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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巴情缘》 作者:陈焕仁

第31章 婚礼与血案(2)

  我们两个正说着,黑暗中过来一个打手电筒的人,走近一看才是二虎,二虎看出是我们,他轻声地对我们说:“我去为他们送点礼。”格桑伯姆听了说:“他们正在那儿瞎胡闹,你就不一定去了。”二虎听了说:“那,我就不上楼去了,请格桑姐代我表达我的心意。”将手中的一条新毛巾,塞在格桑伯姆的手中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忘不了他们从天全把我带进来。”打着手电走了。

  “别看他对张定康那样,对小雪那点情还记得!”我说。

  “外人没有一个不说二虎好,可就是与他们一家搞不好。”格桑伯姆说。

  我们在黑暗里转着,对面过来两个人影,他们互相说着藏话,声音非常熟悉,一时又难以判定是不是他们。格桑伯姆听到说话声,再也不说话了,专心听着他们的谈话。听着听着,格桑伯姆嘻嘻地小声笑着,我轻声问她笑啥,格桑伯姆对我小声说:“他们在谈你。”我问:

  “他们是谁?”格桑伯姆回答:“阿妈,阿爸。”我不禁问:“他们在说啥?”格桑伯姆说:“他们说,看得出来,王诚的水平比斯朗泽仁高,人也很老实,心也很好,如果我们格桑伯姆真正找到王诚,真是她的福气!”我与格桑伯姆开玩笑:“我将来分到区上当文书,你还不一脚将我蹬了!”

  “这是你对我的污蔑!”格桑伯姆声音很高很生气,“你跟我交往一年多,难道我是个啥人你还不晓得?”

  楼上响起阵阵哄笑声,然后就是嘹亮的歌声,格桑伯姆激动地告诉我,他们在齐声唱着《康巴汉子》,随着歌声起伏,她替我一句句地翻译着:

  啊,康巴汉子,康巴汉子!

  额头上写满古老的历史,血管里响着奔腾的马蹄,宽广的草原是我的胸膛,皑皑的白雪是献给我的哈达,我头上戴着蓝天白云,身上披着月亮和太阳,腰间佩着能恨能爱的藏刀,世世代代骑着康藏高原这匹骏马,任凭冰雪风暴四处闯荡,心中永远装着纯真的爱情!

  听到那激动人心的旋律,我心里真是热血沸腾。

  夜已经很深了,格桑伯姆过去将两个老人请到我的屋里。两个老人坐在床上,直夸格桑伯姆,说斯朗泽仁的婚事算完成了,现在他们最操心的是格桑伯姆。格桑伯姆翻译之后立即用藏话说:“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连连点头称赞:“格桑伯姆这么好的姑娘,哪用二老操心?”我们聊了一会儿,又回新房去看看。

  洞房变得静悄悄的,楼梯上碰上仁嘉丹珍下楼,斯朗泽仁和刘小雪低头坐在床上,神情异样地请我们坐。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情,阿爸阿妈和格桑伯姆急忙用藏话问,斯朗泽仁不停地用藏话向他们解释,可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一个劲儿问咋回事。送我们出来之时,斯朗泽仁眼含泪水对我说:“王诚,以后我会告诉你……”再也说不下去了。

  当晚我一夜没睡好。

  刘小雪第二天就回矿上去了,阿妈阿爸骑马回了老家,格桑伯姆回医院上班,斯朗泽仁和我照样参加读书班,生活惟一的变化是我跟斯朗泽仁同室而居一年多,而现在两个人正式分居了。

  坐在会议室里,继续空对空地学习讨论,不少人开始产生厌烦。新婚之后的斯朗泽仁,反而变得郁郁寡欢,新婚之夜肯定发生了啥事情,今天学习讨论下来,我来到新房看斯朗泽仁。

  我问了半天,斯朗泽仁闭口不谈发生了啥事,却一个劲儿向我抱怨:“啥东西读书班,把学习马列主义变成了说空话说假话比赛,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是与实际不沾边,离实际太远。”我见他情绪很不对头,平静地对他说:“你不能这样看问题!大家还不是根据辅导材料在发言,现在上面到底发生了啥事谁也不知道,难道哪个敢随便去乱联系实际?”

