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 狗胡氏从茅房里出来, 就看见海娜花从狗娃子的屋子里出来了。
仇人想见, 分外眼红。 狗胡氏二话没说, 一下就扑了过去。
寡妇见事不妙, 拔腿就跑。 她刚刚跑了两步, 就被黑狗咬住了裤角。 海娜花身子一闪, 一个狗吃屎就摔倒了。
狗胡氏扑过去, 骑在海娜花的身上, 薅着头发, 打起来。
狗胡氏一边打一边骂, 打得身下的女人吱麻乱叫。 叫声惊动了狗娃子村长。 狗娃子村长从屋里跑出来, 一把拉过了狗胡氏,两脚就踹到了狗胡氏的肚子上。 狗胡氏惨叫了一声, 嘴里就流出了血。
狗娃子村长下手太狠了, 狗胡氏当时就昏过去了。
晚上的时候, 黑狗把狗胡氏拽进了屋子, 连背带扛地把狗胡氏弄到了炕上。
第二天早上, 狗胡氏醒了。 她的心口窝子一阵阵发疼。 狗胡氏咬着牙坐起来, 却闻到了一股香香的肉味。
原来, 天麻麻亮的时候, 黑狗就偷偷地溜出了院子。 黑狗知道狗娃子村长有睡懒觉的习惯。 黑狗来到胡麻爷家, 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事情给胡麻爷说懂了。
胡麻爷肺都气炸了。 他当时就要到狗娃子村长家去看女儿。
但被黑狗挡住了。 胡麻爷知道黑狗挡他的原因, 就哀声叹息地煮了一碗肉, 连碗一块装在木桶里, 让黑狗叼着走了。
狗胡氏在屋子里躺了三个月。 黑狗就送了三个月的饭。 黑狗还学会了点火, 学会了烧开水。
三个月里, 黑狗把狗胡氏伺候的周周道道。 每天夜里, 狗胡氏躺在炕上, 黑狗就卧在她身边。 黑狗整夜整夜地守着狗胡氏。
狗胡氏啥时候睁开眼睛, 都看到黑狗睁着眼睛爱怜地看着她。
刚刚病倒的那几天里, 狗胡氏不能下炕, 尿尿拉屎都在炕上。
黑狗就叼来盆子, 用头把盆子顶到狗胡氏的身子下面, 完事了,黑狗就衔着盆子跑到外面去了。 黑狗把脏东西倒掉, 又把盆子衔到神海子里涮干净。 啥时候, 那个木盆子都是干净的。 狗胡氏的衣服脏了, 黑狗叼着衣服跑到神海子里去洗。 黑狗下到水里, 咬着衣服的一只袖子, 在水里甩来甩去, 就把衣服甩干净了。
这些事情, 狗胡氏后来都知道了。
狗胡氏不断把黑狗和狗娃子相比较。 越比较越觉得黑狗可爱。
狗胡氏在黑狗的伺候下, 不但病好了, 原来消瘦的身体也胖起来。 狗胡氏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病好后的狗胡氏完全变了个样子, 就连对狗娃子的态度, 她也来了个大转弯。 狗胡氏在炕上躺了三个月, 把一切都想透了。
她不想死了, 她要活着, 看着狗娃子先死。 狗娃子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一定会报应。 她一个妇道人家, 和狗娃子明打明地干, 她占不上便宜。 还不如虚情假意地把狗娃子哄好。 狗娃子对她不警惕了, 她才能找机会下手。 狗胡氏为她的这个想法, 激动了好几天。 黑狗见狗胡氏病好了, 就又趴到地下睡去了。
狗胡氏开始出门了。 狗胡氏见到狗娃子, 主动打招呼。 狗娃子村长开始不理狗胡氏。 狗胡氏就村长村长地叫。 狗胡氏还常常做了好饭, 给狗娃子村长端过去。 时间长了, 狗娃子村长的狗脸绷不住了, 就对狗胡氏的态度渐渐变了。
一天, 狗娃子村长突然说, 好长时间没回去了, 回去看看你老子吧。 狗胡氏半信半疑地看着狗娃子村长。 狗娃子村长说, 看啥, 你不回去就算球了。
谢谢村长, 回回回, 谢谢村长。 狗胡氏连连点头。
狗胡氏刚走出门, 狗娃子村长喊道, 回来。
狗胡氏退回来, 脸上就罩上了霜。 但她的脸一对着狗娃子村长, 立刻就堆出了笑。 狗胡氏说, 咋了, 不让去了?
