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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岩文集(第六卷)》 作者:柯岩

第36章 国画大师李可染(5)

  可染先生爱音乐,会拉一手好胡琴。曾得胡琴圣手孙佐臣老先生指点。他常讲孙先生早年练功,在数九寒天把手插于雪堆,等冻到僵硬麻木时,才拿出胡琴来练,不练到手指灵活,手心出汗不收功的故事。说世人只知道孙老先生的演奏金声玉振,动人心魄,却不看他左手食指上一条深可及骨的弦沟……可染先生爱看戏曲,不但从小就废寝忘食地跟着野台子戏跑,到成了大画家之后仍不断听戏。他看戏不是看热闹,而是看门道。看一出《长阪坡》能看出陪站在刘备两侧的甘、糜二夫人,谁身上有情,谁身上没戏。能深刻领略梅兰芳、程砚秋诸大名家的情致,韵味……他还曾反复向学生们讲及他和盖叫天相识相交的情景。

  1954年夏天,可染先生和盖叫天在杭州偶遇,他不放过一点一滴向盖老学习的机会。盖老在舞台生涯中,曾一次折臂、一次断腿。盖老接骨及盖老练艺的故事既为他熟知,也使他心服。一次,他和盖老在西湖边上一家茶馆里饮茶,盖老坐着,把长衫盖在膝上。原来盖老是把一只脚插在八仙桌的横档里——盖老在饮茶谈话之间,还在做伸筋拔骨的功夫。这个印象他记忆极深,终生难忘。

  他说,盖老家里挂着墨龙画屏,桌上摆着瓷塑罗汉。盖老说龙的矫健变化,罗汉的典型架势,都是他揣摩身段动作的蓝本。他平时看到庙前石狮,会联想到亮相的顾盼呼应;看到香炉内烟柱袅袅,会悟到舞蹈的舒展自然;看到自然界一草一木,都会联想起舞台上的章法布局……似乎客观事物都能与他的艺术联系起来,都能对他起滋养作用。真是念兹在兹,不舍昼夜。盖老的艺术“杰作惊天”,岂是偶然……是的,一切大艺术家的成就,都绝非偶然。可染先生的画中有诗,书印如画;画幅静中有动,人物呼之欲出;山河仪态万方,流水溅石有声;情致、气势、精神、哲理、在在引人入胜,令人过目难忘、思绪万千……他说盖老“杰作惊天”是因为念兹在兹,不舍昼夜。可染先生自己呢?又何尝不是如此。

  文房五宝

  读者诸君,你们一定以为我笔误了吧?中国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文房四宝”?戏曲小说、诗词文章开口提笔都是“文房四宝侍候。”这“五”从何来呢?

  如此大事,岂敢杜撰,我自有出处。这出处么,就是可染先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古往今来,无论书法家、画家,无论文人雅士,对这笔、墨、纸、砚,从来是不敢轻慢的。可染先生既是大师,在艺术上严肃至极,精益求精,自然对此更是十分讲究。而他不同常人之处,是还多一宝。这宝么,就是印泥。

  先讲一个小故事。可染先生有次偶然得了一古印,欣喜非常。真耶假耶?就盖了几方,请著名篆刻家邓散木为之鉴定。散木先生一看,大吃一惊,立即前来打问:“如今这印真假倒无关紧要了,倒是这印泥,世所罕见,你是从何得来呢?”

  可染先生这印泥从何而来呢?那还是他随侍齐师之时。一日,白石老人开箱子清理笔墨,颤巍巍拿出二盒印泥说:“这两盒印泥,名叫‘猩红千载’。是北京印泥世家高手所调,还是我早年家道略丰时,用六两金子买来。两盒每盒三两,我一直舍不得用。现在送给贤弟一盒,够你用到晚年的了……”

  有道是:“宝剑赠给烈士,红粉送予佳人。”这世所罕见的印泥么,齐师慷慨解囊,自然是赠给国画高手了。此一赠予,充分说明白石老人对可染先生钟爱之深,殷望之切。可染先生也是从来舍不得用。因偶得一印,引得名家动容。邓散木且为此印泥亲书了一阕长短句赠给可染先生。你道这印泥,可是一宝么?

