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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窥背后》 作者:阿明

第19章

  京城较劲儿的日子到了,太阳能把马路晒软,踩上去就像涂了一层沥青的地毯,让人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天气闷得比得上桑拿浴了,吐唾沫都发粘。路经理早早就打发我蹬板车到位于六里桥的一个出版社进书。我想早去早回,到那儿后盯着表傻等半天,到十点多管事的一个“四眼”才来。他是个年轻人,接过我的书单扔在办公桌上,翻腾一气抽屉,打过两个电话,抻过一张表格为我划了价。他问我现金还是支票。我被卡在那里,心里挺熬糟。路经理什么便宜都占?空嘴白牙的,告我下次用支票一块结是在电话里同“四眼”讲好的。我半晌把他的意思跟“四眼”讲明。“四眼”却说你们经理真他妈能算计,这不成代销了吗?不灵。我才不跟“四眼”废话,打算愣会儿就走。倒是“四眼”沉不住气了,当时又给路经理打了个电话,说来说去又成了。装书时,“四眼”说你们经理最能装孙子了,说话从来不算数,记着下次让他亲自来结账。他抠着呢!他又问我经理能挣多少?现在怎么也得百万往上了吧?我说不止,估摸着他现在怎么也有个几百万吧。这话没给“四眼”的眼镜震下来,他光张着大嘴吐气,那镜片让阳光晃得一亮一亮的。我心想,你激动什么!临别,“四眼”让我转告路经理请他讲信用,他把“信用”两字着重强调,否则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对他们这种比较简单的猫儿腻门儿清,懒得计较个中滋味,蹬着夯夯实实的一车书,从六里桥往西单奔,顶着太阳蹬出一里路,身子直犯虚,后脊梁的汗水像小河一样往尾骨汇集。我本来就有点谢顶,晒得我头皮直发麻,翘着腚,样子一定很可笑。就在这时,我脑子里出现一行字幕……悲惨世界,命运交响曲,苦难的历程,艰难时世……等等。本来是哪都挨不上哪,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多半是用书里伟大的思想给自己找平衡。好像这样一想,我就能从一介猥琐的草民变成大人物,让路经理这么个小人物呼来唤去不过是我伟大历程的一个特定环节。我就是没力气了,不然真想傻笑一通。

  一阵组合式的疲劳和立体式的窒息感,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一团白雾在大街上滚动。我真害怕这种空白,努力去追索任何能触碰我灵魂的感觉。没有,我简直弄不清自己在不断重复什么。我蹬到一半路程,正要拐弯儿,车后胎放了炮。一个个从我眼前掠过的路人,带着一个个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垂头丧气瞅着这车书,最上面几包是关于儿童折纸的,封面上那个可爱的鞠萍阿姨挥舞着小剪子歪着头笑。我也笑了。我靠着车帮,真想给这车书点着了。本来就近就有修车的,无非把书搬下来,可我不知从哪来的绝望感,冷不丁记起一部叫《鸽子号》的电影,那位优秀美国青年在横穿世界的途中就用汽油点着了自己的帆船。很小我就渴望做一次伟大的冒险,但没有成功,现下倒有了冒险中最倒霉的感觉,因为我要把这车书给点着了。我对谁也没成见,这样想多半也是一种冒犯,其实我是很孬的,我只能对自己坦白自己的弱点。最后还是把书一包包搬下来,将车胎补好。我对自己的怨恨,不如说是对自己思想的怨恨,否则我不会有那么多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感受。

