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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岩文集(第六卷)》 作者:柯岩

第32章 国画大师李可染(1)

  一代天骄

  可染先生不会喜欢这个标题的,因为这位美术大师总是说:“我不依靠什么天才,我是困而知之,我是一个苦学派。”

  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但我还是要这样写。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是写给可染先生看的,而是写给许多自命为一代天骄,或渴望成为一代天骄、或干脆什么也不想,终日浑浑噩噩的人看的。

  “人,都是有潜力的。人,可以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啊!只要他严肃对待人生,执著地为事业拼搏,并一步一个脚印地攀登的话。”

  每当我看到介绍可染先生的文章,看到他的画,甚至仅仅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都会这样想。

  现在,我在可染先生的中国画画展上。在几间展览大厅里挤满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各界知名人士似乎都来了。这些人平时在各条战线奔忙,相聚殊不易,但几乎没人利用这个场合交谈,大多只默默颔首、握手,就匆匆分开,眼睛都不离开画幅,带着那样一种仰慕与沉思的神色。可染先生的画总有那样一种力量,它总是使你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感染,甚至被感动。他画的是山水,但又不仅仅是山水。站在他的山水前,你不但可以读出画家的所思所想,感受到他灼人的情感,他人格的力量,还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伟大祖国的历史、文化,想起诗,想起音乐……一切繁琐、卑微的烦恼都不知不觉地远去,你会突然觉得你不再是你自己了,或者说,渐渐地忘记了你自己。一种崇高的优美的热爱祖国的感情慢慢溢满你的心胸,使你体验到一种深沉的激动,一种灵魂的昂扬,一种纯净的快乐。

  他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呢?我每次看他的画,都这样如涤心肺,在惊喜之余又每每自问。这次,身在他的画展大厅,站在堂中那幅大字“为祖国河山立传”前,我又沉思了许久。

  似乎只是平平常常的七个字,但细想来,这七个字里有着多么丰富的内涵啊!古往今来,多少人画山水,但把它提到这样高度,进入这种境界的,也就是几位大师而已。没有这样气吞山河的感情、胸襟、气度,没有深厚的历史使命感、时代责任感,没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艺术功力,是提不出这七个字来的。而要完美地呈现出来,更是谈何容易啊!

  我沉思着,咀嚼着,一时如醉如痴。可染先生在许多人的簇拥下慢慢走过来,我竟没有看见。蓦抬首时,已在咫尺之间。许多人迎了上去,我正想趁乱闪避,只见可染先生频频招手唤我。我是十分尊敬可染先生的,只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间炫耀与他相识,那多少有点自抬之嫌,更何况又是在他的画展上。可他竟站定了等我,我只好过去。可染先生紧紧握着我的手,半晌说:“你正忙什么呢?我最近正整理一些旧稿……”

  可染先生从来是害怕记者、作家的,为什么偏偏这么和我说呢?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大画家与青年艺徒

  仰慕可染先生的画,是很久远的事了。认识可染先生,却是1961年,在北戴河。我没有想到,可染先生这样平易近人,他不但应我们所请,给小川、朱丹、敬之和我都画了画,而且经常和我们谈起许多画坛掌故和他的艺术见解。1961年,是我国三年经济困难即将过去,政治生活比较正常的时期。新侨会议刚刚开罢,知识分子欢欣鼓舞,大都摩拳擦掌想大干一场,思想也比较解放。因此,谈话比较轻松,涉及面很广。我们常常在傍晚时和可染先生一起散步,有时天都黑了,意犹未尽,他就邀我们去他的住处小坐。

  我知道,此前不久美术界有的人曾对他的画进行过不公正的批评。但他竟只字没有涉及,平和从容,谈的尽是诗、字、画、印、音乐、戏曲……有机会和这样的大画家接近,我自然想向他请教些问题。可染先生对人十分诚恳,不但有问必答,而且循循善诱。