  可染先生年事已高,但可染先生至今不肯让家人、弟子代为用印。不但讲究印的内容要与画相得益彰,这印盖在何处,远近轻重,都大有学问,俗话说“墨分五彩”,可染先生的印泥,也是色分五彩。何时用朱标、何时用大红,也都要看画的浓淡疏密。印和印泥,对可染先生说来,决不是外加的点缀,而是全画的一个组成部分,同在其完整构思之中。可染先生生活俭朴,粗衣布履,但所用文房五宝,却极华贵。他所用印泥,一在北京、一自上海,都是专人调做。所用画笔,在北京、苏州、安徽等地,也都系出名师专家之手。纸张,舍安徽泾县宣纸不用。就是安徽泾县的宣纸,也是全部定做。不但纸上有“师牛堂”水印,且纸的用料、成分、比例、制作,都有专门要求。致使各地此类专家常有人来京,不但为他修笔、调泥……而且不断向可染先生请教。有的厂干脆聘他为顾问。

  最后,谈谈可染先生的墨。曾有过这样一个有趣的传说,说可染先生有一块极珍贵的墨,是康熙御墨。可染先生轻易不用,十分必要时,也是亲自研墨,平平板板,在砚台上只磨两三圈,决不浪费一丝一毫……我问可染先生:“是有这样的事吗?是有这么一块御墨吗?”可染先生笑了,说:“岂止一块?我用的都是御墨。大多是乾隆的。当然,许多古墨,应该都是文物了。但作为文物保存起来,多可惜呀!且近年因大量需要,笔墨成批生产,质量已远逊明、清。中国的文房四宝,名扬天下。所以我一直建议厂家,应区分一般用及专用,以保证国画质量。至于墨么,幸亏我解放初期,倾家所有买了许多,大都从败落世家辗转流落出来的。画与文物之间,我还是以画为贵,为了画的质量,就顾不得是不是文物了。”

  桃李满天下

  可染先生不但是一位伟大的国画家,而且是一位卓越的美术教育家。从30年代起,他便一直用自己的作品与艺术见解为后辈开启艺术殿堂的大门,在后来长期从事的美术教育工作中,更是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一面直接培养了无数美术人才,一面著述理论。一部《李可染画论》风靡了艺术界,不知使多少人茅塞顿开,深受教益。

  在教学道路上,他也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困难重重,像他作画一样经历“七十二难”。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制度的巨大变革,预示着经济、文化建设高潮即将到来。但是,具有古老传统的中国画,面临着能否反映现实,如何反映现实的新课题。当时,和任何时期一样,虚无和保守两种倾向都存在。全面否定国画、否定传统的思想甚嚣尘上,闭关自守、故步自封的思想也十分严重。

  50年代初,在讨论中西画结合问题时,不少人主张全盘西化,西方素描也应该成为中国画唯一的基本训练方法。可染先生坚决反对。他认为仅用光影、面块……的关系来表现物像,来作为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这种论调是有害的。他坚持要正确看待传统画法,强调要开书法课,要临摹古画,从传统中吸取中国画本身的精华。但又不否定西方素描,尤其是实地写生,他再三强调到生活中去,到壮丽的河山中去。并明确提出要集中生活资料进行创作。这三者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应该循序渐进,逐步深化……正像一切坚持正确意见的人总是要受到民族虚无主义和保守势力的双方面攻击一样,可染先生当时也是“腹背受敌。”但他没有屈服,而是以自己的作品来实践和探索新国画的道路。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到50年代末期,他那套教授国画的主张逐渐被重视起来。中央美术学院出现了新的课程改革,如中国美术史的教授要以图讲述,并与基本技巧练习之理论结合,系统地临摹传统精品,设白描、速写、默写、创作等课程。这种新国画的基础训练法,成为了中国美术教育史上重要的一页。

  可染先生作为教授最可贵之处还在于他不仅仅教技巧、教基本功,教创作方法,更重要的是他是在教人、育人。他高瞻远瞩地给学生指出的是一条真正艺术家的道路。

  教授、教授、又教又授。他反复给学生讲画品、人品,思想、生活,才能、毅力,修养、境界,功力、方法……讲画家与画匠的区别,讲画家和时代的关系,讲意境和意匠的深刻内涵与相互作用,讲传统和创新的辩证法……他不但用嘴讲、用画讲,而且用他全部的作品、他一路走来的艰辛、他的爱心和人格力量去熏陶与感染学生。

