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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红》 作者:楼小月

第19章

  原来,剧团已经解散了,赵一海两年前就已经调回天津了,把儿子也带走了。那个曾经和纪艳萍一起在剧团的女人一边向女女描述一边皱着眉头,啊呀,你是不知道啊,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孩子都不给他喂奶,她奶水足的和什么一样,就是不让孩子吃,让孩子喝羊奶。她是怕喂了孩子把乳房拉长了,身材就走样了。她那个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吃过她一滴奶,所以呀,和她一点都不亲,临去天津连哭都没哭一声就走了,就像没她这个妈一样。你说孩子都有了,还当自己十几二十岁的活,在胸罩下面垫那么厚的海绵,恨不得把胸挺到天上去。在我们剧团里,成天就是和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眉来眼去的,恨不得把所有男人的眼睛都勾到她身上,都看着她。你看她走路那样,就像有拍电影的正跟在她后面给她拍一样,眼睛看着天上,不看人,和谁都处不到一起。

  其实人家赵一海啊,早看出她不是省油的灯,早不想要她了,回天津说是只能带一个家属,就把她放下,带着儿子走了。人家找了个借口说,回去以后活动活动,就把她调过去,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还不是骗人的?这不,人家回去以后,通过两封信之后就没信了,信也没有,更别说调动了。她还每天等着,人家说不来已经在天津又结婚了。她不把自己当这个县里的人,倒好像自己就是个天津人,迟早都要回天津一样。对身边的人从来都冷冷淡淡的,就急着想去天津。她这么等着自己也着急,这个人又特别心重,什么都不和别人说,我看她都不太对劲了。你别和别人说啊,你千万别和别人说。就我们剧团的人知道。她为了能调到天津,先是和我们团长睡,然后又和县委的什么书记睡,然后又和人事处的王处长睡。反正是和很多人都睡过了,结果都白睡了,也没见她去成个天津。女女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第二天下了班女女就骑着车子来到了剧团的宿舍楼下。打听纪艳萍家太容易了,她随便问了个人,别人就指给她看,就那个窗户。声音里带着一点莫名的兴奋。她眯起眼睛看着指窗户的人,那人也看着她,目光明亮得像里面装了一面镜子。

  她一步一步朝那扇门走去,周围的墙是灰暗的,颓败的,像舞台上的幕布一样在迅速地后退后退,灯火昏暗的舞台要开场了。她突然就有一种巨大的凄凉,几乎站立不稳。门开了,立在门框里的就是纪艳萍。一刹那,她以为是回到几年前她们住在学校单身宿舍的时候,那个晚上,她就是这样出现在赵一海的那扇门里,然后,她们四目相对了。她走进了纪艳萍的家里,四处张望着,她看到桌子上,柜子上都是厚厚一层灰,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她想,一个女人住的家?纪艳萍很高兴的样子,说去给她烧水,打开了炉子又跑过来,把那天路上说过的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很快的,她就把话题转向了她身上的衣服。她说,你看你,到现在了都不会穿衣服,你不能看着别人穿什么你就穿什么,不要跟着她们赶什么潮流,那时兴的衣服没几件是好看的。我那时候是因为家穷,没有人给我做衣服,我知道你们常在我背后说什么,那时候我就想,等着看吧,等着看以后吧,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就你们那几件衣服就可以笑我?

  女女没有说话,笑着看着眼前的女人。今天,她是第一次这么从容这么平静这么没有一点畏惧地坐在纪艳萍的面前。从来没有过的。因为今天来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已经胜出了,她来,不过是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和传说里一样了。来看看她像阳光下最后的冰雪一样最脆弱的高傲,看看她究竟坍塌成什么样子了。她真的垮了,无声地像雪崩一样地在垮下去。现在,她就在她的面前,当她想起自己的一切的时候,她突然明白她其实已经把这个女人垫在自己脚下了,因为,她连自己都不如。没有工作,没有男人,没有孩子。这些她都看到了,但是,现在,她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她开始流泪,无声地,默默地。

  纪艳萍坐在她对面,呆呆地看着她哭,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她止住哭声了,才小心地看着她,然后站起来,亟不可待地拿过一只化妆盒。打开,她把那只弹扬琴的手伸进去,像是从箱子里取什么易碎的玻璃器皿。她极力忍住炫耀的口气,说,这是口红,这是眉笔,这是胭脂,这是香粉,这个可以擦在两腮。你看啊,我教你。她整张脸上都是波光闪烁的,像河底倒映着波光的石子,到处是波光,到处是水影。她举起一只口红向她做示范。她也不照镜子,就那么一圈一圈地在嘴唇上涂着。嘴唇越来越红,越来越厚,最后成了触目惊心的血色。