谁说不让去, 把黑狗带上。 狗娃子说。
狗胡氏心里一阵暗喜。 她知道狗娃子不放心, 要派黑狗监视她。 但狗娃子不知道, 黑狗早已是她狗胡氏的狗了。 好, 太好了。
歪打正着。 狗胡氏在心里暗暗地说。 狗胡氏领着黑狗一身轻松地往她爹家走去。
狗胡氏不能不佩服黑狗。 黑狗对狗胡氏所做的一切, 都躲过了狗娃子村长的眼睛。
上次偷偷回家, 狗胡氏不知道是谁告的状。 黑狗认为是被打的那三条狗告的状。 那次事情发生后, 黑狗对狗娃子村长家的狗采取了恩威并重的方法。 哪条狗不听话了, 它就毫不留情地咬它个毛飞腿断。 哪条狗听话了, 它就弄上肉让那条狗吃。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理整顿, 狗娃子村长家的狗就被黑狗彻底降服了。
狗娃子村长不在的时候, 狗胡氏和黑狗干的所有事情, 狗娃子村长回来后都不知道。
黑狗太会表演了。 在狗娃子村长面前, 黑狗俯首帖耳, 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狗胡氏和狗娃子在一起的时候, 黑狗就对狗胡氏爱理不睬, 有时候还要狠狠地对着狗胡氏叫两声。 狗娃子对此很满意。 只要狗娃子村长不在, 黑狗立刻就变成了另外一条狗,一条狗胡氏喜欢的狗。
要不是黑狗, 狗胡氏都死了几次了。
黑狗救了狗胡氏的命, 狗胡氏要好好谢黑狗。
狗胡氏一边想着事情, 一边朝她爹家走着。 狗胡氏想到了黑狗的很多好处, 不由得停了下来。 跟在狗胡氏身后的黑狗见狗胡氏停下来, 它也停下来, 抬头望着狗胡氏。
狗胡氏突然发现, 黑狗原来是那么漂亮的一条狗。 眼睛大大的, 耳朵大大的, 一身油亮的黑毛, 闪着光。 狗胡氏突然弯下腰,双手捧着狗头, 深深地亲了一口。
狗胡氏在胡麻爷家待了一天。 父女俩自然又哭了一场。
胡麻爷更老了, 老得连走路都吃劲了。
狗胡氏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又把爹的衣服洗了。 爹的被子黑油油的, 狗胡氏也给拆洗了。
干完了所有家务, 狗胡氏就回去了。 狗胡氏不能不回去。 她刚刚把狗娃子哄弄转了, 不回去, 狗娃子一定会生气。 狗娃子脸上长着狗毛, 说翻就翻。
狗胡氏回来后, 狗娃子也没有说什么。
这天夜里, 狗胡氏就把黑狗留在了屋子里。
狗胡氏睡在炕上, 黑狗趴睡在地下。
整个夏天里, 住在一个院子里的狗胡氏、 狗娃子和黑狗也没有发生啥事情。
秋天很快就到了。 一场秋风过后, 天气骤然变冷了。 到了晚上, 冷气更重了。 人钻进被子里, 冷气飕飕地往被子里钻。 狗胡氏冷得受不了了, 就开始烧炕了。 狗爷在的时候, 在炕前盘了个锅头。 夏天的时候, 狗胡氏在另外一个锅头上做饭。 天冷了, 狗胡氏就在连炕的这个锅头上做饭。 一天三顿饭, 炕就热了。 晚上睡到炕上, 身子被炕烤得热热的, 特别舒服。
天越来越冷。 狗胡氏天天睡在热热的炕上, 身体越来越热。
