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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土》 作者:老村

第43章

  富堂老汉骂季工作组,并不是单嫌他将婆娘占住怎的,而是他把老汉根本没当人看。自从他和针针将炕头之事舞弄到炉火纯青之后,更将老汉视为一个多余,动不动找些借口,把老汉排斥一边。你且思谋,老汉辛辛苦苦一辈子,快四十岁,好不容易盘(娶)下一个年少的婆娘。头几年还能凑合上辙,后来便一日日地伏不住了。于是偶尔来个客人,过个炕头,尝个鮮头,少许的收入且不说,也有把他老汉高看的情形。老汉开通,自道婆娘家欢喜,自家荣耀,心里或许平衡一些。却不料闯进来季工作组这个贼人,初看厚诚,一天到晚拿着语录本,打着共产党的旗号,口口声声念着政策,把他老汉不当人看。你说,这叫啥事嘛!老汉黑摸缭茬地从地里回来,一推门,门闩着,当即腿一软,一下坐在门墩子上,连门都敲不动了。人家在里头干啥你晓?好家伙,招下一窑的人,高灯照明,热火朝天地学文件哩!婆娘针针跑前跑后,端茶递水,忙得不可开交。老汉瞅空好不容易进门,掀开锅盖一看,你晓是啥?面汤!把老汉就这样对整!老汉心里能兴下吗?老汉吃了一辈子的苦,把这些不当啥。拿上一个冽(冷)馍,就着面汤吃了算了。针针对他如何呢?也不成!炕头坐下,只指望她来伺候上一阵,这等那等,就不见她清闲。她满脸的革命精神,在季工作组那边窑里操持。自己一搭腔,针针便将他训一顿,口气重得像训娃。把他家的,这叫啥事嘛!他是碎娃吗?不是,他是一家之主!不是说新社会穷人翻身做主了吗?毬,他老汉没有!

  一日午,扁扁姜姜放学回来,听那边窑高声谈论。娃娃好热闹,相跟着跑过去,扎起耳朵没听两分钟,让季工作组呵斥着赶出来,两个娃立在树底下流眼雨。你看,怕怕不怕怕!吃饭的时候,季工作组还厚颜无耻地说娃娃,以后但见他们开会,就到门外耍去。好家伙,连院子里都不叫娃娃站了!这一下把老汉的心,且不是一般的伤下了。老汉心疼得像镢捶,见人只看抬不起头来。老汉思谋几日,终于悟出了一些道理。

  老汉寻到杨济元家里,进门也像那庞二臭一般,先蹲在地上,杨先生杨先生地呼唤了几声。杨济元看富堂来了,紧赶上来扶起,老哥长老哥短地吆喝,让老汉坐好,水烟锅递给。老汉手颤得吹不着捻头,吸了几番都没吸着。杨济元和蔼地说:“老哥你缓些,甭急,水烟这东西不是些微啥东西,紧火了还吸不成。”老汉连连点头,并伸手将即将清鼻抹了。忽悠了一阵,这才吸着了。杨济元一旁问他:“老哥,你也来啥事?”老汉立即停住,用擦过鼻的手将烟锅嘴子一抹,递给杨先生,说:“说起来没什么大事。”杨济元接住烟锅,也照他那相势抹过,边吸边睁开一只眼,瞭他这边,意思是催他快说。富堂老汉将两只脚挪到椅子面上,一换气,理直气壮地说:“杨先生,我今个是想打问一下,像咱这把年纪,还能和婆娘做那事不能?”杨济元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咋不能!你没听说旧社会里,有人八十岁了还娶妻生子哩,咋不能?能!”富堂老汉说:“我咋看是不成下了,把婆娘伏不住了。”杨济元随问:“你说咋?”富堂老汉也不掩蔽,道:“咋?还不是那相,黑了睡下,心一个劲地念叨,但一嘲喝,婆娘发性,自己却不成了!你说这啥事?”杨济元沉吟片刻,说:“按说人老了,这事上是有些缩减,但像你,五十刚刚出头,不应该彻底就不行了。隔上……”富堂老汉打断说:“啥五十刚出头,五十八了,睁眼瞅就是六十的人了!”杨济元道:“就算六十,隔上一月半载,也该有上一回,咋就彻底不行了呢?”富堂老汉感慨道:“谁说不是!”杨济元收了烟锅,站起来,慢慢腾腾地到窑后的宗牌楼楼那里,取过一本药典,回头蹲在椅子上看了又看。

