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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树柏-流年》 作者:李树柏

第58章 自我保护的“护身符”(3)

  回到学校,吴柏岁更加惊讶,这里比大街上热闹多了!学校大门敞开着,大门和高墙上糊满了大标语。校园里更是如此,原来十分整洁的办公楼和宿舍楼,被贴得花里胡哨。进得宿舍楼,吴柏岁被吓呆了:楼道里,到处是大字报,指名道姓,要“揪出某某某”,要“砸烂某某某的狗头”,还有什么“打倒”、“脚踢”、“火烧”、“油炸”……所有被点的名字上,全都被打上了红色的××。吴柏岁连看也没敢细看——再说,他也不认识这些被揪出来的人,赶紧一头钻进宿舍。还好,他的室友马龙生在。吴柏岁丢下行李,气呼呼地问:“这是怎么了,乱七八糟的?”

  马龙生赶忙探过头,用一个手指点着嘴唇说:“嘘——小点儿声!”

  接着,马龙生抢步走到门外,看了看走廊上的情况,返身回屋,关紧屋门,说:“你问我怎么了,我问谁去?反正是乱套了!”

  “怎么个乱法?”吴柏岁问,“我下乡一年多,两眼一抹黑,只听说开展文化革命,到底怎么革,革什么?你快给我说说。”

  马龙生简单地讲了一些红卫兵造反、破“四旧”,打倒封资修的情景,吴柏岁想要细问,马龙生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走廊里的‘揪出’、‘砸烂’、‘火烧’、‘油煎’,又是怎么回事儿?”吴柏岁问。

  “那是咱教职员工中的‘黑五类’,被揪出来了,挨斗了!”马龙生说。

  “啥叫‘黑五类’?”吴柏岁问。

  “就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造他们反的是‘红五类’。‘红五类’——大概就是‘工、农、兵、革、干’吧,我也说不准。”

  “怎么‘打倒’、‘砸烂’、‘油煎’?”吴柏岁问。

  “我只知道,”马龙生说,“大字报上点了名的,打了×的,全被抓走了。有的,当众被剃了光头,有的被戴了高帽。经过批斗,少数人从此一去不返,踪影皆无;多数人被劳动改造:扫厕所、拔草、搬砖——搬砖也不是为什么,只为折腾人,搬过来,再搬回去。等着吧,你会看见,他们早晚两次游街认罪,几十人排成一队,戴着各色纸帽,为首的戴珠帘皇冠,自敲小锣,自报家门:‘我是叛徒特务!’后边的跟着报:‘我是历史反革命’、‘我是反动权威’、‘我是狗地主’、‘我是大流氓’……转完圈儿,面对大墙,低头反省,然后干活,天天如此。晚上,红卫兵给他们办班——‘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实际就是刑讯逼供——”

  “还刑讯?”吴柏岁吃惊地问。

  “甭着急,晚上你自己听。”马龙生说,“透过音乐的间隙,能清楚听到一声声惨叫。”

  “怎么还有音乐?”吴柏岁问。

  “有,”马龙生说,“还都是西洋音乐,外国名曲。”

  “这也太恐怖啦!”吴柏岁脊梁沟子有些发凉。

  “对,”马龙生说,“‘红五类’们要的就是恐怖——红色恐怖。明儿你去大礼堂看看,迎门的墙上就写着‘红色恐怖万岁’六个大字,那可是用鲜血写成的!”

  “鲜血!谁的?”

  “不知道。”

  “那么说,死人了。”

  “肯定!”

  “多吗?”

  “不知道。”

  ……

  俩人一问一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沉默一会儿,吴柏岁突然问:“你没事儿?”

  “暂时没事儿。”马龙生答。

  “会不会殃及池鱼?”吴柏岁问。

  “难说。”马龙生说。

  “你不怕,”吴柏岁说,“我够呛!”

  “怎么?”马龙生问。

  “我出身不好——资产阶级。”吴柏岁说。

  “哈——”马龙生一声苦笑,“我有伴儿了!咱们不仅是室友,还是难兄难弟,我也是资产阶级子弟。”

  “可我们不是地富反坏右。”吴柏岁说。

  “但也不是工农兵革干!”马龙生说。

  “那又怎么样?”吴柏岁说,“总不能‘唯成分论’吧!”

  “你说错了,”马龙生说,“人家就是要‘唯成分论’!你看!”

  说着,马龙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摞花花绿绿的传单和小报。吴柏岁翻了翻,看标题,稀奇古怪,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什么《试论“龙生龙,凤生凤”》,还有《二论》、《三论》,什么《我们来了,还就不走了!》……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吴柏岁怒斥道,“乱七八糟,胡说八道,典型的‘血统论’!”