  斯朗?泽仁说:“与其这样坐在屋里说空话,不如早点分配工作,哪怕叫我到石棉矿,也可以多开点矿。”我见他的情绪很不好,就不再问新婚之夜究竟发生了啥事。

  学习再也不像开始那么认真,学习讨论发言变得不踊跃,一休会大家就摆龙门阵。头天州文工团来扎克木专场演出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观看的现场真是人山人海,演出在扎克木造成极大轰动,自然也就成为读书班的热门话题。

  “与江青同志亲自抓的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简直没法比。”大家站在坝子头休息,张定康吸着烟说,“你看跳吴菁华那个演员,动作就像在跳藏戏,模样长相上根本不像个英雄人物,倒有点像藏戏里的妖魔。”

  “听说她过去是唱歌的,不是跳舞的,”仁嘉丹珍对州文团非常了解,她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边看边说,“这次是作为政治任务,不跳就是对江青同志的态度问题,估倒人家硬上的,怪不得人家。”

  “跳洪常青那个男的也跳得不好,他过去一直是跳踢踏舞的!”魏扎西手上总是离不开一个茶杯,不停喝着茶说。

  “你说他跳南霸天跳得不好?可样子却有点像真正的南霸天。”张向东也参加了议论,他用一把小剪刀,在不住地剪着胡须,他的胡须竞日长着。

  “你知道他是谁?”仁嘉丹珍放下报纸问我们,然后自答说,“那是文工团的团长,文化大革命前是个搬道具的,如今当上了团长。”

  “人们背后都称他南霸天。”魏扎西说。

  “大家别再吴菁华、洪常青和南霸天的啦,赶快进去学习吧,”小王军代表来了,他对大家说,“要不,一会儿李主任来听到了,你们小组又要在大会上受‘表扬’。”

  我们刚刚上楼抱着书本,就听到楼梯响,接着传来李主任的咳嗽声,然后就见李主任叼着烟斗上楼来了。李主任看到全都捧着书本在认真学习,坐下来高兴地表扬说:“你们这个组的态度比那几个组都端正!”受到李主任表扬,张定康赶紧带头发言。

  “《哥达纲领批判》中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革命专政。’王诚,你在北大学的是马列主义,你给我们讲讲,这个时期到底有多长?”

  “毛主席说过,至少五十年到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只好照着辅导材料上讲的回答。

  “所以,毛主席提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李主任手中随时拿着一本学习马克思主义六本书的辅导材料,他翻着照着辅导我们,虽然讲的那些辅导材料上都有,全体同志还是专心地听着,张定康和魏扎西还忙着埋头记着笔记。

  我专心地望着李主任,平心而论,李主任不是理论方面的权威,仅仅因为他是县革委副主任,同时又兼县革委宣传组组长,也就是全县宣传方面的最高领导,自然而然成了全县的最高理论权威。在学习马列主义六本书的过程中,李主任已经给我们作过两次辅导报告,一讲就是两三个小时,虽然内容全都是辅导材料上那些内容,干部们却依然听得非常认真,连张定康这类老宣传,连魏扎西对李主任那么大的意见,照常坐在下面专心记笔记。在讨论发言中,张定康不止一次地说:“李主任的辅导报告,非常及时,非常重要,非常生动,我们听了深受启发,很受教育。”

  我从会议室出来,格桑伯姆站在外面等我,她说今晚县革委礼堂放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她搞到了两张票,我看过多遍不大想去,她拉着我的胳膊撒娇说:“这是政治任务,不看是对我的态度问题!”说完当众将我拖走了。

  新婚的斯朗泽仁一直闷闷不乐,结婚变得比离婚还痛苦,这几天讨论一直不发言,我几次到新房去找他,他根本就不愿意同我谈。

  今天讨论中途休息,我与仁嘉丹珍一道下楼,问新婚那天晚上,她到底到新房说了啥。仁嘉丹珍告诉我,斯朗泽仁结婚那天,北大来了两个外调人员。因为刘越对定他反共老手一直不服,不断给周总理写信,周总理接到刘越的信之后,批示北大重新认真调查。北大就派人来扎克木调查,外调人员将她找去写材料。仁嘉丹珍最后肯定地对我?说:“那天晚上,我去把这些告诉了他们。”我听了心里暗想,难道刘越问题有了眉目,结婚顿时就成了离婚?