  几十年时间的流水潺潺涓涓,水滴石穿,可染先生终已成为备受尊崇及争相效仿的一代山水画宗师,不但桃李满天下,而且其中佼佼者甚众,仅其中最接近“李可染”或深受其影响的知名画家就有周思聪、白雪石、宋文治、张凭、张步、黄润华、李行简、李小可、李庚、朱修立、贾幼夫、宋涤……让我们祝愿更多的后来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可染先生的为人和胸襟,是会欢迎并切盼青出于蓝胜于蓝,热望他们攀上更崔巍的艺术高峰的。

  不过,坦率地说,怕也不那么容易呢!

  白发学童

  谁也没想到,可染先生在满七十岁时,请名画家唐云为自己刻了一方图章:“白发学童”。

  我看着印在各种画幅上的“白发学童”这几个字,总是禁不住热泪盈眶,心潮起伏。从1946年可染先生投身到齐、黄二老门下,以教授之身充任“学徒”到现在,整整四十年过去了。

  如果说四十年前可染先生还只是个一般有名的画家,现在他已是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师了。一代宗师尚且自称学童,我辈当如何?目空一切的狂徒又当如何?

  我懂得了世上为什么会有昙花一现的人物,为什么会有青春永驻的大师了。许多人评论可染先生的成功之道有什么天赋高、悟性强、名师指点、受西画训练、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我想都对。但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恐怕还是虚怀若谷,勤奋好学吧!

  可染先生从来都把自己放在宇宙万物之间,历史长河之内。想宇宙悠悠、历史无尽,一个人成就再高,也总会有他的局限性吧?我们有些人头脑清醒时,大概也会作如是想,但可染先生是时时作如是想,真心实意地作如是想。这正是可染先生大智大勇、超人出众处。

  可染先生有一句名言是:“要天天做总结。”天天总结,总结什么?可染先生说:“总结自己的缺点。”因为人的进步离不开这样两条:一是发展自己的特长;一是改正自己的缺点。这是一对矛盾,而改正缺点是矛盾的主要方面。用可染先生的话说,就是“长处跑得了吗?而缺点是拦路虎,是前进中的障碍,找不得自己的缺点就会停滞不前。”

  明朝董其昌山水画得很好,但不会画点景小人。元朝倪云林也不会。董其昌就原谅自己说:“有云林遮丑于前。”就不肯下功夫了。“这多么愚蠢哪!”一次可染先生说:“所以董其昌一辈子没突破自己的局限。其实,只要善于总结,全力攻关,‘难’是可以转化为‘易’的。”

  可染先生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点景小人画不好,就花一个月时间什么也不干,专画小人。一个月不行,两个月,两个月不行一年。一年画几万个小人,还能画不好吗?一年时间看来很长,但和人的一生比起来,还是短暂的。可染先生就这样:山画不好,专画山;树画不好,专画树;石头画不好,专画石头;流水画不好,专画流水……我忽然明白了以前老问可染先生:“如果没有钱食芝……”,“如果没有林风眠……”,“如果没有齐白石,是不是就没有李可染”时,可染先生为什么笑了。

  我问得多蠢啊!是的,钱食芝、林风眠、齐白石……对李可染是至关重大的,因此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但世上仰慕、邂逅钱、林、齐的人何止千万,而只出来一个李可染!可见关键还在于李可染自己。在于他的天赋、坚毅、勤奋,在于他对艺术无私的热爱,在于他“白发学童”的精神……可染先生还有方名印:“七十始知己无知。”一个自以为无知的人,才会向更高的山峰攀登,向更广阔的世界迈进,向更新的尚未为人所知的领域开拓……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可染先生不但将继续对国画艺术作出新的贡献,而且也有理由期待在可染先生八十华诞、九十寿辰……之际,还会给我们以更多的“白发学童”这样内涵丰富,寓意深刻,诗意盎然的教诲。

  1986年7月-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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