  她一边慢慢涂一边看着女女,似乎女女是透明的河流,她在她的身体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涂完了,她举着口红的手慢慢的,像只鸟一样垂了下去,有些颓然的,有些不甘的。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女女,其他的五官都暗淡下去了,只有这嘴唇却像木棉花一样燃烧着。她端庄的,严肃地让她看她的嘴唇,突然说,涂点吧,都八十年代了,给生活找点盼头。女人哪个是不爱红妆的。除非你不会。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挑着眉毛看了她一眼,开始描眉,打粉,抹腮红。女女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得鲜艳起来了,像一朵艳丽的植物在幽暗的空气里轰然开放。她一直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在那里给自己画,像坐在台下看一出戏剧。观众只有她一个人。其实,这几年里,她的观众就只有她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她在观看,她一个人在台上又有什么意思?她终究是孤独的,终究是落寞的,所以她最后还是要找到她。她不能没有她。她们之间隔了窄窄的一尺,却像有一辆火车呼啸着开过去了,每一节灯火阑珊的窗口里都是纪艳萍不同时期的脸。火车渐行渐远,面孔在变化变化,一直到最后,落在眼前这张脸上。再不动了。她喧嚣拥挤的嘴唇、眉毛和腮上的红晕都像站在一幅画里,在画里看着她笑。她不真实的近于可怖。

  纪艳萍又站起来拉开了角落里的那张衣柜,刚一拉开柜门,就有衣服像水一样哗的汹涌而出。女女呆住了,她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多衣服。衣服像花朵开败一样杂沓着残败着铺了一地,颜色互相浸染着,互相反射着,像块地毯。纪艳萍坐到了上面,她坐在一堆衣服上看起来小小的,像是这堆织物里生出来的婴儿。她拿起一件衣服,并不看女女,自顾自地说,看到了吗,这是用我以前的衣服改成的。又抓起一件,说,这件是我自己做的,这件也是。我从来就不管衣服有过时不过时的,我的旧衣服会比她们穿得更好看。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我自己改过来的。我把别人不要了的衣服也拿过来改,改成我自己的,这件衣服,看不出来吧,是拿男人的衣服改的。她正看着衣服的脸忽然抬起来了,无比清晰地对女女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超不过我吗,因为我比你用心。在上学的时候,在她们都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们算什么?我就知道有一天所有的男人都会喜欢我,就像在你和我中间赵一海只是喜欢上了我。她坐在那堆衣服上看着女女,就像在一条河流的中间遥远地寒冷地看着女女。

  女女突然想说,那后来呢,那后来他怎么就离开你走了呢?突然觉得这是多么无聊啊,她宽容地笑着,什么都没有说。

  女女说她该走了,纪艳萍突然又一把抓过她的手,这个你拿去用。是那只化妆盒。她又急忙抓起几件衣服塞到她手里,这个,这个,你都拿去吧。我多着呢。她的声音突然有些疲惫还有些哽咽。女女说,都给我了,你去哪里?她便抬起头,看着她突然一笑,我能去哪,我去天津,过段时间就走了,你也许就再见不到我了。女女也笑,是啊,我怎么忘了,你是要去天津的。说完就往出走,纪艳萍也没再说什么。女女一步一步地下了楼梯,没有回头看一眼。走出好远了,她突然回头看了看那扇窗户,窗帘的水波里埋着一个影子,小小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因为看到她回头,那个影子一晃就不见了。

  第二天,女女上班之前突然掏出了那只口红,对着嘴唇细细地涂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再慢慢擦掉,唇上,唇周围却都留下了血一般的痕迹,像刚擦过的伤口。

  十七

  又老了几岁之后,贺红雨越发觉得对不起两个女儿,她心里有了一口井,拿什么都填不满,那口井里映着两张女儿的脸,她走过去时,她们却在井里消失了。越是这样她就对眼前的媳妇越是恨,她心里骂,不劳而获的东西过来坐享其成。似乎这个女人把她两个女儿应该享受的那部分全给无耻地占去了。她不能不恨她。

