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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树柏-流年》 作者:李树柏

第52章 两份大学录取通知书(2)

  大约九点钟,在前屋洗衣服的吴梅龄,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喊:“吴柏岁,信!”

  吴梅龄急忙跳起,甩着水淋淋的双手,两步抢出门外,接过信,签了名,反身回屋,一看,一尺多长、鳰巴宽的大信封上,赫然写着吴家的地址和吴柏岁的大名,落款是“北京,北京师范大学”的红色印记。吴梅龄明白,这是二弟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她兴奋地朝后屋喊:“柏岁,来信啦!北京师范大学,你考上北师大啦!”

  吴梅龄这一叫,把后屋的三个人连同后院的李王氏,都招到前里屋来了。吴柏岁跑来从大姐手里抢过信,只溜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就动手拆信,而后连抽带倒,一股脑把信瓤全拆到炕上了:一张盖有北师大官印和校长私章的《录取通知书》,一大张折了几折并附有彩色照片的《校况介绍》,还有介绍其他情况的几个活页和纸片。大家围着那份花花绿绿的《校况介绍》,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细心的吴梅龄突然发现,围观《校况介绍》的人堆儿里,缺少了一个重要人物——樱子。

  “咳,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吴梅龄心说,“这儿还有一个没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呐!”

  于是,吴梅龄站起身,四处寻找樱子。她发现,樱子正一个人蜷缩在炕里,手捧着一本小册子,做出认真研读的样子,表情却很难看。吴梅龄赶紧捅鼓柏岁,一边朝炕里的樱子嘴,一边悄悄把他拉到外屋。

  “傻弟弟,”吴梅龄对吴柏岁说,“你们别闹腾了,赶紧散吧!咱那二妹妹要是接不到录取通知书,闹起来,我可摁不住!”

  “没事儿,大姐,”吴柏岁不以为然,“通知要下好几天呐,每天也有几拨,不着急,樱子能考上。”

  “你那么有把握?”吴梅龄问。

  “差不多!”吴柏岁说。

  “那也不行,”吴梅龄说,“得赶紧把爸妈叫回来,谁知道那丫头什么时候犯浑!再说,这么大的事,也该叫他们知道。”

  “那好,”吴柏岁说,“我去叫——”

  “你不能去!”吴梅龄拦住弟弟,说,“我叫槐寿去,你留下,给我守着那个姑奶奶!”

  没多会儿,吴森茂先到家了,不久,李爱媛和吴槐寿也回来了。吴森茂和李爱媛先后看过吴柏岁的录取文件,自然都为二儿子考进北京而高兴,但同时也为吴樱子担心,怕她考不上大学。若是真像吴梅龄担心的那样,吴樱子只是因为高考落榜而发点儿小脾气,那倒好说了,令人伤脑筋的是,吴樱子万一考不上,你叫她干什么?继续念书、补习功课准备来年再考?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啦)!”有吴柏岁按着,她都不玩活儿,叫她一个人补课,那不是白扯?工作?她是十七八了,可以工作,可就她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能干啥?不念书,不工作,咋办?就这么整天“放羊”,没收没管,那还不学坏?吴森茂和李爱媛,还有大姑娘吴梅龄,为这事儿愁得什么似的,连吴柏岁“金榜题名”这么大的喜事,也顾不上高兴了。可是,方才还“阴云密布”的吴樱子,这时却早已“雨过天晴”了:她在后屋“叽叽嘎嘎”,又说又笑,和吴柏岁,还有吴槐寿,玩得还真高兴。李爱媛听着吴樱子的笑闹声,不由得骂了一句:“这个没心没肺的疯丫头!”

  就在这时,门外又是一声大喊:“吴樱子,信——”

  吴梅龄又要起身出去拿信,被李爱媛一把拉住了。李爱媛一边给大女儿和吴森茂使眼色,叫他们别动,一边朝后屋喊:“樱子,你的信!”

  “腾腾哐哐”一阵乱响,三个孩子跌跌撞撞地从后屋跑出来,直奔前门。到得门口,跑在最前面的吴樱子不知为什么,突然站住了,她连拉带推,非叫吴柏岁出去接信。吴柏岁开门出去,取回信,进门就喊:“沈城大学,樱子考上沈大啦!”