  “没错!”马龙生道。

  谈话就此告一段落。吴柏岁和马龙生各干各的营生,再没说话。

  吴柏岁读了几份传单和小报,越读越来气。他索性丢下小报,到校园里去舒口气。校园里的情景,和马龙生介绍的情况大体一致,到处都是大字报、大标语,传单小报满天飞,还有人在聚众演讲和辩论,操场上不时能看到三五成群劳动的人,他们胸前都挂着写明自己反动身份的纸牌子。吴柏岁初来乍到,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他转了一圈,又回到宿舍请教马龙生。据马龙生讲,被揪出来的大都是学校的老教职员工,他们历史复杂,出身不好,小辫子多,和学生多有积怨,于是就成了“红卫兵”小将们的第一批“革命对象”。他认为,就学校这个范围讲,基本上就是学生整老师。这使吴柏岁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他自己也是教师,显然也在被整之列,而且出身不好,因此不免有些担忧,当然也为马龙生感到担忧。但是,马龙生对此似乎倒有思想准备:“听天由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不能想个积极的办法?”吴柏岁问。

  “有办法,”马龙生说,“反戈一击!有人‘重上井冈山’,成了红卫兵的团结对象。”

  “什么意思?”吴柏岁不解,“怎么反戈一击?击谁?上哪个井冈山?”

  “怎么说呢?”马龙生说,“打个比方吧:咱俩在这儿说话,过后,你把我的话写成大字报贴出去,揭发我的反动言行,就算你站到革命队伍一边啦!就这个意思。”

  “那你也可以‘击’我呀!”吴柏岁说。

  “我——不!”马龙生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吴柏岁问。

  “不知道。”马龙生说。

  “马兄,”吴柏岁认真起来,“这种玩笑还是不开为好。我们应当想想,有没有什么更可行的自保之法。”

  “我是没辙,”马龙生意志消沉,“坐吃等死吧!”

  说着,马龙生起身,拿碗袋,准备去吃午饭。吴柏岁也拿上碗筷,俩人一前一后,默默地向食堂走去。食堂前一片混乱,有人在演讲,有人在辩论,有人在演活报剧……食堂里,大字报铺天盖地,墙上贴满了,就横七竖八地扯绳子,挂大字报……马龙生和吴柏岁目不旁顾,低头穿过大字报林,直奔卖饭窗口,打完饭,径直返回宿舍。俩人隔桌对坐,闷头吃饭,谁也不说话,吃罢饭,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吴柏岁见马龙生不在,便拿起散放在桌上的小报,随意翻看。小报上写的,都是一些“老子打江山,儿子坐江山”之类的狗屁文章,说什么“老子播下革命种,儿孙在娘肚子里就革命”;说“红五类”该上台了,他们上来,还就不走了;其他非“红五类”,一律靠边站;“黑五类”通通要被打倒,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吴柏岁想,像他马龙生这样的资产阶级子女,最好的命运,也不过是靠边站,闹不好,还要被“砸烂”、“火烧”或“油煎”,这却如何是好?据马龙生讲,许多出身不错的老教师,仅仅说了几句不赞成血统论的话,就被揪出,从此一去不返。还有些老师,因为劝学生安心学习,就被说成“反对造反,阻碍革命”,而被“劳教”。更有甚者,那些平日对学生要求较严,或是批评、惩戒过学生的教职员,也被无缘无故地逮走了,而马龙生只不过是在苟延时日,坐以待毙。吴柏岁再想想自己,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这么提心吊胆地等人揪,总不是长远之计,必须想个稳妥的办法,先躲过这一劫才行。

  马龙生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几张传单,神色慌张,进门就说:“快找找,有没有什么犯忌的东西,赶紧毁掉!”

  “什么犯忌?”吴柏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个女教师,”马龙生气喘吁吁地说,“宿舍里藏有俄国大披肩、什么大教堂的模型,还有留苏时的影册……被抓走了。”

  “为什么?”吴柏岁不解。

  “里通外国,”马龙生说,“被怀疑是苏修特务。”

  “岂有此理!”吴柏岁怒冲冲地说。

  “还有更离谱的,”马龙生说,“一位老教师因为撕了一张报纸,被——”

  “撕纸也有罪?”吴柏岁问。

  “报纸背面有两位主席的巨照,”马龙生解释道,“红卫兵说,这是他在发泄阶级仇恨。”

  “无稽之谈!”吴柏岁说。

  “少嗦,”马龙生说,“快找,凡是封资修的东西,一律毁掉。”

  吴柏岁新来乍到,本没多少东西,翻了半天,只翻出几本外文书,其中一本插图《圣经》,似乎有犯忌之嫌。吴柏岁拿给马龙生看,马龙生捧着书,脸都吓白了:“天呐,你有这个,快撕了!”

  吴柏岁有些犹豫,他很喜欢这本书里的故事,更喜欢其中的铜版插画。无奈,马龙生死命催逼,吴柏岁只好忍痛割爱。吴柏岁一边撕书,一边想:这么被动防御,终究不是个办法,天下大乱,防不胜防,必须想出个妥善的办法。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跟马龙生说了,马龙生反倒向他要主意。

  “听了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吴柏岁说,“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站队问题。

  只要站在红卫兵一边,保准平安无事。”

  “这用你说?”马龙生没好气地说,“可你别忘了,我们不是‘红五类’!”