  正是大晌午头,我装好车往回蹬。我粗略算过,这车书又能为路经理带来两千块钱的利润。从心里讲,我还是挺敬重这家伙经营的韬略,也可能是我想得好,实际真要让我像路经理那样,我还真做不来。我想如果马兰花的书不出事,我拿到那笔可观的提成,我会很得意吗?我虽然累,可还愿意陶醉在某种成功的想象之中,也算借此麻痹一下吧。只有很少的人真正认清自己,更多人只是在失败面前才弄清自己的价值。我用不着边际的想象驱赶我的疲劳,这时我就觉得思想是一副能颠倒黑白的药剂,只要聪明,你就能利用自己的智慧。我不知道从我身旁飞驶而过的人们是否有我这种念头,但看上去都满不在乎的样子,感到他们要比我自由,他们的对手很明确,而我却不知道,我连挨累都是盲目的。不过,能这样想想也算是有所得,无论我在任何条件下产生的任何花里胡哨的念头,最终都用“生活把你推到这步田地,你没有选择”来安慰自己。前面立交桥那大斜坡够我一受,蹬是蹬不上去,只能连拉带推一点点往上拱,没有其他的想法。这一程倒是极辉煌的,好像到了桥头便万事休矣。我一步步拱,半腰思想又岔开了。因为我以前工作的地点就在这一带,单位的同事经常骑车路过这里,当然,混得好的也有了自己的汽车,若是让他们看到我这副光景会说什么呐。我也不例外,尽管我明白“甭为别人活”这个理儿,但根深蒂固的虚荣仍在作祟。我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脑子也开始缺氧,顾不上再想其他的,咬着牙终于把车推到桥上。刚喘口气,身后响起很脆的喇叭声,掉头一看,还真碰到熟人,不过不是别人而是驾着摩托的老月亮……

  我把三轮刹住,见他摘掉头盔显得挺喜兴,说去书店找我没找到,又跑到这儿,老远就看我像只大虾弓着身玩命。我让他试试,见他真要动手也就算了,悠着劲将三轮从桥上放下来,贴到路旁。俩人来到一个凉快地儿开始嚼冰棍。我挺蹊跷,这么热的天出来兜什么风,想到月亮也不是闲着的人,问他找我是不是有事。他说后天想找个地方聚聚,想来想去只有我那里方便。按说这也没什么,只是近日我太累,提不起兴趣,找来找去全是极平淡的感觉。正说着,见金月亮要急,我让他别价,我现在天天玩命,烦着呢,特没情绪。他一本正经让我收起那套阴死阳活。我说:“我真感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不像你想得那么开,往后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找份踏实工作然后结婚。”

  金月亮一惊一乍说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叫文惠的老姑娘吧,人还行,就是没有乳房,也特平坦了些。”

  “你真不是人。”

  “别那么当真,我不过是说说。你别想着失败不就没有失败了吗!人总是得找点儿平衡,说白了就是找点儿自己愿意干的事。结婚不是件多美的事,尤其对三十五岁往上的人。你要再爱上别人怎办?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如果现在就为了这么个目标,也太单调了些。”

  “谁能像你,游手好闲,骑着车乱跑。”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说好了星期日,我领俩姑娘去。”

  “小艾还不够你忙活的吗,那人是谁?”

  “我妹妹阳阳。”

  “你们家快成太阳系了,那丫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月亮说:“不是,是从女人子宫里爬出来的直立动物。阳阳非常可爱,你没见过那么纯洁的姑娘。我们是同父异母。”

  我知道月亮这家伙一贯不严肃。“你别开玩笑,我可是从来没听说你还有个叫阳阳的妹妹。”

  “真的。我何必开这种玩笑,见了面你就知道了。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我从来不领她参加朋友的聚会,真怕她迷上像我这样的男人。”

  “这你不用怕,女人对自己保护得要比男人想象的更顽固,她们天生是这样。如果她们愿意,你想拦也拦不住。”

  “你可能不信,阳阳二十多了,愣不懂男女之间的事。”

  我说那我倒可以帮她个忙。他瞪着眼说“你敢”。我起身推车,借着惯性往前蹬,却不似刚才那般沉重。月亮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喊:“那我先捅了文惠再捅你。”我暗自笑了,总算替文惠出了一口气。上了一程路,从红绿灯下拐弯时,回头见金月亮蹲在原地鼓捣他那破车,估摸是又打不着火了。我想起马兰花押在我那里的那辆吉普,但不能和金月亮讲,他会一分钱也不给把它开跑的。