  富堂老汉伸长脖子,只见册子上都是核桃大字,自家一个不识。杨济元翻了半日,将富堂老汉等得不耐烦了,正说要打招呼抬腿走人,杨先生手一扬,道:“这不是,你听书上咋说!”富堂老汉这方又坐好,只听杨先生摇头晃脑地念道:“昔者一美髯老爹,逾八十尚宿妾弄娃,世人皆异之。因问:‘何也?’老爹曰:‘吾擅也。天以吾擅也,固擅也!’又问:‘尔何以擅乎?’老爹又曰:‘吾有丹。神以吾有丹,是丹也!’是问:‘天之丹乎?神之丹乎?’老爹是曰:‘天之丹也!神之丹也!’问:‘无丹可乎?’老爹对曰:‘无丹不可!’俨然。老爹修书与之传世,分为一十八卷,后人失之。嗟呼!”念到这儿,杨先生搁下书,满脸的得意,问富堂老汉:“你听着了没有?”老汉一惊,说:“听着了。不知……”杨先生道:“你甭急,我予你慢慢解释。”富堂老汉晃荡着坐立不住,止住了说:“不成,地里头还等我人哩!”杨先生一听他这话,立马觉着没意思了:“那你走吧。”富堂老汉看出杨先生生气,紧赔笑说:“杨先生你是不晓,牛在地里等我哩,我但不去,把海堂对付不住。这些人,嗷下难听得很哩!”杨济元蹴在椅子上,一字听不进去,下巴一仰,不耐烦地说:“你赶紧走啊,甭把你的工分耽搁了,都靠啥吃饭哩嘛!”说着,看富堂老汉藏头缩脑地走了。杨济元刚说立起,富堂老汉回转了来,抻着脸问他:“杨先生,你刚才念的那叫啥书?”杨济元淡然地说:“你问这有啥使处?”富堂老汉道:“我听里头‘之乎娃乎’十分中听,今黑喝罢汤后再来请教!”杨济元看了书页,亮给老汉道:“《御览拾粹》。来不来由你,我啥时都闲着!”富堂老汉嘿嘿一笑,这才放心走了。

  这是富堂老汉一路人物喜欢上书的故事。如今说大害手抱《水浒》爱不释卷,恨只是不能同书里的头儿脑儿鸡儿狗儿生活在一起。看那宋江在浔阳楼上题的反诗,竟是一十二分的壮人心气,将那几句通背下来,吃饭睡觉,在心里念叨。那诗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此番远大志气,将那大害惊得心跳肉颤,私下里十二分的赞许。且不说自此便给他自家种下祸殃。

  一日,风和日丽,气温骤升。大害吃罢早饭,翻开《水浒》,又琢磨了几个时辰,等不见弟兄们前来会他,一腔的激情无处发放。于是放下书卷,兀自朝村头走去。村头亦无一人,大害心下生奇。撂开腿子又赶往田里。一上山峁,始见人都在田里打粪。地头踅摸一会儿,也无甚意趣,又回头向村里走。走到武帝庙前,抬头一看,只见大义歪鸡黑蛋诸位弟兄肩扛着明晃锃亮的铡刀,结伙做伴,气势汹汹走过来。大害喜不胜喜,连忙呼喊着过去。说不上三句话,便接过大义手里的铡刀,一掂量,竟是十分地轻盈。随着让弟兄们闪开,舞了几场,把弟兄们都看呆了,只打问他是从哪位师傅学的。说来也是那大害的灵醒之处,只道是书中的影像,全被他心领神会过了,如今的姿势,不过是刻意模仿而已。

  大害舞了一阵,歪鸡却也要舞,大义说歪鸡:“你快算了,你不看看你,有咱大害哥的量力(身高和力气)没有!”歪鸡不服,接过铡刀舞了不到几圈,气短得不成,放下了。大义道:“我打一套拳。”说着,脱下棉袄,露出光脊梁,拉开架势,舞动起来。众人看大义手势脚法不同寻常,一发叫好。你道咋的?原来大义自从他妈和张铁腿做下那事之后,将学到的本事统死不愿让人晓得。如今大害提倡这事,也不再掩盖了,拿将出来也让弟兄们晓得一下。大义是这意思,却不料大害看得深刻,立即便作出决定,要弟兄们日后随大义加紧演练,不得忽视。

