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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树柏-流年》 作者:李树柏

第28章 又要打仗了(1)

  吴森茂自打被“虎列拉”拉上,他的买卖一歇业就是一年多,小两年。光复后的第二年(1946年)春末,“森茂鞋店”重新开业,到1948年夏买卖二次关张,满打满算又干了两年零点。就是这两年,他的鞋店也是勉强维持。算上他自己,也不过三四个人,这还得说是旺季,闹不好,这么几个人也没活干。按理说,光复了,小日本被打跑了,再没有什么“经济统制”,时局相对平稳,应当百业俱兴才对,怎么大中华民国的买卖,比日满时期更难做呢?是民国的国民都不穿鞋了?当然不是。人们照样穿鞋,只不过穿中国鞋的人少了。随便进哪个商店、鞋店看看,架子上摆的,全是洋鞋,土鞋难得一见。洋皮鞋都是机器活,漂亮,价钱也不贵。

  尤其是胶鞋,又结实,又好看,又轻便,还特别便宜。手工活,根本没法跟人家相比,恁你是做鞋的祖宗,单凭一把锥子,也锥不出机器活的样子来。再说了,就是锥出来又怎样?你就是赔上血本,也卖不出人家那个低价来。买卖实在难做,要不吴森茂怎么说,要收摊下乡呐!

  现在可好,想不收摊也不行了,时局变了,没安生两年,又打仗啦!对阵的双方,一个是台上的国民党,一个是台下的共产党。

  沈城还在国民党手里,这儿传出的话,自然都是作践共产党的。他们说,大山沟子里出了个“朱毛”,建了一个“共党”。“共”党嘛,就是共产,共妻,什么都共。这个党有一支队伍,叫“八路”,就是日本话骂人的那句“八各牙路”,去掉中间俩字,好记。八路都是些土包子,所以又被称作“土八路”,使的都是土枪、土炮、大刀片儿,但是国民党兵的洋枪洋炮就是打不过他们,别的地方不清楚,反正东北是丢了大半,就连沈城也成了三面被围的一座孤城。

  吴森茂对这些传言,完全采取一种“姑说之,姑听之”的态度。你在这儿关起门来骂共产党,那边共产党还不知道怎么骂你呐!听说人家就管国民党叫“刮民党”,管蒋介石叫“蒋该死”、“蒋光头”。噢,许你“剿”人家,“杀猪(朱)拔毛”,就不许人家“刮”你,割你的光头?土包子怎么了?梁山好汉大都是土包子,穷光蛋,本事大啦!官逼民反,谁敢说共产党不是杀富济贫,除暴安良?其实,共产党是好是坏,吴森茂也不知道,但国民党操蛋,他是深有体会。旁的不说,就说这老百姓的吃穿用吧,全他妈是外国货,弄得中国脚不愿穿中国鞋,他的小鞋铺,都要被洋鞋挤黄了。还有,就是国民党兵太窝囊,全副美式装备,那叫漂亮!可打起仗来,要多熊,有多熊,吴森茂似乎不偏不倚,既不说谁好,也不说谁坏。吴森茂爱听评书,他只相信书中的道理,叫作“成者王侯,败者贼”。老蒋胜了,那是“剿匪”成功,共党不是匪也是匪。共党胜了,八路就是正义之师,以有道伐无道,老蒋就是桀纣。他是小商人,谁来,他给谁当顺民。他们两党的事,他管不着,管不了,也不想管。反正他不想讨好谁,但也不愿招惹谁,他只做他的买卖。可是,他这买卖还真就做不成了,他不招惹人家,人家来招惹他!

  国民党在八路兵临城下的危难时刻,想到了他吴森茂,叫他“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保卫大沈城”贡献一份力量。钱,吴森茂早出了,现在又叫他出力——去修地堡,“森茂鞋店”只好关门大吉!吴森茂自带铺盖,被赶到城外去修碉堡。好家伙,那堡垒筑的!比大拇指还粗的钢筋做骨架,木板做模,三合土(水泥、沙子和石子儿)满灌,整体浇注,囫囵个成形,四壁尺把厚,别说枪子儿,就是炮弹,怕也打不透。高的,两层,像小塔;矮的,只出地面二尺,地下一人深。碉堡四周,留有外大内小的漏斗形枪眼。碉堡与碉堡之间,有战壕通连。就这东西,不远就修一个,里三圈,外三圈,把沈城围了个严丝合缝。铁路两边,也是一个接一个,不知要修多少,修到哪儿?八路想进城,先得突破碉堡圈,这得死多少人?真得海了去了!等吴森茂干完半个月,换班回城,发现城里也变了样。所过之处,凡是十字路口,中央都建有地堡。这地堡不像城外的,铸得就成,毛坯子一个,城里的碉堡,洋灰漫抹,溜光水滑,比城外的好看多啦!再看高大建筑,像机关大楼、银行大厦,门前全用沙袋封死,一二层窗户用砖砌牢,留下枪眼……吴森茂边看边想:这八路要闯的可不只是城外的碉堡圈,就是进了城,要想对付这满城的地堡和大楼里外的枪炮,也不太容易,那又得死多少人?还是那句话:海了去啦!到家再看,不仅东西十字路口趴着灰色的“乌龟壳”,对面的老城墙上也安了炮。看来,在这条顺城大街上,非打一场大仗不可。八路要从这儿过,难!