  我那时年轻,似乎是“小有名气”,但在不知天高地厚之中也不免时有苦恼。那时我最大的苦恼是被迫写戏,可老也突不破戏剧结构这一关。我没有直接向可染先生去请教这个问题,但也许可染先生从我的一些提问中听出了端倪,也可能他对所有的艺术学徒总要讲解构思与提炼的问题。他不断地用许多大家熟悉的名画家和名画对我们谈生活,谈思想,谈浓淡、疏密、黑白、对比、层次……他不但对传统国画谈得很透,对国外各流派也如数家珍。我常常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地解决了我的“结构”问题,懂得了自己犯的正是艺术学徒的通病,就是太实、太满、太贪,或因思想肤浅而过分追求形式,或因在生活中偶有所得不肯舍弃而过分堆砌。

  记得可染先生说:“作画从来是从简到繁,又从繁到简。初学时不会观察,常常把繁复的事物看得很简单,等慢慢懂得了层次、厚度之后,又往往难于舍弃。但没有提炼就不会有艺术。而如何提炼,就同你的思想水平和人生阅历分不开了……”

  “……再没有比白石老师说得更透彻的了,画家要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则为欺世。”

  “……”我这才恍然大悟,所谓结构,根本不只是个编故事、讲构图、设事布局、谋画面等纯技术问题,而是渗透了作者心血的整体建筑,是作者人生态度、文化素养、胸襟、气度、人格、境界……的有意识构成或自然而然的流露。

  古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那时就有茅塞顿开之感。现在,我早已步入中年。这些年来,不少人评我的作品时,说我什么“善于提炼,巧于构思。”其实,我只是从可染先生处懂得了一点追求而已。可染先生在美术界治学严谨,弟子众多,他可能不会承认他还有这样一个美术界之外的学生。但我确实是从可染先生的为人、为画、为文中,窥见了艺术殿堂的许多奥秘,极大地开拓了我的美学视野。

  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会具有这样的点化之功,在不知不觉之间,影响了别人的艺术生命。我从此开始了广泛的艺术学习,并有意识地搜集和了解起有关可染先生的材料来了。

  爱,是艺术的起点

  去年,徐州市,建造了李可染旧居。可染先生亲自参加了旧居落成仪式。为尚健在的艺术家建造纪念馆,在我国,还仅仅只是开始。这是对文化的尊重,说明了社会的进步。

  可染先生已年近八旬,回故乡,这不是第一次,但对着修葺一新的旧居,浏览着陈列的画幅,回顾自己长长的一生,“乡音未改鬓毛衰”的诗句蓦地浮上心头。只是没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事情发生。因为,故乡的孩子们大多知道这位大师,他们中的许多人,从小就从老师、家长督课劝学中熟悉了他的故事。可染先生1907年出身在一个贫苦的家庭。他的父亲出身贫农,逃荒到了徐州。打鱼摸虾,难以糊口,后来经人介绍,学了厨师。母亲是个家庭妇女,目不识丁。按说这样的家庭,孩子很小就会成为家庭的辅助劳力,但可染先生从小就流露出极强的艺术气质,表现出对艺术的酷爱,打动了他的双亲。

  这个孩子几乎从没问妈妈要过吃穿,常常痴痴地在集市上民间戏曲、说书摊边一站一天,忘了吃饭。小时候,一次到邻居家里去,看见了一幅山水中堂。小小的孩子待在画前就不会动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看着那满纸的烟云,恍惚自己已进入画中,闻到了山间清新的气息,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从此,他就专心致志地爱上了绘画。六七岁时,就跟着那些走街串巷的画工到处跑,看他们画门神,画肖像,画灶王爷……天黑了,人家都回家了,他这才意犹未尽地回来。

  一次,他的一个小伙伴,从父亲的旧书堆里翻出两本画谱,送给了可染。他翻呀翻呀,一天没撒手,晚上就抱着那两本书睡。孩子甜甜的梦里,该也尽是那些山水、人物和戏文里的悲欢吧?反正他每天早早地爬起来就画。家里没钱买纸笔,他就用碎碗碴在附近的晒米场上画来画去,常常招来大群的围观者。

