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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草荡》 作者:陆亚芳

第35章 刨根问底

  徐小恩第五次给福龙打手机,跟前四次一样,通是通的,可是一直没有人接,便又往他办公室里打,却又被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截住了。这女孩子操着一口带点儿安徽口音的普通话,每次都要刨根问底地问她是哪里的,贵姓,找他们骆总有什么事。接着十分客气又十分抱歉地告诉她骆总不在,有什么需要转告就跟她说。这一次徐小恩再也按捺不住了,未等那女孩子像录音机似地播放出那句话,便在电话里恼火地吼道:“你告诉骆福龙,我是给他写过好几篇报道的州报记者徐小恩,叫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上我这儿来一趟!”

  一团烟雾缭绕着迎面而来,福龙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待那烟慢慢地过去了,眼前还模模糊糊地有一种如梦的感觉。徐小恩倚躺在沙发上,一只脚怒气冲冲地搁在旁边茶几上。那烟头被她一口一口地鼓励着,在红光炙发中慢慢走向毁灭。“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地球上销声匿迹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仍然对着别处——“是不是名气大了,腰也比以前粗得多了,就嫌我远没有你那个娇滴滴的安徽小密一半水嫩,想把我一脚踢了是不是?”

  “你不会说你很忙?”她终于扭过头来,看着他那一声不吭的样子越发来火——“那个安徽佬是不是你的贴身秘书?跟我说说她是怎么勾引上你的,每次是她自己主动脱衣服的,还是你迫不及待地剥光她的?”

  他忽然连再瞧她一眼都没兴趣,心里只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厌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往里面走了两步进去,脚不知踩着了什么,软绵绵的,随即吃惊地发现是只血淋淋的死猫。她看着他那猝然而变的脸色,轻描淡写地说:“这畜生忘恩负义不识好歹,居然在我火冒时跳到我膝盖上来,还抓破了我的一只丝袜!”

  他知道这只小白猫平时最受她的宠爱。以往他每次上这儿来,都能见到它那漂亮的身影在那些沙发和地板上顽皮地纵来纵去。他朝脚下看了一眼,脊梁处不禁感到一丝寒意。她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咕噜噜地喝了口水:“背叛我的人没有好下场!我会让它生不如死!”

  他又在那里站住了脚,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差不多和自己同样高大的女人,下决心要摆脱她——“找我有什么事?”

  “给我倒杯水。”

  他把那杯子倒满了,又问:“找我有什么事?”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话。”

  “没事我就走了。”他放下杯子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骆福龙你再往前走一步会连跪在我面前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的!”

  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个好人,”他说,“我不想再欺骗你。”

  志原打电话过来要他注意当天州报上那篇《龙发公司一天放毒知多少》时,福龙还不知道徐小恩已经向自己发出了第一枚炸弹。这篇三千多字以头版头条推出的报道差不多占了整整一个版面,标题做得令人触目惊心。当中还插了好几幅图片,其中一幅是在张老相公河边拍的,排污管正往下面的河水里喷涌着一股墨黑的污水。环保局里的人开始找上门来时,徐小恩已紧接着向他发出了第二枚炸弹,仍然是以州报为阵地,这篇《张老相公河两岸居民:还我清澈河水》又差不多占了大半个版面,找环保局里的人请客、送礼,这些以往都十分灵验的抗生素仿佛入了重症感冒病人的肠胃一样,都不足以打退那些病菌。于是停止整顿,该罚的款还得罚。

  事情好容易就这么过去了,本以为她到这一步也该罢了,却还未等他喘息过来,她又在州报上向他发射出第三枚炸弹——《龙发公司是怎样偷税漏税的》。他再也按捺不住。可是她拒绝和他通话,只要一听是他的声音,就立即挂机,不给他任何责问、警告、发泄的机会。他闯到她家里去时,她又是半倚半躺在客厅里的那把沙发上,那神态和目光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过去。透过一层淡淡的烟雾,他第一次发现这女人脸上竟已有了那么多皱纹,有了那样深的眼袋。

  他站在她面前,捏着那几张报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为什么要没完没了地这样做?”

  她微笑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保护环境、伸张正义、揭露丑恶是一名记者的应尽职责。”

  “你的职责,”他冷笑,“为什么就没有尽到别的厂家去?草荡上那么多印染厂哪家不乱排污?又有几家企业不在想方设法地偷税漏税?”

  她乜斜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就只喜欢跟‘龙发’过不去!”

  “你要多少钱?”

  “我的快感是没法用钱来买的。我喜欢逞能,抬举一个人使我感到快乐,摧毁一个人也同样使我感到快乐!我还要让你明白——我可以把你轰起来,也可以把你一脚踢下去!”

  “你究竟要想把我怎样才会感到心满意足?”他开始觉得脚底和手心有些痒丝丝起来,丹田里似乎有股气在一点一点地被往上压。

  “直到你——”她恶毒地微笑着,“那句话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你忘了?”