狗胡氏热了, 就在睡梦中把被子蹬掉了。 有一次, 狗胡氏朦朦胧胧地觉得有人在动她。 狗胡氏睁开眼睛。 月光斜斜地从窗户上照进来。 黑狗正咬着被角给她盖被子。 狗胡氏眯着眼睛, 静静地看着黑狗。 黑狗给他盖好了被子, 就跳下了炕, 卧在了地下。 黑狗四条腿圈在肚子下面, 狗嘴也伸到了肚子下面, 但黑狗的一只眼睛却斜斜地看上来。 过了一阵子, 黑狗就把眼睛闭上了。 黑狗睡着了。 狗胡氏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狗胡氏嘴角挂着笑,就把被子故意蹬掉了。 狗胡氏眯缝着眼睛, 看着黑狗。 她刚刚把被子蹬掉, 黑狗立刻睁开眼睛, 起身跳上了炕, 咬着被角, 把被子拉到狗胡氏的身上。 黑狗拉完了被子, 还伸着两个前爪, 把被子两边和脚下塞了塞, 然后跳下炕, 趴睡到原来的地方。
两滴凉凉的泪水从狗胡氏的眼角流出, 滚落到枕头上。
狗胡氏想起了娘, 她小的时候, 娘每天晚上都搂着她睡。 睡在娘的怀里, 多幸福呀! 她三岁的时候, 娘就让她单独睡了。 但是, 每天晚上娘都要给她掖几次被子。
苦命呀苦命。 她十几岁的时候, 娘被土匪裹走了。 娘呀, 你在哪里? 你还活着吗? 狗胡氏的眼泪成串地流下来。
狗胡氏想起了爹。 到神海子安家后, 她和爹睡在一个屋子里,夏天的晚上, 爹都要给她掖被子。 她有时候被惊醒, 就看见爹一边掖被子一边说, 女娃子, 好好睡吧。 她嫁到狗家, 一切一切的幸福都烟消云散了。 痛苦劈头盖脸地向她涌来。 她死了几次, 都让黑狗救了。
黑狗好像睡着了。 眼睛闭着, 身上微微地抖着。
冷。 已经是深秋天气, 狗胡氏的炕是热的, 但地下是冷的。
咋就没有想到, 潮湿的地下是冷的? 狗胡氏有些自责了。 她睡在热热的炕上, 黑狗睡在凉凉的地下, 咋行呢?
黑狗救了她的命, 黑狗让她恢复了生活的勇气, 黑狗改变了她的生活环境。 她病重不能动弹, 躺在炕上的三个月里, 黑狗跑出跑进地伺候她。 黑狗给她送了三个月饭, 狗娃子竟然不知道。
黑狗太聪明了, 它不是一般的狗。 它不是狗, 它是人。
狗胡氏想到这里, 突然翻身坐起。 狗胡氏看到, 黑狗也猛地把头抬起来看着她。 狗胡氏喊道, 黑狗, 上来。 黑狗就很听话地跳上了炕。 狗胡氏说, 地下太凉了, 太潮了, 从今以后, 你就睡到炕上。 黑狗就很听话地趴在了狗胡氏的身边。 狗胡氏拍了拍狗头, 就睡下了。
有一次, 狗娃子把黑狗领到沙漠里去追黄羊, 晚上没有回来。
狗胡氏就整晚上没有睡着觉。 她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闪着黑狗的影子。 沙漠里有狼, 黑狗是不是碰上狼群了? 黑狗咬死过一条狼,和狼结下了仇。 狼是最记仇的动物。 黑狗碰上一两条狼不要紧,要碰上一群狗, 黑狗就危险了。
天麻麻亮, 狗胡氏就起来了。 她站在院门口, 不断向外张望着, 一直到天大亮, 狗胡氏也没有把黑狗等回来。 狗胡氏生气了,扭身走进屋子, 坐在炕上生闷气。 这天早上, 生了气的狗胡氏就没有吃早饭。
半中午的时候, 黑狗才回来。 黑狗给狗胡氏衔来了一只野鸡。
狗胡氏见黑狗进来, 就扭身把背对着黑狗。 黑狗也不吭声,叼着水桶就打水去了。 黑狗把水叼回来, 又叼来了一捆柴火。
狗胡氏再也忍不住了。 狗胡氏走过去, 踢了黑狗一脚, 这一脚踢得很轻。 狗胡氏骂道, 一晚上不回来, 也不报个信。 我以为你让狼吃了。 狗胡氏说着就蹲了下来。 她双手捧着狗头, 看到黑狗的耳朵上有伤, 就心痛地说, 看, 看吧, 又受伤了, 疼不疼?