  可染先生那时候梦想过自己的今天么?想必没有。他画,只是因为他——爱。爸爸妈妈却惊喜地看着他,在他身上延续着自己童年的梦。这孩子也许会有出息呢!于是,他们辛苦劳作、日积月累,开了一家小饭铺,省吃俭用地供这孩子上学。

  十三岁那年,一个晴朗的夏日早晨,可染在城墙上的小路上飞快地跑。忽然停下来,翘首四望。可染常常这样登高望远,饱览风光。

  可今天,这一看呀!可不得了啦!读者诸君,你相信命运吗?命运中的偶然机缘往往影响人的一生。可染先生不相信命运,可他也承认这一天对他的一生至关重要。“可以这样说吗?如果没有这一天,就没有李可染。”一次,我问先生。“这样说,可能太绝对了。因为那时,爱画,立志学画,在我已是不可动摇的信念了。没有这一天,也许还会有别的机缘。但是,我仍然万分感谢这一天。这一天的印象永远镌刻在我的脑子里,与我同生死,共患难,朝朝暮暮,萦绕胸怀……”

  那么,这一天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天呢?

  “快哉亭”里的伯乐

  在徐州城东南,有一园林建筑群,名曰“快哉亭”。此名缘何而来,已不可考,只传说宋代大诗人、大书画家苏东坡经常在此吟诗作画。

  李可染那天正在城墙上奔跑,偶然驻足一看,呀!亭榭里竟有几个老人在后室作画。李可染顺着城墙坡爬了下去,先是远远地看,见无人管他,就越走越近,站在窗外细看起来。只见一位老画师正在画梅花横幅,他先在纸上勾出几根枝干,然后在空白处圈圈点点……啊!霎时间满纸璀璨,枝头开满了梅花。孩子静静地站在那里,敛气屏息,一动也不敢动,既怕惊动了人,又怕呼气吹跑了那满纸的芬芳……中午回家吃饭,可染还是愣愣怔怔的,妈妈直问“怎么了,怎么了?”他也来不及回答,慌慌张张扒完一碗饭,转身又跑去看了。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爬了起来,一口气奔到快哉亭。太阳还没升起来呢,他就静静地在窗外等候,又痴痴地看了一天。第三天,第四天……他终于引起了老画师们的注意。他们见过太多的好事者、附庸风雅者,却头一次见到这样真心爱画的孩子。

  一位老画师终于对他说:“你可以进来看。”“我?”可染左顾右盼,半晌,才敢相信这确是招呼他的。这样的幸福简直使他手足无措了。怎么表达他由衷的感激之情呢?这个小小的孩子每天凌晨就来,帮老画师打水、扫地。老画师们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就教他铺纸、磨墨……可染都做得仔细认真,同时不忘记在画师作画时把书法和画都默记在脑子里,回家后自己学着样子画出全幅的山水。

  后来可染才知道,这里是当地著名的“集益书画社”,那个画梅的老画家叫钱食芝。

  一次,可染把他在家里默画出来的山水画给钱食芝看。钱食芝很惊讶,说了许多夸奖的话。众画师就怂恿钱食芝收下这个徒弟。可染眼巴巴地看着钱食芝,他从小口羞,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颗心跳得好像要脱腔而出。钱食芝捋胡须,上下打量着这个孩子。其实,他早就心许了这个孩子,见他在这种时刻也没有多余的话,心里更是高兴。巧言令色,膝语蛇行从来是艺术的大敌,钱食芝首先看中了这孩子淳厚朴实的本质。

  一般地说,拜师之后,老师总要给学生起个艺名,或改改名字,但钱食芝说:可染这个名字就极好,就不用改了。可染,可染,是指孺子可教呢,还是说这孩子他日必将点染江山,为画坛增色呢?想必两重意思都是有的。钱食芝尊重给李可染起名的那位小学老师,并在自己送给可染的见面礼——一幅五尺的山水画上题诗:“童年能弄墨,灵敏世应稀,汝子鹏博上,余惭鹢退飞……”