  正说到严肃的时候,只听场院那头有人连嗷带喊,声音极是刺耳。众人回头一看,是队长海堂。海堂喊道:“妈日的,你们这些娃,队上把工贴赔上,叫你们绷松谝闲哩嘛!妈日的头牿等着吃草哩,你们一个个奸猾得像驴,见上套便屎多了尿稠了!”此时,他是正好看见黑蛋在麦秸垛后头拉屎,便不妨这相说了。大害一听,极是不受,问大伙:“我不晓海堂这人咋这毬势?不定也是个贪官污吏!”众人没敢再议,只说快收场,朝海堂那头赶了过去。

  大害想,今日不给海堂这贼看个火色,日后他不摸着天地踩人?想到这儿,便随着众兄弟屁股跟上,向那海堂奔去。海堂看大害气势不对,立刻堆上笑脸说:“大害兄弟也来了。”大害一指海堂,打雷一般地大声喝道:“兄弟个鸟!今日洒家且要收拾你这个欺压百姓的狗头!”海堂一看大害来意不善,立即心怯腿颤。大害在矿上的行径他亦有所耳闻,所以是一面遮拦一面慌忙跑脱。下了大坡,这才回头指着大害说:“你有种在这等着!”大害立在坡上,双手叉腰,义正词严地说:“我郭大害堂堂七尺汉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大场面见得多了,甭说你们这些毛毛虫!你有种把人叫来,我自等候!”海堂说:“你等着!”边说边后退,不料脚下一块石头一绊,栽了个屁股蹾,面子一红,更是搁不住了。转身夹着尾巴逃了。歪鸡几人笑得搂住肚子,滚在草里,眼泪花儿乱蹦。只说这地方的一霸,也有丢人现眼的时候。大害回头对弟兄们说:“这些奸贼,有人怕他,我大害却是不怕!”说过挽起袖子,欲随众人一起铡草。朝奉一直是阴沉着脸,此时竟说道:“大害,快回去,防海堂他们来寻你弄事!”歪鸡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个毬毛,我们弟兄今日不是已往,由他摆治了!”朝奉道:“你懂个毬,单怕今日的工分麻烦了!”大害道:“他敢?我把他皮剥了!”

  海堂奔到大队部里,进门只见吕连长季工作组一班人在开会。海堂没由分说就喊叫起来。季工作组立刻恼了,斥道:“喊叫啥嘛,没看正在开会吗?”海堂头一歪,就势蹲地,不言喘了。季工作组问:“啥事?”海堂立起,比比画画,一五一十说过。季工作组没有听完便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他说:“这事,我看不怪大害,谁叫你随意骂人?你们这些干部,和叶金发一个起手,都是不将贫下中农当人。这一时就干部骂人这个问题,革命群众反应很大,一致认为你们打骂社员已成习惯。现在着手的,就是研究处理你们几人这方面的问题,你不妨也听一下!”吕连长说:“据民兵反映,你昨天上午,非要让他们也跟着你去地里曳粪,这是啥事?”海堂辩解说:“也春耕哩……”季工作组一听这话,立刻怒不可遏,厉声斥道:“什么春耕不春耕,走什么样的路线不解决,为谁春耕?难道为地主富农,为牛鬼蛇神,为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春耕吗?我看你是受了一些人的指使,以春耕之名,有意干扰阶级斗争大方向哩!”海堂一看这种场面,脸色灰下,又蹲下去,随着季工作组几人的会议,学习了一上午。

  散场时候,季工作组叫住他,说:“对你说的话,领会了吗?”海堂仰着脸,停了下说:“这半天还能不领会嘛!”季工作组说:“关键是要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多年来你一直是只拉车不看路,跟着个别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沾染上了许多不良习气,自己居然一直不明白。是不是这个情况?以我看,日后你要加紧学习了!革命的大门,也不是啥时候都朝你开着。这叫抓紧时机,反戈一击有功。大害随咋也是革命家庭出身,根正心红,我想他不会无缘无故骂你,你说得是?”根盈一旁插嘴说:“大害他爸已经叫造反派关押了!”季工作组回头问:“你说啥?”根盈道:“大害他爸来信,叫大害去济南看他!”季工作组说:“真有这事?”根盈从办公桌里取出一封信来,由季工作组自个儿看过。

  季工作组沉吟道:“人家大地方的形势,发展就是快,我们也得加快步伐,否则落后得太大了,你看,连这些元老都揪出来了!”说完将信还给根盈,又叮嘱他道:“日后不论是谁,但有信件来往,一一都得经过领导查阅,不能给阶级敌人以可乘之机。”根盈点头。事实上根盈自打担任大队文书之后,百姓来往信件一直由他拆封,用不着季工作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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