  听到这句话,吴森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李爱媛抹眼泪,吴梅龄直捂心窝子。

  信拿进前里屋,大家全围过来了,李王氏也来凑热闹。一家人那个兴奋劲儿,比此前吴柏岁接到信时大多了。

  “沈大,那可是全省数一数二的名牌!”吴梅龄说。

  “主要是近便,就在本市,多好!”李爱媛说。

  “柏岁,”李王氏发话了,“你也和樱子一块儿上这个沈大吧,北京有什么好,还得出城,怕不比李千户屯还远!”

  大家哄堂大笑。

  可是,打开信封仔细一看,人们又有点儿犯嘀咕了:怎么是东语系日语专业?

  没听说樱子报这个系这个专业呀!

  然而,吴森茂和李爱媛对此却另有想法:让樱子学日语正对路,也许这是老天的安排。然而,吴森茂和李爱媛只能用交流眼色,来表明各自的想法,而绝不敢吐露半字。

  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的痛苦也越大。”反过来呢?也可以说,希望越小,实现希望以后的快乐则更大。吴樱子的情况,刚好是后者。对她考上大学,全家人,包括她自己,几乎谁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人家考上了,而且考上的是全省的名牌大学——沈大。全家人的高兴劲儿,自不必说,吴樱子本人简直要喜极而泣。吴樱子看重的是沈大这块响亮的牌子,至于学什么专业,她才不在乎呐!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好,更没打算学好她考上的什么鬼专业。她的唯一目的,就是考上。“吴樱子考上了!”有这句话就行,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何况她现在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仅考上了,而且考上的还是沈大,还管专业干什么?

  总而言之,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吴家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这在鞋料街,乃至整个北顺城街,都是一件亘古未有的大事——谁也没听说过,这条街上一次点过两个状元,甚至没人记得,这条街上是否出过状元。于是,吴家一时间就成了这里关注的中心,街谈巷议的主要话题。登门道喜者有之,当街祝贺者有之,甚至吴森茂和李爱媛工作的两个单位都知道了。吴森茂那个得意劲儿就甭提了,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

  说来也是,十多年了,吴森茂就没怎么遇见顺心事儿。尽是叫他伤心、痛心、揪心、烦心的事儿。古语云:“哀莫大于心死。”吴森茂的心,怕不早死几回了。

  但吴森茂心死,人却没死。一个心死而人没死的人,大概就像如今的吴森茂:吃了睡,睡了吃,行尸走肉,半死不活,木头疙瘩一个。晚上上班看仓库,实际是去单位睡觉;下班回家,还是睡觉;星期礼拜连轴转,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不起炕儿,也不知他哪那么多觉!有时,李爱媛真怕他一觉醒不来,睡过去了。她背地里常和孩子们唠叨:“你爸这是咋了?一天到晚,昏天黑地的,睡起来没完!”

  吴柏岁和吴樱子同时考上大学这件大喜事,像一针强心剂,让半死不活的吴森茂,似乎又活过来了:觉,好像少了点儿;话,比以往多了些;偶尔也能屋里屋外地走走,上街溜溜,如此而已。至于干活,家里不用他干;外边,无事可干。由此可见,吴森茂那颗死了的心,并没有死灰复燃,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堆残烬,被拨弄出几点火星儿,散发出几丝热气儿。殊不知,一堆残灰余烬是经不起拨弄的,越拨弄,余火灭得越快,余热散得越快,离完全熄灭、变成一摊死灰也就不远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考上大学,终究还是让吴森茂精神了几天,他在想:

  “要说,我这辈子也算没白曳挣!地被分了,店被合了,可我供出了五个孩子。这是什么?这就是家当,就算攒下了。当然啦,五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呐,五个孩子也并非个个金贵。老大,窝囊废,和我仇人似的,指望不上啦!大丫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小技术员,拉家带口的,不叫你拉帮她,就算好的。老五,更没戏,连高中都不想上,能有啥出息?还就是老三老四,现在是一个状元,一个榜眼,谁知道将来放个什么官,点个几品?真有那一天,我岂不成了老太爷!要说这老太爷,可也不比员外爷差!嘿,嘿……”