  过门一年后惠春爱怀孕了,头胎生了个女儿。贺红雨缝人就说,我就说嘛,她妈一口气生五个闺女都生不出小子,到了她姑娘手里就能了?人跟种子,地跟垄子,真是说什么有什么。我还以为人家有多大能耐呢,要了三百块钱的彩礼却连个小子也生不出来。本来心里就有恨,再加上生的不过是个女儿,贺红雨便理直气壮地拒绝给惠春爱伺候月子。她说,我生了三个孩子,谁可替我洗过一片尿布?才生完孩子第二天我就站在院子里喂羊了,至今落得头痛腰痛腿痛,一到了后半夜我就不用想着还能睡觉,从炕上翻到地上都没有用,就是睡不着,每晚吊着眼睛等天亮,那是人受的罪吗?让她也试试去。

  惠春爱的母亲抽空过来伺候了她几天,无奈家里太忙,每天要半夜起来就磨豆腐,一家老少又都离不得她,她只能在中午的时候过来给她做顿饭吃,母亲做好饭就往回走,连饭都没吃过一口,怕亲家母说闲话。早饭和午饭都是惠春爱给自己熬米汤,晋中一带的风俗,产妇必得喝一个月的米汤,去火解毒。这些还好办,关键是上厕所的问题,一般来说产妇是不让出门的,可是贺红雨不让她在屋子里拉撒,她说,我年轻的时候生完哪个孩子不是自己出去解手,就是大冬天生下来了照样得出去,谁给我倒过一次尿盆?惠春爱无奈,只好每出去解一次手,都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再出去。就是这样,她还是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天气一变她的半个头就痛得针扎一样。

  段星瑞老了几岁之后对生男生女反而无所谓了,他看见是孙女也挺高兴的,给这生下来的小姑娘起了个名字,段采云,小名叫云云。云云已经两岁了,贺红雨基本上不正眼看这个孙女儿。因为早些年她身体亏空得太厉害,这几年生活好转了,段星瑞便让她每天吃些鸡蛋牛奶,补补身体。贺红雨也不辞让,觉得这点牛奶鸡蛋是自己一辈子挣回来的,就是应该的。吃的时候她就当着媳妇和孙女的面,她们看着她吃她也不让她们一口。她每天早晨坐在炕上剥鸡蛋壳的时候,云云就站在炕下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鸡蛋,口水流出老长,挂在胸脯上。贺红雨像没看见一样,仔仔细细剥了皮,吃完蛋白吃蛋黄,吃完再把手指上的蛋黄舔掉。一口都不给云云留。段星瑞买回来的点心被贺红雨藏了起来,每天下午午睡醒来的时候,她给自己熬点绿豆米汤,再从柜子里掏出一块点心来,自己悄悄地吃了喝了,再把嘴擦干净了。没想到还是被云云发现了,她就趁贺红雨不在家的时候去偷点心吃。每天偷一小块,再躲起来吃掉,像只耗子似的。

  贺红雨每天拿点心的时候也不看,就是把手伸进黑漆漆的柜子里掏出一块来。这天伸手再掏的时候,忽然发现里面空了。她打开柜子取出点心盒子一看,里面只剩下一些碎屑和青绿玫瑰丝了。她便把空盒子往院子里一摔,对着空中就骂,是哪只老鼠把这些点心偷吃光了?嘴就那么贱?不吃会死吗?偷吃了就不怕嘴上害了疮流了水掉了牙?最后把邻居都骂过来了,在院子门口围了一圈,看戏似的。惠春爱抱着云云躲在屋子里一声都不敢吭

  惠春爱虽然性情温和,却也早就气不过了,只是平时强忍着,没有和贺红雨吵架。一等段东麒回来了就在枕边告状。男人娶了媳妇一般就拐到媳妇那边去了,架不住这枕边的吹风。听了几次就也生气了,自己的女儿想吃块点心都得偷着吃,吃了还要被骂成是偷吃的老鼠。他心里有气,但是不好说出来,见了母亲脸上就阴着。贺红雨一下就感觉到了,便知道一定是惠春爱在背地里说她什么了。她想自己是怎么生出这个儿子来的,又是怎么把他一点一点带大的,六零年的时候就是全家人不吃饭都要让他一个人吃上饭,就是把他的两个姐姐饿死,都要让他活下来。他刚刚娶了媳妇居然已经这样吃里扒外,这个败家子。她对惠春爱更是恨得压根都痒痒,本身给段东麒娶媳妇的时候,贺红雨便觉得有些委屈,觉得自己养这么大的儿子突然之间就拱手让给另一个女人了。这女人付出过什么?就把她这么大的儿子一下给霸占过去了,真是一点都不想留给她。所以从惠春爱过门的那天起,她对她就是有敌意的,这个女人来她家里就是来坐享其成的。她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白活了五十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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