  跟金月亮的为人一样,他对我简直就像风,飘来荡去不留过多的痕迹,我才不信他从哪冒出的妹妹,不过他很少给姑娘们做类似纯洁的评语。他不讲出口,但我认定他不会发疯爱上一个所谓纯洁的女人。在他看来那是愚蠢,是对人生某种程度上的轻率。见鬼,他一露面就要打乱我的生活,尽管有时我也渴望同朋友聊聊。算了,反正我也答应他了,就让他重新打乱我吧。我决定把王子和也请去,正好借此机会谢谢他这段时间给我的帮助。他和月亮也有过一面之交,朋友之间认识认识也是不错的。

  不知不觉到了书店,大学生和小白脸帮我卸下书,我坐在书垛上就不想动弹。经理的糟糠不时用眼飞我,才不抻她的茬儿,闷了杯云雾茶,就着半道上买的羊肉包子往肚子里填。我在心里跟自己念叨,有个《寿命》的童话讲得真好:说上帝给驴、狗、猴和人各三十年寿命,驴嫌累怕遭鞭打,不愿活那么长,结果上帝给驴减了十八年;狗想到自己要整天不停地奔跑,也不愿活那么长,上帝给狗减了十二年;等到猴子,更不想活那么长,成天干些滑稽的事,呆头呆脑还要遭到人的戏弄,最后上帝又给猴减了十年;只有人觉得三十年寿命太短促,来不及享受人生的乐趣,请求上帝延长人的寿命。上帝看到人这样乐观,就同意将驴的十八年、狗的十二年和猴的十年都给了人。人还是不满足,但上帝已经走了。后来人的一生就是七十岁了。人类前三十年是属于自己的,活的健康、愉快,接着是驴的十八年,一层层负担加到肩上,跟驴一样辛苦;然后是狗的十二年,牙齿开始脱落,整天哼着;最后是猴的十年,做起事来呆头呆脑、糊糊涂涂,还常常被孩子们嘲笑。这则童话是我三十岁以前读到的,印象早已模糊,怎么忽然就记起来了?都是累的。难怪呀,我现在是驴的十八年。我马上把这则童话讲给大家听,大学生和小白脸笑得很开心,两个老太太倒有点儿莫名其妙。她们是猴的十年。我真不忍心观察她们的表情。她们都是很好的老人,对我也不错,可“糊糊涂涂呆头呆脑”就像她们一样恰如其分。

  这一刻真开心。我缓过乏来,正待动弹动弹,路经理回来了。我想我的侃兴未尽,端着茶杯肯定是一脸张扬的神情。他又看不惯了,用难成大器的小业主那种特有的利索眼神剜来剜去,红着脸就是一阵抡风扫地。他的毛病就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说,没头没脑地干活儿,透着那么小家子气。我没理他,我可以把自己当驴,你可不行。我翻出胡然那厮的电话,告诉他我是谁,胡然老小子“噢噢”跟我搭讪。我真想不出聊什么,顺口告他星期****家有个聚会,要想热闹就去。他问我有没有女孩儿,我笑着说,领着你妈来就有了。放下电话,我感慨地对大学生说,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比男人好混啊。她颇为骄傲地点了点头。这时路经理对我说,上午你辛苦了,歇会儿吧。我想一定是他妻子的提醒,说我也没闲着,可他这么一来,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紧着忙活起来。现在是漫长的驴的十八年,往前挨吧。真要和新新书店闹翻了,甭说别人,同文惠都没法讲清。反躬自省,我得学会忍气吞声挣饭吃。这个交易对双方利益是公平的,对我更像往体内不时注射希望的强心剂。我多少带点儿神经质地揣测,时不时给我的未来平添了许许多多绚丽多彩的假设。这些假设差不多全类似路经理跪在我脚下求我网开一面,饶过他家老小的天方夜谭。而我虚怀若谷,生出好些崇高,因而不禁笑了。大学生问我缘何如此,我将刚才私下想的讲给她听后,她说我这人特阴损,没什么意思。她点破这层,还说我有野心,扭着小尖屁股笑着离我而去。