  这就是让半死不活的吴森茂重新振作起来的原因。

  自此以后,吴森茂有空就为二儿子和二女儿打点行装,就像是娶媳妇嫁闺女一样。女儿还好说,本城本市,星期礼拜可以回来,缺什么,现拿都赶趟。儿子就不同了,那是进京,而且,一去至少半年。要知道,北京可不比沈城,那是首都,是毛主席呆的地方!吴森茂不能让进京上大学的二儿子太土,太过寒酸。所以,吴森茂和李爱媛尽其所能,为吴柏岁做远行的准备,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把该做的都做了,直到大学开学。

  送走吴柏岁和吴樱子,吴家又少了两口人,一时显得冷清许多。

  吴森茂又没事儿干了,于是,吴森茂旧病复发,又开始昏天黑地地睡大觉!

  这一天,李爱媛突然对吴森茂说:“老伙计,槐寿要进工厂,你看咋办?”

  “我不管,”吴森茂说,“随他去!”说完这句,吴森茂倒头便睡。

  吴槐寿,吴森茂和李爱媛的老儿子,今年刚刚十八,怎么就进工厂?原来,就在吴柏岁和吴樱子闹腾考大学时,吴槐寿也刚好初中毕业,正是准备升学考试的时候。吴森茂一家人的注意力,全被两个考大学的吸引住了,谁也没在意吴槐寿在干什么。事后得知,吴槐寿既没考高中,也没像他姐姐那样考中专,而是不念了。不念就不念,反正谁都知道,吴槐寿生性愚笨,又不肯用功,在班里,学习成绩始终处于下中等,没啥大出息。吴柏岁和吴樱子上大学后不久,闲逛了几个月的吴槐寿提出要进工厂,李爱媛要问问一家之主吴森茂。吴森茂不管,叫老儿子“随他去”,李爱媛也只好叫老儿子“随他去”。于是,吴槐寿就进了沈城机车车辆厂,当上了工人。

  一天,吴松年回顺城街看望父母,闲话间,李爱媛突然想起吴松年的干爹干妈——韩镇山老两口,就顺便问了一句:“你老爹老妈现在咋样?几年没见了,怪想的。”

  没想到,李爱媛这随便一问,倒问出话茬儿来了。只见吴松年听了李爱媛这一问,眼圈立时红了。他低头不语,一副欲哭无泪的痛苦表情,这着实吓了李爱媛一跳。李爱媛情不自禁地追问:“咋回事儿,你老爹老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没出啥大事,”吴松年嗫嚅道,“反正是不好,怕是——”

  一听这话,李爱媛更急了,立逼着吴松年把韩镇山两口这几年的状况,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不许隐瞒。下面就是吴松年提供的有关韩镇山两口的大致情况:

  自打镇反以后,韩镇山一直就是痴痴呆呆,半疯半傻,不言不语,木头疙瘩一样,见人就起立,低头……韩镇山的老伴儿,也就是吴松年的干妈,整天为丈夫哭天抹泪儿,熬糟得不成样子。韩镇山虽然还不到五十,但从身体状况看,显然已经无法工作,于是厂方就叫他提前退休了。自此,韩镇山两口,就只能靠他每月三十几元的退休金艰难度日。不久,厂里要扩建厂房,拆迁宿舍,韩镇山两口又被赶出工厂,送还原籍——小石桥村了。小石桥,离城百十里地。为了几十元退休金,韩镇山的老伴每月都要进城一次,真是苦不堪言!还是吴松年见此情景,亲自去厂里,找领导,又哭又闹,这才迫使厂方不得不派人给韩镇山送退休金,后来又改为邮寄。今年吴松年结婚后,他带赵靓去过韩家一次。也许是因为赵靓看到韩镇山夫妇,联想到了她自己在乡下挨斗的地主父母,一见韩镇山老两口,就哭个没完,回家后,还是想起就哭。这可吓坏了吴松年,从此,他再也不敢在赵靓面前提起韩镇山夫妇,当然更不敢再带她去看望他们。不过,吴松年每月还是要跟赵靓撒个谎,以出去办事为由,到小石桥看看。其实,赵靓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吴松年是去看干爹干妈,她只是不点破罢了。俩人心照不宣,吴松年从小石桥回来啥也不说,赵靓同样只字不问,都像没这码事儿一样。至于韩镇山夫妇的具体生活情况,吴松年对父母没有细说,吴森茂和李爱媛也不曾多问。可以想见,两个孤老,靠三十几元退休金生活,日子能好到哪儿去?吴森茂和李爱媛都说,韩家大哥大嫂怪可怜的,多年不见了,抽空他们也去看看。没想到,吴松年听了这话,竟是百般阻拦,推说路远,不通车,好歹不叫他们去。这倒使吴森茂和李爱媛产生了疑心:莫不是韩镇山两口出了什么事儿?于是,吴森茂和李爱媛力逼吴松年说出有关韩镇山夫妇的真情,讲清不叫他们去看的理由。