是不是碰上狼了?
黑狗摇摇头。
不是狼? 那是啥? 狗胡氏问。 黑狗那么英勇, 除了狼, 谁还能伤它? 狗胡氏想不通, 狗胡氏想知道, 狗胡氏就是想知道是啥伤了她心爱的黑狗。
黑狗把脊背往下伏了伏, 学着猪的声音哼了几声。
狗胡氏立刻知道了。 啥? 你碰上野猪了? 野猪有多大? 是一个还是两个? 它咋伤你的? 对了, 野猪的大獠牙像刀子一样, 一定是野猪用牙伤了你。 坏野猪, 死野猪, 可恨的野猪!狗胡氏叨叨着, 眼里有了泪。 狗胡氏舀了一盆水, 认认真真地给黑狗洗了伤口, 又在伤口上撒了一撮盐。 撒盐的时候, 黑狗吱咛地叫了一声。
狗胡氏心疼地说, 叫啥叫? 伤口上撒盐, 能不疼吗? 这叫消炎, 你懂不懂? 撒上盐, 苍蝇不敢落, 蛆虫不敢爬, 伤口长得快。
连这点都不知道, 你还是个……一年后, 狗娃子村长老婆的肚子无端地大起来。
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里, 狗娃子村长的老婆狗胡氏的西屋里突然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狗娃子村长被这凄惨的叫声惊醒了。 他仔细听了听, 便听出那是狗胡氏的声音。 狗娃子村长翻起身来, 又躺了下去。 他和狗胡氏分居已经好长时间了。 自从他把黑狗撵出屋子以后, 狗胡氏再也没跟他闹过。
狗胡氏的惨叫声更大了, 并且是一声接着一声。 那是一种临死的、 绝命的哭喊声。
狗娃子村长终于忍不住了, 他披了衣裳, 端着一盏清油灯来到西屋。 狗娃子村长看到, 狗胡氏满头满脸都是水, 手捂着肚子在炕上打滚。 她的两条腿上全都是血。
狗娃子村长见此情景, 急忙放下清油灯, 爬到炕上, 按着狗胡氏大声地问, 咋了? 咋了?
狗胡氏不回答, 只是一个劲地吼叫。 直直叫到下半夜, 狗胡氏就生下了一个人不人狗不狗的怪东西。
狗娃子村长的老婆生下这个人不人狗不狗的怪物后, 下身的血像冲垮了坝的水一样喷出来, 天麻麻亮的时候, 狗胡氏大叫一声就咽气了。
第二天夜里, 花母狗也生下了一个狗不狗人不人的怪物, 但花母狗却一点事都没有。 狗娃子村长不敢声张, 偷偷地埋掉了两个怪物。 草草地给老婆办了丧事。 狗娃子村长给自己的女人办完了丧事后, 就把那只黑公狗收拾了。
胡麻爷知道了女儿的事情后, 觉得老脸没地方搁了, 就一个蹦子跳到神海子里再也没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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