  我的确有过野心,但那是很遥远的事啦。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自负,走到这步境地还是有那么点儿,我不想连根拔去。这是块盾牌,否则脆弱的心灵将无法在这个世界上进行合理的防御。当个好老百姓也不是简单的事。说到我的野心,和我的情感一样敏感,不堪一击,只不过是另一种幻想的方式而已。我从心里佩服路经理,全北京把书店搞得像新新书店这般红火的也不多见。他的确有办法,经过他几年的努力,目前书店已经有几万固定的读者,而且,他盯上了互联网,认为那是书店的前景。他常常将每期图书的目录免费发送给他们,他很会利用读者的依赖心理,他的这些经营作风和我对生活有害的不成熟野心比起来,让我常感到自己是个无用的人。有一次,他打算发行一本书,发出了两万份征订单,回收率是六千册。然后他去和人谈判。按行里的规矩,大宗批发都是七折,比较红火的书七五折,而他竟然能六折甚至更低从对方手里把书抠来,还把人弄得千恩万谢以为他帮了大忙。我一般不太注意这些细节,但我看到路经理声色不动,想这家伙要是玩政治准是杀人不见血的主儿。这样一想也挺让人后怕,才晓得对路经理的佩服是对力量的佩服,其中没有丝毫人性。我永远也做不到。这件事才使我明白从今往后再没有幻想,除了靠力气吃饭别无他方。我只好把自己的无能称为个性。尽管我对路经理有看法,他对我仿佛还满意,偷偷塞给我一个红包,我心里骂着他,却还像贼一样赶忙揣到怀里,他让我好好干,看我这人挺实诚,说绝对不会亏待我的。我想问经理生活中有没有乐趣,话到嘴边却改成“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尤其在物质上”。他不解地摇摇头问我将来还写不写小说。我说我是个失败者,无一技之长,只能做点儿实际工作。说完我就后悔了,这是明摆着的摇尾乞怜。

  为此,我整整诅咒了自己半个小时,和谁也没说话。无聊中,我和大学生闲扯,聊起了她的男朋友。我随口说出男人的玩艺儿还不都是一样,她急忙掩口,不知学哪位倒霉的歌星,耶,你真坏哟。我开始有点儿不明白,半晌才弄懂她的用意,敢情是把男人的“玩艺儿”理解得太透,足够胡然写一本********了。我赶忙明言,所谓“玩艺儿”纯指男人表白爱情手法套路之类的,决无他意。这回她的小脸真绷紧啦,大金鱼眼鼓得吓人。

  近些日子,文惠同我接触很多,虽然不留宿,夫妻之间应该有的全有了。我很知足,但并不快活。我生怕勉强她,有时难免生出些小误会。她老以为是自己上赶着,小闹一番。我放下脸哆哆嗦嗦辩解,结局大都微妙,看上去一切释然,但只是我们觉得和好如初,实际我们真是有意无意在和对方作态。一起拴得挺粘,只是为了符合自己的想象和追忆流年往事。我想我们一对挺有个性的大男大女能做到这样也算是出色了。看到文惠老弄出一副天真未凿的神情我很不舒服,不过我也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扮过多情王子的角色,事后回想我们的举动有多么可笑。我们宝贵的机会该是俩人最冷静的时刻。我们都知道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价值,却仍能心照不宣,微笑着承担双方的责任,默默凝视着,交换着双方的肉体。想来,这要比发疯得不顾后果的初恋有趣得多。有时,我和文惠也讨论这些问题,但有时也避开,看当时的心情如何。可笑的是我和她都认为自己是恋爱的专家,一到节骨眼儿上,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忧虑。我可能还比她好一些,因为女人最相信的是爱情,最不相信的是婚姻。我用这话逗趣,她不置可否。看来真让她下决心和我过日子,我还面临着一场决战。

  我常常真实得有些丑陋,这让文惠对我又感激又厌恶。我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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