  “这我知道,”吴柏岁平静地说,“可是,我们可以按你介绍的经验,反戈一击呀!”

  “我们也反戈一击?”马龙生吃惊地睁大眼睛,停下手里的活儿问,“击谁?你击我,还是我击你?”

  “咱俩谁都不击谁,”吴柏岁说,“咱们各自击自己。”

  “击自己!”马龙生大惑不解,“怎么击?”

  于是吴柏岁开始解释“自击”的道理。这是他在撕书时,灵光一闪,想到的一招,也是他多年经验积累的结果。那就是,每到政治考验的关键时刻,就拿自己开刀。他吴柏岁不是出身不好么,那就自己批判自己的出身和家庭的影响,批得越狠越好。入团、高考和分配前的政审,他使的都是这一招,而且屡试不爽。吴柏岁之所以能闯过这一个个险关,混到现在这一步,“自我批判”可以说是他得以自我保全的“护身符”和安身立命的“法宝”。

  “直面自己的坏出身,严厉批判剥削阶级,清算家庭的恶劣影响和毒害,坚决和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誓作无产阶级的追随者,不作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这样一纸声明,足以表明我们站过去了,用你的话说,这就是上了‘井冈山’!”

  “高!”马龙生直挑大拇指,“到底是年轻人,脑子满灵光!”

  “过奖,”吴柏岁故作谦逊,“一点儿被逼出来的小经验。”

  二人相视一笑。

  说干就干,这一下午和一个晚上,吴柏岁和马龙生全力以赴,精心构思他们的自我反击声明。第二天,学校食堂里果然出现了一张轰动一时的大字报:《脱胎换骨上井冈》,署名吴柏岁、马龙生。当他俩把这一声明抄件递送“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指挥部”驻校办事处时,果然受到了热烈欢迎,当即被编入红卫兵的外围组织——“赤卫队”,成了红卫兵的得力助手和团结对象。

  吴柏岁和马龙生那叫美!俩人一身轻松,不是帮红卫兵抄大字报,就是替造反派写标语,或是蹬上三轮儿,拉上糨糊桶,满世界去刷标语,贴大字报,撒传单……再就是跟在造反派屁股后头摇旗呐喊,给演讲或辩论的人站脚助威。俩人俨然成了准造反派,自我感觉出奇的好。特别是吴柏岁,他很为自己的聪明头脑而感到自豪……这个自我反击的点子出得太好啦!只可惜,吴柏岁这是耍小聪明,又叫抖机灵,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因就在于,吴柏岁和马龙生太过自信,以为红卫兵年少可欺,殊不知,人家都是革干子弟,从小受家庭熏陶,政治素养高得很!就吴柏岁和马龙生这点儿“猫腻”,人家早已了然于胸。他俩上井冈,人家自然表示欢迎,但对这两个非“红五类”,人家也存有戒心。所以,在观察了他俩几天后,为了断其后路,也为了考验他们,吴柏岁和马龙生被叫到办事处。一位女红卫兵头头命他俩当场各抄写一份他们自己发表的声明,装进信封,分别写好自家的地址,准备直接寄送他们的家里。这下子,吴柏岁和马龙生全傻眼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混淆了。他们自以为反击的是他们自己,其实是反击他们自己的家庭。他们理当明白这一点,事先跟家里打好招呼,然后再发表声明不迟。现在要把声明寄到家里,这才显出他们这个“小小的疏漏”,可能造成的后果会多么严重!可想而知,家里一旦接到这纸声明,会有什么反应——非炸了锅不可!怎么办?赶紧补救吧!当晚,跟着造反派革了一天命、累得筋疲力尽的吴柏岁和马龙生,一进宿舍,二话不说,立马想辙!

  “咋办?”马龙生哭丧着脸问,“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的信,说不定已经到了,家里还不翻了天!”

  “回家,”吴柏岁说,“连夜回家,好好解释。”

  “叫他们抓住咋办?”马龙生说。

  “死无对证。”吴柏岁说,“万一被发现,你一口咬定,说是回去和家里一刀两断去了。”

  “那你呢?”马龙生关切地问。

  “我写信,”吴柏岁说,“马上写。”

  “那可是白纸黑字,”马龙生担心地说,“万一……”

  “顾不得那么多了,”吴柏岁说,“听天由命吧!”

  “不行,”本已准备要走的马龙生又坐下了,说,“今晚我不能走,你也别出去寄信。”

  “为什么?”吴柏岁问。

  “你想呵,”马龙生说,“人家考验我们,能不有所准备,防着点儿?我们现在行动,十有八九会落入圈套,那明天可就有好戏看啦!听我的,咱忍一夜,你写好信,把它交给我,明天出去,我趁乱溜回家,说上三言两语也就够了,顺便把信给你寄了,人不知,鬼不觉,这多稳妥!”

  事情就这么定了。第二天,指挥部组织大游行。队伍一进城,马龙生不见了。

  游行队伍在城里兜了一个大圈回来,马龙生又出现了。吴柏岁和马龙生的目光一碰,心知肚明——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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