  钱食芝擅山水,师王石谷一派,他的画本身成就并不大,但他却以惊人的眼力和爱心接受了这个孩子,成为可染的第一个启蒙老师。他为这只异日展翅腾飞的大鹏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真正热爱艺术的人一定爱惜人才。”可染先生曾不止一次地说。

  偶然与必然

  李可染有幸,遇到了他的启蒙老师钱食芝,李可染更有幸,遇到了一代名师林风眠。

  1927年,林风眠在杭州办起了国立西湖艺术学院。二十二岁的李可染前去报考这所当时全国艺术研究和进修的最高学府,报考的是美术研究部。在考试科目中,最主要的一项是:当场创作一大幅油画。李可染只在上海美专学习过两年,着重学习的又是国画和水彩,从来没摸过油画笔。他着实发愁了一阵,但李可染毕竟是李可染,在艺术和求学面前,他是从不后退的。他下决心“临时抱佛脚”现学。当时同来报考的学子中热心人也不少,李可染就向他们求教。一位同来应考的朋友现教他怎样调色,怎样下笔…….没有想到,考试结果,李可染竟被录取。而那位教他的,有相当油画基础的朋友,却没有考上。

  难道李可染真是了不起的天才,仓促上阵,也能一蹴而就吗?这样说,难道基础是不必要的,油画的堡垒竟是这样容易攻克吗?事情当然不是这样。李可染的幸运在于他遇到了林风眠。风眠先生从他的画中看出尽管他没有油画基础,但他有敏锐的艺术感觉、锐意进取的艺术魄力和丰富的想象力……于是,他被破格录取了。

  生活在前进,我们今天十分强调正规化。正规教育对于艺术家无疑也是十分必要的。但是,艺术之作为艺术,常常有那么一点特殊性。如果我们的艺术教育家们能更多掌握一点这种特殊规律,而少一点墨守成规的话,将会像林风眠老先生这样慧眼识英雄。世界上就会多一些杰出的艺术家,而少一些模式化的庸才。

  细数一下吧,古今中外有多少这样被破格录取,从而脱颖而出的英才啊!李可染没有辜负林先生的知遇之情。他从不自诩是天才,他知道自己的油画不行,而油画的基础又是西洋素描,于是,他决心从头学起,画好素描。他对自己提出“志不分,凝于神”的要求,甚至在自己的画架上用油画笔悄悄地书上一个“王”字。这个“王”,实际的意思是“亡”,意思是学不好素描宁肯死。或者反过来说,就是哪怕死也得学好素描。不写“亡”而写成“王”,是不愿引起人注意的缘故。

  这样大的决心,加上默默地、日以继夜地刻苦学习,李可染的进步很快,引起了他的油画导师克罗多的注意。克罗多这个法国人似乎也相当开放,他既要求李可染打好素描基础,又充分放手让他发挥创造性。对李可染为了追求造型厚实、增强立体感,而把画纸反复揉搓一事,不但不制止,反而称赞他,说:“你看,这样做的结果是使素描看起来具有雕像的效果。你是怎么想起来的,又是怎么做的呢?”

  李可染把自己的想法细细地告诉他,又用手揉搓给他看。克罗多十分感兴趣,对这个学生益发注意起来。学期结束时,李可染因其素描别具一格,得了全校第一名。

  老师的称赞对于学生具有何等大的力量啊!这也许不是每一个老师都能清楚意识到的。但是毕竟,归根结底,学生的努力与追求是最根本的,不可代替的。机遇是重要的,也是幸运的。但如果缺乏自身的条件和准备,机遇也会与之失之交臂的。天助自助者,偶然从来寓于必然之中。李可染早期的学习道路,难道不是对我们很有启示吗?

  画家与时代

  李可染天资很好,又勤奋好学,林风眠曾有过在他毕业后送他出国深造,并留校任教的打算。可是,时代却使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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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岩文集(第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