  “有啥可讲的,好也好,歹也好,谁能帮上忙?看了也糟心,不如不看。我是没办法,不得不去,我不忍心叫他们天天在井台儿上守着往东看——”

  “你这是说什么?”李爱媛有点儿急了,问,“没头没脑的!什么井台儿,什么往东看,看什么?”

  “看——看——”吴松年刚说个“看”字,鼻子一酸,“哇”地一声,竟大哭起来。吴松年这一哭,弄得吴森茂和李爱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吴松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边哭边说:“我那老爹老妈呀,一天到晚,就坐在村口的井台儿上,一动不动,睁着两眼往东看。天天如此,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看什么?看我呗!盼我能在村东的大道上出现。可我也不能总去呀!来回二百多地,骑个破自行车,天不亮出城,天黑回来,累得我上不去炕,我也难呐!可我若不去,就叫他们那么等,我又于心不忍。去了,又怎么样?还不是看他们哭!去一回,哭一回,末了还得走。我走了,他们更盼,又是等……等……等到何年何月是个头哟!呜……呜……”

  就这么几句话,吴松年哭断了几回,李爱媛跟着抹眼泪,吴森茂也怪难受的。

  “按说,咱俩是该去看看,”吴森茂和李爱媛商量,“可这来回二百里地咋走哇?不通车,你又不会骑车,就我,当天打来回也难。”

  “去啥?”吴松年仍然反对他们去,“眼不见为净吧!见了,叫人更难受。他们过的那哪叫日子,简直是活受罪,生不如死,我这个做干儿子的,看了都要心碎,你们就别自寻烦恼啦!”

  “看是该看,”吴森茂说,“等机会罢。让我想想,看有什么办法。人家救过我的命,再远,咱也得去。”

  然而,没等想出如何去小石桥的办法,韩镇山两口已经没了!

  这年初冬,一场大雪过后,天气格外的冷。吴松年冒着寒风,骑了百十里地,来到小石桥村,却没有看见往常在井台上等他的韩镇山夫妇。吴松年以为干爹干妈怕冷,没出来,就直奔韩家老屋去了。吴松年进院一看,韩家的屋门锁着,屋里没人。这大冷天,老两口能上哪儿去呢?吴松年推着车,四处打听,转了半天,连个人也没瞧见。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老人,一问,吴松年这才知道,韩镇山夫妇早在半月前就先后去世了,中间相隔也就四五天。吴松年再想问些详情,老人一概不知,他只知道,韩镇山死后,村里的老弱病残帮着把他埋了,几天后又送走了他的老伴,给他们并了骨,坟头就在村北的乱葬岗子。吴松年想找个村干部问问,又找不着。据老人说,干部都带队开山放炮,修水渠去了——难怪吴松年见不到村里人。

  吴松年没法,只好推着自行车到村北的坟地,想看看干爹干妈的坟茔,给过世的二老磕个头。没想到,乱葬岗子被大雪覆盖,根本分不清新旧坟头。无奈,吴松年只好冲着整个乱葬岗子,倒身下拜,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走人。

  这就是吴松年最后一次去小石桥村的情形。

  韩镇山老两口终于得到了解脱,吴松年也得到了解脱,大家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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