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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红》 作者:楼小月

第26章

  他一定要和她再谈谈。告诉她什么?还是找个人嫁了吧?张惠回家了还是和从前一样,疏懒地倒在床上看小说,她在小说里为自己辟出一块独立的空间,她一个人在这空间里幻想,任是谁都进不来。他也决不和她多说,一个男人心里有另一个女人为他撑底气的时候,他是怎么也掩饰不住那种内心的得意的。张惠看出了他这种得意,不过什么都没有说。她想,会是谁呢?他和谁?这是个平时很少和女人打交道的书呆子,只知道看书做学问,她一直都以为他是绝对安全的。她觉得找了这个男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像进了保险柜,不用一天到晚看着。风吹草动是最让女人伤神的东西。现在,莫非这样的男人都有了别的女人?她一阵惊慌,却明白绝不能让他就看出她的惊慌。她暗暗观察着他。

  李科南趁云云不在的时候,看了几次她的房间。他看到她屋里的东西像阳光下的盐分一样,在慢慢蒸发不见,越来越薄,只剩下嶙峋的薄薄的一层。他每看她一次房间都有数倒计时的感觉,急迫的,哽咽的,生离死别的。他觉得她像血液一样从他指缝中间在流走,他却怎么也挡不住。血液奔流而过时的那种温暖让他几欲落泪。甚至好几次在梦中,他梦到的都是她。也许,也许,自己真的已经爱上这个女人了,尽管她与一切世俗规则为敌。尽管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是娶不得的,但是,他却真的爱上她了。他决定找她谈次话。可是,她一直在躲他。很晚回来,很早出去,还经常带男人回家。把他隔离在外。

  这个晚上,人却奇异的早早齐了。其实说齐了也不过是三个人。张惠才回来不久,云云就回来了。她买回很多吃的,说她一周后就走。吃饭的时候,李科南一句话都没有说。吃完饭,张惠进了卧室,他进了卫生间,一边洗一边想着今晚该怎么办?去敲云云的门?不可能,太明目张胆了。和她说句话,明晚约她一起出去谈?水花落在他身上,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像只女人的手,而且只有还爱着他的女人才会有这样一只手吧,深情而悲伤的抚摸。他刚走出卫生间的毛玻璃门就看到云云正站在门外,好像等着要进去。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嗓子一阵发紧,却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只是单单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客厅里没有开灯,卫生间里的灯光透过毛玻璃,毛茸茸地落在她的脸上,朦胧的,含混的,像一张出现在快速驶过的列车车窗里的面孔,在昏暗的客厅里急速向前驶去,驶去。他们无声无息地看着对方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身边,看着他们。是张惠。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这两个人的目光。就在那一秒钟里,她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寂静的客厅忽然像昏暗杂乱的车站,哥特式的尖顶上的大钟做忧伤的背景,灯光随着雪花大团地往下落,汽笛声和哭声此起彼伏。有人来道别,有人来接人,各怀心事,各自往自己的方向匆匆走去。李科南在昏暗中突然闻到了张惠身上的气息,他对她太熟悉了,有再多的人,他也能毫不费力的闻出她身上这种气息。他猛地一转脸,正好与张惠四目相对。

  云云第一个从这三角形里退了出来,开门就冲了出去。李科南几乎是本能地跟着冲向了门口,张惠在他身后尖叫了一声,你敢。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楼道里一连串的响声,是李科南一脚踏空楼梯滚了下去。这个晚上便以李科南被两个女人送到医院收场了。

  李科南一连昏迷了四天都没有醒过来。医生说,要是再醒不过来,就可能成为植物人,做好思想准备。两个女人轮流守在床边照顾他。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她们默契地配合医生换药,给彼此带饭,像一对默契的姐妹。她们默默地配合却很少说话。第五天上,云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她对张惠说,我想起来了,我家乡那有个神婆,很灵验的,我们去拜拜吧。要是放到平时,给了张惠听简直是无稽之谈,可是,现在,连科学都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她倒是对一些其他力量产生了侥幸心理。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呢?

  两个女人结伴去了云云的家乡安定县,找到了那个神婆。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女人,坐在漆黑的屋子里看着她们。云云把随身带来的点心恭敬地摆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拉着张惠跪在了她脚下。老女人还是不开口,云云低着头说,神能让他醒过来吗?她只说是他。张惠想,这就够了吗?神就知道说的是谁吗?半天,老女人都没有说话,后来突然说话了,声音是从掉了牙的嘴里发出的,她突然说了一句,他要醒了,你就得替他去死。你愿意吗?张惠大吃一惊,云云却仍是低着头,犹豫都没有犹豫就说了一句,我愿意。这句话让张惠简直落泪,虽然这一幕在她眼里仍是荒谬的,不可信的,最多是把它当舞台剧一样看热闹的。她也不信,因为老女人这句话,云云就会倒地身亡。可是,她真的想流泪。原来,这个女人是这样爱着那个男人。她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