  吴森茂进得家门一看,七口人,一个不少,全在。因为要打仗了,学校停课,上学的孩子全猫家里了。

  要打仗了,怎么办?是在家等死,还是出外躲躲?都出去,家留给谁,不要啦?不都出去,谁走,谁留?问题是,这仗到底打得起来,还是打不起来,什么时候打,打多大,打多久?谁也说不准。眼下,共产党是围而不打。围到什么时候,就这么围下去,把沈城困死?果真如此,那就是不打了,还躲什么?可是,要真打起来呢?就凭守军这个架式,非把沈城打个稀巴烂不可,这顺城大街上的人,恐怕一个也跑不了!所以,等仗打起来,再想跑可就来不及喽!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叫人委绝不下,进退两难。

  就在这个当口,柏岁和樱子提出,要下乡看姥姥。一开始,吴森茂和李爱媛都不同意。本来嘛,要打仗了,瞎跑什么?再说,下乡没人接,这里不能送,他俩自己怎么去?可是,架不住柏岁和樱子整天磨叽,说他俩自己绝对能去。说得也是,平时,孩子们上南北两个火车站,像锳平道似的,谁管过?家里孩子多,吴森茂和李爱媛一向不太在意他们,加之做买卖太忙,哪顾得上看管他们。所以,平时孩子去哪,干些什么,俩人基本上不闻不问,只要不叫他们饿着、冻着,就算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了。现在,两孩子要自己下乡,去车站,肯定没问题,买票上车、坐车,也好说,关键是下车后那八里旱路,怎么走?能不能找到姥姥家?据柏岁说,他们走过多次,没一点儿问题。光柏岁说,吴森茂还不敢全信,这小子贼大胆儿,没走过他也敢走,可是樱子也这么说,吴森茂就不能不信了。樱子这孩子老实,绝不会撒谎。吴森茂有点儿犹豫了:不叫他们去吧,他们闹腾起来没完,怪烦人的;叫他们去吧,又叫人有些担心。再一想,柏岁已经上二年级,都九岁多、虚十岁了,应当叫他闯闯。想自己,九岁的时候,早自己挑门脸儿过日子,自己养活自己了。再说,家里少俩坠脚的孩子,打起仗来,是跑是藏,也少一份累赘。干脆,叫他们去吧!于是,吴森茂给了柏岁和樱子车钱,李爱媛给他们收拾些东西,嘱咐几句,就放他俩走了。当然,柏岁和樱子也忘不了带上自己的书包,还有那些“宝贝”——准备送给乡下的小玩伴们的礼物。

  八路包围沈城,不仅围而不打,而且,就是围,也只围南西北三面,留下东面一个大缺口。有人说,这是八路的计谋:网开一面,吓跑守军,兵不血刃,空手得城。有人说,这是因为沈城以东有抚城,二城成掎角之势,相互策应,八路不敢围,怕被左右夹攻,“包饺子”。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城东的路还通,火车照样运行。

  柏岁和樱子出得家门,兴致勃勃,一路小跑,直奔北站,买票上车,一切顺利。沈抚线上的车,全是慢车,大概是因为路途近吧。坐车的人,大都是来往两城之间坐通勤车上下班的工人。“瓦罐”,就是闷罐子车,改成“硬板”,简陋得很,连个乘务员都没有。因为不是早晚上下班的高峰期,所以车上人很少,这倒合柏岁和樱子的胃口,他们可以到处乱跑,这儿坐坐,那儿躺躺,左右看景儿。