  他想起了那只血淋淋的小白猫。茶几上放着篇想必又是她刚刚完工的稿子,目光扫过那题目:女人——龙发公司总经理骆福龙的发家之道,福龙只听见脑子里轰地一声响,一把夺过了那几页打印稿撕得粉碎,又血红着眼珠子扑过去扼住了她的脖子。“我无牵无挂。”她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一动也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这个跟男人一样庞大的女人,看着脖子上那些已经越来越松驰了的肌肉,内心的愤怒又渐渐地被一种莫名的怜悯和厌恶替代了,慢慢地松开了手。

  “巫婆!”他离开这个充满了烟味的女人时,扔下了他这辈子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永远也别指望会有男人真正爱上你的!”

  他把车子开得飞快,直到曲江三桥收费站时,才被迫猛地停了下来。三桥过去是五锄头。化工厂工地上除了几个管场的保安外空无一人。写着“龙发公司大地化工厂项目部”几个大字的横幅,跟着那剪彩时喜气洋洋地插上去的一面面小红旗一起在那里垂头丧气着。一群麻雀在那盖到一半因资金未到位而不得不停下来的厂房周围时起时落着。银行和信用社都已封闭了给“龙发”的贷款。

  他紧紧握住了架手架上的一根钢管,试着摇撼了一下,钢管嗡嗡作响,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撼动它——如果他拿出浑身所有力量的话。回到公司里,他即让人把张千和财务部出纳谢小苇唤到他办公室里。要求他们设法在一个月之内以高于银行三至四倍的利率吸入一千万元的集资款。

  一连有好几天他都没日没夜地呆在公司里,虽然公司里并没有那么多的工作需要他这样废寝忘食,但一想到自己正以前所未有的兢兢业业和努力投入在公司里,心里便又感到自慰和充实。那天他从车间里出来时又已是深夜,回到寝室里刚冲过一个热水澡,忽然听敲门声,以为是张千,便裹了块浴巾去开门。不料竟是谢小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谢小苇就已慌慌张张地撞进门来:“骆总救我!”福龙身上只裹了块浴巾,站在那里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谢小苇哭哭啼啼地说:“‘皇家’饭店里的人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他们要来抓我回去。”

  “谁敢到‘龙发’里面来随便抓人?!”

  “他们敢的,他们有后台。”

  福龙冷笑说:“他们再有后台,敢跨进‘龙发’里面来抓人,我就让他们一个都出不去!”

  谢小苇又低低地感激地唤了声“骆总”,就站在那里目不转睛、楚楚动人地望着他。

  他说:“你回去睡吧,不要紧的,公司里的那几个门警工资也不是白拿拿的。”

  可是她还站在那里,似乎还不愿意离开。过了一会儿忽然只听见她低低地、嗓子底里微微有些发抖地说:“骆总,你……你真的不要我?”

  福龙别过了头:“你回去吧。”

  她忽然笑了:“骆总,你也会假正经了!”一只手伸过来,福龙便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将那只捏着浴巾的手捉了去。整块浴巾便随即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福龙清清楚楚地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轻轻的转动声和随即出现在房间里的一阵脚步声。那时候他和白天差不多同时睁开了眼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张芳走进房里来,扑向睡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女人。

  他像个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地看着这场因他而起的战斗,对自己跟她们之间曾经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触感到了怀疑。两个女人瞬间都变得那样陌生,仿佛行走在大街上的那些女人一样,分别来自跟他截然相反的方向,然后撞在一起互相侮辱、伤害。他漠然地朝门口转过身去,背后的辱骂声和哭泣声愈来愈远。

  一辆大卡车呼地一声烟尘滚滚从他眼前开过,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条通往江宁村的石子路上。初生的太阳夸张地描绘着那些树木、房屋、电线杆以及在路上来来往往流动着的车辆和行人的阴影。福龙行走在这一个又一个阴影之间,一个个轮子也同时碾过了他的影子。远远地传来一两声难得再听到的鸡啼声,一个村人拎着裤子站在路口,两只脚后跟还露在鞋子外面,一边收着腰带,一边仰脸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语地说:“小章先生到底是贵人,去时是晴天,今天下葬天也照样不见阴!”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般地怔了一怔,随即又慢慢地朝前走去。

  对面又有一个男人向他走来。男人脸色惨白,神情恐怖,额头上紧紧粘贴着一绺绺湿发。两只拖鞋啪哒啪哒地拍打着脚板,拍得路上的粉泥跟着起一阵低低的尘雾,目光钝钝地撞过来,撞到他脸上又木木地游移开去,微拱的腰板说明这人年轻时还要再高大槐梧一些。快到他跟前时,他才意识到是大原。他朝大原点了个头,可是大原未理他,只在那里东张西望着。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奔跑起来,两只拖鞋发出更加响亮的拍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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