  “刘越的案子翻得过来?”我问仁嘉丹珍。

  “只要周总理亲自过问,这个案子肯定会翻过来。”仁嘉丹珍肯定地说。

  “当晚你只谈了这些?”我问。

  “我还告诉他们来人说到的刘越的情况。”仁嘉丹珍说,“我告诉刘小雪说,来人说她们家里除了阿姨一直留在家中照顾她爸,再也没有啥子人上门。那天专案组去向她爸宣布周总理对他的信的批示,刘越真是高兴得不得了,拉着专案组同志的手说:‘现在的人太世故了,一个个都变得非常实用,你红火之时,你是他的老师,你喜不喜欢他都会上门;你倒霉的时候,老师不过狗屎一堆,一下子变得臭不可闻。只有周总理还没有忘记我!’老头子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专案组见他如此伤感,只好劝他说:‘这也不能怪群众世故,当初把你的问题说得那么严重,哪个又不怕受连累?’刘越连连说:‘你说的也是,你说的也是。’情绪才稍稍平静下来。”

  “专案组的人会同你讲这些?”我总觉得仁嘉丹珍在杜撰,不敢相信地望着她问。

  “专案组的那个人,也是从办刘越的案子中,感到刘越一案实际上是个大冤案,完全因为有康生的表态,才没有敢哪样,实际上他一直对刘越非常同情,”仁嘉丹珍连忙解释,“现在有了周总理亲自过问,他们当天就到家里看了刘越。我听专案组说,老头子自从牛棚里放回去,整天闭门在家里看书做卡片,专案组的人说他的那些学问没有太多的用处,刘越却说:

  ‘学问靠一代又一代人不断地积累,我这样的年纪,活一年就少一年,我一定要抓紧有生之年,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情。’他的精神打动了专案组,从此他们都不忍心将他随便打扰。”

  我们围着楼转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如果刘越的问题平反了,他们两个的婚姻,从此不就变成了最美满的婚姻了么?”我听了心里不禁非常激动。

  “越是问题临近平反,老头子越是坚决反对他们结婚。现在听说他们已经结婚,不顾年事已高要亲自到扎克木来,说啥也要将刘小雪与斯朗泽仁分开。”

  “他过去赞成小雪跟斯朗泽仁恋爱,不真的成了借个房子躲一阵雨?”我内心非常愤怒。

  “这事儿,全怪斯朗泽仁当初不听我的劝告。”仁嘉丹珍非常伤感。

  张定康下楼来叫我们,要我们赶紧回去参加学习。

  随着读书班临近结束,关于工作不断有各种传闻,焦点集中在谁可能调到州革委报道组。

  有人说魏扎西已经内定了,只不过走走形式考察考察,还说州革委调人有个硬条件,必须是文化大革命中涌现出来的积极分子。可是过两天又有人说,有造反派给州革委写信揭魏扎西的老底,说他文革中造反曾经产生动摇,年轻时下乡曾经乱搞女人。后来又有人说,州革委不从造反派中选人,上面要把张定康调到州革委当报道组组长,同时还说张定康会把我带去,因为我既是北大毕业,同时笔杆子又硬。最近两天又有人说,州革委要选调一个藏族到民族地区去采访,如果语言不通不行。

  “你听到小道消息了吗?”今天去读书班的路上,我跟斯朗泽仁走在一起,我小声问他。

  “今天一个版本,明天一个版本,那些传闻都听得不想听了,把人心都传乱了!”斯朗泽仁说,仁嘉丹珍从后面跟了上来。

  “丹珍老师,你又听到了啥消息?”我回头问她。

  “耳朵都听出茧巴了,我现在啥也不听,一切听天由命!”仁嘉丹珍说,然后就关切地问我们,“你们又听到了啥子?”