  下了火车,柏岁和樱子顾不得逛街,马不停蹄,穿过大井子村,顺腰道,钻进庄稼地。夏天,时近正午,高秆庄稼地里,闷热难当,高粱玉米的长叶,扫着他们的脸。相距尺许的垄台儿,两步不够,一步有余,俩人一脚高,一脚低,跳跳蹦蹦,一会儿就是满身大汗。来到庄稼地之间的一小片儿熟悉的荒草地,柏岁和樱子不约而同地先后躺下,四仰八叉,舒坦得很!身下是松软的青草,头上是蓝天白云,凉风吹过,带来阵阵草味花香。柏岁顺手摘下一片大麻叶,盖在脸上遮阳,麻叶凉爽清香,柏岁沉醉了,他有些昏昏欲睡。突然,盖在脸上的麻叶被揭掉,强烈的阳光刺得柏岁两眼生痛,他眯着眼,坐起身,只见樱子一手甩着麻叶,两腿一蹦一跳地越过草地,嘴里喊着:“走喽,回姥姥家喽!”柏岁懒洋洋地爬起来,不紧不慢地跟着樱子,向李千户屯走去。当柏岁和樱子悄悄潜进姥姥家,恶作剧地扑向躺在炕上睡午觉的姥爷姥娘时,李志忠和李王氏着实被吓了一跳!

  “柏岁和樱子!你们怎么来啦?”李志忠和李王氏一边问,同时扭头看院里,说,“谁送你们,咋还没进来?”

  “没人送,”柏岁答道,“我们自己来的。”

  “啥?”李王氏大惊失色,“你们自己!”

  “咋来的?”李志忠也很吃惊。

  “坐火车呗。”柏岁若无其事地说。

  “那下车后的八里地呢?”李志忠又问。

  “走呗!”柏岁轻快地说。

  “走大道?”李志忠追问。

  “不,走腰道。”柏岁说。

  “天哪,穿庄稼地?”李王氏急得直拍大腿,“这要遇上——”

  “遇上啥?”柏岁头也不抬地说,“啥也没有。”

  “连个人影儿也没见。”樱子给柏岁敲边鼓。

  “还说,你个疯丫头,”李王氏用手指点着樱子的头说,“遇上咋办?你爸也真是,还有你妈,简直是疯了,都疯了。这兵荒马乱的,就敢放你们两个孩子自己出来,这要出点儿什么事儿,可咋办?”

  “这不来了嘛,”柏岁说,“也没出事儿!”

  “等出了事就晚啦!”李王氏蝎蝎蛰蛰地说,接着又数落柏岁和樱子,“你个贼大胆儿,就没有你不敢干的!你也一样,哪还像个小姑娘,简直——”

  “算了,你也别说他们啦!”李志忠语气平和了,“我再问你们,那边谁送你们上站?”

  “没人送。”柏岁说。

  “我们自己买票上车。”樱子补充道。

  “那,上车以后呢?”李志忠又问。

  “上车以后——”柏岁不知如何作答,“就坐着呗!”

  “我们还躺着呐,”樱子说,“车上没人!”

  “哦,我明白了。”李志忠沉思着说,“这就是说,一路上,从始至终,就你们两个。”

  “你们该不是自己偷着跑来的吧?”李王氏又急了。

  “姥娘,不是!”柏岁说,“是我爸和我妈叫我们来的。”

  “车钱还是我爸给的呐!”樱子说。

  “好,好,好,”李王氏说,“你爸你妈是真敢撒手哇,他们倒放得下心!”

  “可说呢,”李志忠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还真得给城里捎个信儿,告诉他们,孩子到了。”

  “别告诉,”李王氏气儿不打一处来,“反正他们也不在乎!”

  “看你说的,”李志忠说,“哪能不说一声?算了,他们不是来了嘛,来了就好!他们大概还没吃饭,你给他们弄点儿吃的,我出去一下。”

  李志忠走了,可李王氏却还在嘟哝:“他们还知道饿?像这样的,就得饿他们几顿,看他们还敢疯跑!”

  说归说,李王氏还得给外孙子和外孙女做好吃的。

  秋后的一天,时近正午,柏岁和樱子在外边疯跑,还没有回来。李志忠在屋里鼓捣他那些夹子套子,准备冬猎。李王氏在小菜园,忙活她的葱姜蒜。突然,院里传来一阵鹅叫和人的喊声,也听不清是喊什么,好像有人叫“妈”,又有人叫“姥姥”。听声音肯定不是柏岁和樱子——他们的嗓音,李志忠和李王氏听得出来,而且也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好几个。李王氏首先直起腰,隔着园墙往院里看。老太太老眼昏花的,也没看清是谁,只瞧出高高矮矮三四个人边喊,边低头轰鹅。李志忠眼神更不济,撂下东西跑出屋,只顾帮来人赶鹅,也没抬眼看看是谁,及至二人来到切近,这才认出,进院的是老闺女李爱媛和仨孩子。

  “我的天,咋是你们?”李志忠和李王氏不约而同地惊叫道。

  李志忠急忙上前,接过孩子手里拎的东西。李王氏就用她那双沾满泥水草屑的手,来拉女儿和小外孙,嘴里不住地嘟哝:“你们这唱的又是哪出戏?上次,放两个孩子出来,隔山跳海地,让他们自己坐车下乡。这回更好,让一个女人拖大带小的跑来。他爸是缺心眼儿咋的,就不怕出事儿?”

