得一个指头剥葱哩,见了我便喊叫,指住我鼻子说话。我心里没说,你是个槌子么你是个啥,到我老汉这里装人!再说做下这梦,我只看心怯了几日,耽怕民兵在我身上寻事。民兵但说咋我就咋,头蹴在肚里装鳖。可没料,一天,我走到东沟畔上,打远听着我村狗成家的憨憨一个人白搭没咋在沟坡上喊叫。你晓那娃喊的是啥话?嗨,天但要张口的时候,毛驴都会说话!憨憨那娃,我村谁不晓得,是个十个指头数不清的傻汉,说出这话却是吓人。你晓他喊的是啥?是啥?说出来是天文地理!不懂的人还以为是玩耍。懂行的人一听,好家伙,心里头打战战哩!这天上的星星为啥要跌下来?这地面的阴魂为啥要逮人?八月里头雷声一响,你也跑他也跑,有些人看只看跑不脱,龙王爷一抻爪子眼睁圆把他提了,这又是啥事?说就说的是这里头埋伏下一个道理:天叫你早晌死,你活不到饭时,一口饭没咽下去人噎死了。没说天但安顿的事,一码子不差,严窝着哩!你晓憨憨娃咋说?他居然说‘北岸一群猴,个个没有头!’就这话,你试联想我的梦,看老天爷安顿得严窝不严窝?怕怕!你问这北岸是哪里?这北岸说起来地方大了。你问一群猴咋?老崖底下,呜呼喊叫生事,提上头造反哩!造反你今个论,哪朝哪代都没好结果!要砍头跌脑瓢哩得是?嘿嘿,你错了!你没听人咋说:‘如今世事颠倒颠,行下娃娃打老汉!’说的就是天意。天意,你能违吗?不能!人家毛泽东行的规程和历朝皇帝的都不一样,谁不跟上行,把你的瓢先提了!”

  东沟法师说着,自个儿先激动起来,尻子坐不稳实,像漂在船上,摇晃起来。水花道:“这世事眼看着就要瞎下了,不晓轮到谁头上?”法师头一歪,唾沫星子溅到水花手上,压茬说:“谁头上?就看谁不跟上行哩!共产党做事,乃不是说哩,残火得很哩!”水花听到这里,屁股朝近挪,先不先把头搁在法师肩膀底下,一边失神妄想。法师又去吸着水烟锅,让严紧的空气缓和一下。

  一对苦难冤家,这一日直说到那掌灯时分。外面雪片腾空乱舞,越下越大,将地面铺有半尺多厚。夜里看相势没有停站的意思了。也倒好,正中银柄法师下怀。拾掇吃饭,法师问水花:“老汉这一时好着没?”水花也不顾儿子山山在炕头坐着,仰面说:“提他弄啥,活着和死了一样!”法师道:“这你可甭胡说,说不定咱屋出头露面气象转换,全靠他了!这事我比你们挖得清楚!”一句话,说得正盛饭的水花停下手,惊喜地问:“你说啥事?”法师道:“这话等一下慢说,且把饭先吃过。”水花知晓老道的脾气,绕壑这一天,这才摸到岸上。扑哧一笑,说他:“就你贼!”法师道:“贼不贼,你今夜先给老汉满满地掇上一碗,叫老汉吃饱!”水花照着走过,到西窑把老汉安顿几句,回头上炕一同吃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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