  “听说张定康要调到州革委报道组当组长。”我说。

  “完全可能。”仁嘉丹珍低着头在前面走着说,“州委宣传部,文革前是县团级,州革委报道组,相当于宣传部的一个科,张定康早就是一个正科级干部,他咋不可以当?再说,李主任对张定康非常欣赏,李主任不推荐他,难道还会推荐你们?”

  我们走进会议室,已经迟到十分钟,张定康严肃批评学习中的厌倦情绪,他同时指出,过多考虑各人的工作,而不集中精力学习马列主义,是完全不对的。他语重心长告诫大家:“我不希望在这个决定各人将来工作去向的时候,因为学习马列不认真,而对某个同志下步分配工作产生不好的影响。”经过他这么一强调,大家的学习态度端正多了。

  “听说你要到州革委报道组当组长?”中途休息上厕所回来,我在路上碰上张定康,见左右没有别人,我小声问他。

  “州革委组织组来人找我谈了,我提了个条件,把你和斯朗泽仁带去。他们对你没说啥,却明确表态不同意斯朗泽仁。”张定康接着说,“在州里搞报道,经常要下乡采访,坐完车骑马,骑完马走路,必须年轻,人不年轻根本吃不消。”

  我们没再多说啥,这是绝密级的秘密,当然不能让其他人晓得。

  回到会议室,我发了个言,我说:“我们从事新闻工作,就是做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领域的工作,掌握马列主义对于我们非常重要。”

  大家立刻听出点名堂,魏扎西问我:“王诚,你是到啥子高级单位做新闻工作?”我见张定康两眼狠狠地瞪着我,我赶紧解释说:“这是泛泛而论,即使我能做新闻工作,顶多也是到区乡报道组,会有啥子高级单位啊?”张定康当机立断要求大家不要再扯工作,先从理论上弄通弄懂。

  “王诚,中途上厕所,张定康同你说啥子?”午饭桌子上,斯朗泽仁小声向我打听。

  “他说他有可能调到州革委报道组工作。”我只告诉他这些,尽管斯朗泽仁跟我的关系非同寻常,还是不敢将张定康讲的全都泄漏给他。

  “他说没说到你和我的工作?”斯朗泽仁又问。

  “他只说到他,丝毫没有提及我们。”我再三思考之后,最终向斯朗泽仁撒了个谎。

  从此我埋头一个劲儿吃饭,生怕斯朗泽仁发现我脸红。

  今天读书班大会发言,李主任和小王军代表一直坐在主席台上,大会本来由张定康主持,张定康却迟迟没到,李主任坐在主席台上不停看表,已经过了十多分钟,还是不见张定康来,李主任不耐烦地叫我去看看,张定康是不是生病了。

  我跑到张定康家里一看,顿时差点将我吓昏了!二虎满身血污手持一把斧头,正在院子里追杀张定康的儿女,两个年轻人身上已经多处被砍伤,正在拼命逃命,一个藏族壮汉冲上前,就要拦腰将二虎抱住,二虎见左邻右舍的人全出来了,才没有继续追杀两个年轻人,拼命朝扎克木山上逃去。我走进张定康的屋里,张定康夫妇已经血肉模糊倒在血泊中,屋里满地满墙都是鲜血,我吓得气喘吁吁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向李主任报告。

  “张定康被二虎杀了!二虎不仅杀了张定康,还杀了张定康的老婆,儿子和女儿被砍成重伤!”我边说边心里还在咚咚地跳。

  “王诚,你到底在胡说啥啊!”李主任根本不信,人们一齐从会议室里站了起来,会议室里一片惊呼:“绝对不可能!”没有一个敢相信。

  “不信你们去看,人保组的人正在出现场!”我惊魂未定地站在那儿说,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心在咚咚地跳个不停。

  大家就要到张定康的家里去,李主任坚决制止大家:“人保组正在出现场,去那么多人干啥?”他叫魏扎西主持今天的大会,他带着小王到了张定康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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