  进得屋来,李王氏扶外孙们上炕,拉女儿坐下,开始审问:“说吧,怎么回事儿,森茂为啥没来?”

  “森茂得留下看家。”李爱媛说,“妈,那边一大摊子,总不能丢下不管吧?”

  “那好,他看家。”李王氏继续审,“你们来干啥,说!”

  “我们?”李爱媛说,“我们来躲仗啊!”

  “什么账,欠谁的,欠多少?说!”李王氏问。

  “不是欠账,是打仗!”李爱媛苦笑着说。孩子们开怀大笑。

  “打仗,什么仗?说!”李王氏不理别人,只顾问下去。

  突然,她好像明白过来了,开始瞪大眼,盯着女儿大叫:“仗——打仗,城里要打仗?”

  “我的妈呀,您才明白?”李爱媛哭笑不得地说,“城里都翻天了,您还在这问个没完!那街上的地堡,城墙上的枪炮,不为打仗,设它干嘛?城外已经打起来啦,那炮响的,成片,几个点儿不断捻——”

  “他爸不怕死?”李王氏还没顺气儿。

  “不是还没打进城么!”李爱媛说,“真打进来,是跑是藏,他一个人好办,所以,趁现在还有车,他就叫我们先来了。”

  “枪子儿不长眼,”李王氏说,“叫他也来吧,保人要紧,那摊儿,不要啦!”

  “净说废话,”李志忠发话了,“那么大个家,说不要就不要啦?让他先看着吧,实在不行,我去换他,我不怕——”

  “不用。”李爱媛说,“我和他爸商量好啦!他留下,是指望这仗打不起来,真打起来,城里一见响儿,他立马走人。就咱那条街,打起来,非平了不可,留多少人也保不住那个家。他一个大老爷们,没我们拖累,要跑还不容易?这五十里地,凭他那两条长腿,走也走来啦!”

  “那倒是,”李志忠说,“先这样吧。你和你妈把北炕收拾了,让孩子们先歇下。我去掰棒子,有话,吃饱了再说。”

  沈城东边,至今听不见炮声,火车照常开行,人们感觉不到被围和战事临近的气氛。十几天过去了,李爱媛母子住在这儿,倒也安闲自在。只是城里的家和守摊儿的丈夫,叫她放心不下。为了安抚女儿,李志忠进城了。转天回来,李志忠讲了城里的大致情况。地堡、枪炮到处都是,但能否打得起来,谁也说不清。城外的炮声早停了,八路没有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打下城外打城里,而是始终围而不打。据传言,八路是想困死沈城,迫使守军缴械投降。不打自然比打好,可是,就这么围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谁知道八路会围到啥时候?谁知道誓言要与沈城“共存亡”

  的国军,会不会投降?现在城里已经买不到粮食了,只能靠定量供应,还要搭配麸子和豆饼。往后,只能越来越糟。打不死,饿死,滋味儿更难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快给“固守”的吴森茂送“给养”去。现在,吴森茂一人吃全家的“定量”,暂时饿不着,不过,豆饼和麸子可不是什么好吃的,何况,自从“虎列拉”

  病好了之后,吴森茂的胃,一直毛病不断,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吃“猪食”。于是,从这天起,全家总动员,穿苞米,淘麦子,碾米磨面,打点吃食,准备送李志忠二进沈城。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天半夜,屯子里出事儿了。

  这天晚上,李志忠一家人刚睡熟,就被一阵乱枪和满村的人嚷狗吠惊醒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家人坐起来,静听外边时起时落的嘈杂声。李志忠起身穿衣,悄悄出门察看。外边一片漆黑,街上人影全无,李志忠仔细聆听,判定人声从前街传来。李志忠回屋,叫老伴儿把柏岁和樱子也移到北炕,南炕的被褥也搬过去,全家在那儿集中。他让李爱媛和孩子猫在脚下的被子里,不许出声,不能乱动,李王氏守在炕上,地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由他一人支应。嘱咐完,李志忠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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