  第二天,李科南便醒了。在知道李科南醒来的那一瞬间里,张惠简直是恐惧,她是为云云恐惧。就好像一个谶语突然在自己身边显灵了,而且自己都亲眼见到了,太可怕了。云云真的会死吗?云云就在她身边坐着,看起来好好的,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她还是很害怕,这种害怕远远超过对李科南醒来的惊喜。她悲哀地发现,她似乎更爱这个女人,她怕她死去,她不忍她死去。张惠想,李科南好起来和她们去求神究竟有没有关系?还是只是个巧合,那老女人的话是不能信的,要不为什么李科南醒了,云云还活得好好的。可是,如果她们不去求神,李科南会醒来吗?张惠简直觉得自己刚从一个神话里走出来,一时竟昏头转向,辨不清时空和方向。只是,在一片混乱中,有一处想法却兀自清凉地清醒着,那就是,云云是爱这个男人的。

  第二天便是云云要去美国的日子了。李科南坚持要去机场送她,张惠决定让他一个人去送,因为这一去她知道便是永别了。但是就在这天早晨,云云忽然不认识他们了,她既不认识张惠也不认识李科南。张惠看着她完全陌生的目光不知道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认识他们了。她忽然想起了她们去求神的事,她想,也许,李科南能醒来,真的与那求神是有关系的,也许,云云和李科南,他们已经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完成了他们的交换?在一个幽暗的谁也去不了的地方,她把什么给了他?然后,他活着回来了,她却得因此永远的丢失些什么,比如,与这个男人有关的所有的记忆?莫非这也是一种死亡?

  李科南一个人把云云送到了机场,直到她上飞机前,她都不再认识他是谁。他无法知道她是真的不认识他还是假装的,只是,她看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痛,就像是,她根本不认识他。

  在回家的路上,很多人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路边走着,肆无忌惮地泪流满面。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与一个真心相爱的女人从此以后形同陌路,从此以后,即使他站在她的面前,她都不会再认识他。为了他,她在她的生命里永远丢失了他。

  段采云一个人去往美国,此后再没有回国。在异国他乡的岁月里她始终没有结婚。

  云云去美国那年,段逸鸥在上高三,但他没有参加高考。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路上他被一辆卡车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被撞成了脑震荡。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卡车撞了人就跑了。后来段逸鸥被发现了送到了医院,他在医院里昏迷了十天的时候,医生通知家属准备后事吧。当时贺红雨就坐在段逸鸥的床头,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看着段逸鸥。她突然发现他的两只眼睛并不是一样大,而是一只大一只小,这是因为他有一只眼睛没有闭紧,所以看起来两只眼睛是不一样大的。就是从那只没有闭紧的眼睛里,贺红雨看到了段逸鸥的目光,那种挣扎着的求生的目光,就像是从棺材缝里射出的目光一样。他听懂他们的话了,他才这样用尽全身的意识和力气把一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告诉他们,他还活着,他不想死。

  贺红雨抱着段逸鸥嚎啕大哭,她对他说,不要怕,就是我不活了也要把你救活的。家属坚持不出院,到第十五天头上,段逸鸥终于醒了。他醒来的时候就像是重生了一遍,艰难地慢慢地先睁开了一只眼睛,从那只眼睛里射出的第一缕目光苍白虚弱,仿佛是放在水里时间长了泡软了一样。过了好半天,另一只眼睛也才跟着慢慢睁开了。虽然他的目光里像下过雪一样空空荡荡,但他们知道,他终究是把这条命捡回来了。段逸鸥在医院里又躺了一个月才出了院。为了给他付医疗费,全家人倾家荡产,还借了一笔债。

  段逸鸥看起来倒是和从前差不多,伤口也已经痊愈了,也没留下什么疤。可是从他出院那天起,全家人就恐怖地发现,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段逸鸥了。就像在他身体深处,在最深不见底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更换过了。那可能是一个螺丝最轻微的错位,或者是哪里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总之,他,看起来,忽然有些异样了。这点异样有时候就住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时候,简直像一个阴森森的鬼魅。

  他出车祸前就喜欢说话,还喜欢边说边笑,现在还是喜欢说话,却是一说就像水龙头被拧开了,脱了臼,再关不上了。简直是一泻千里,他抓到什么说什么,每一句话都要重复五次以上,但是过了一会他会又一次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于是再说一次。他边说边笑,一边还手舞足蹈着,嘴向耳朵两边裂去,露出两排牙齿就像是退了水的河床。嶙峋干枯。谁要是试图想替他关上,他就会暴跳如雷地跳起来和他吵架。全家人都习惯之后,也就没有人管他了,他要是愿意就从天亮一直说到天黑,再从天黑一直说到天亮。见了段东麒,他会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叫他老段,段东麒就装听不见。他爱叫什么就叫去。为了唤醒儿子的记忆 ,他还给儿子养了一只画眉,让儿子每天听鸟叫。每天给儿子按摩头部半小时,想让他快点好起来。

  过了半年了段逸鸥还是那样,说话颠三倒四,滔滔不绝像背书一样。他仍然是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走路的时候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医生说他的眼睛和腿并没有受伤,只是左大脑可能受伤了,所以右边这只眼睛和腿都不听他的使唤了。他就是费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也不能把那只眼睛睁得像左眼一样大,那条腿就是怎么完好无缺,用起来却就是觉得短了一截子。他就这样每天拖着一条瘸腿在邻里之间四处走动,逮着谁就和谁说话,说话的时候嗓门大得半个安定县都能听见。邻居家的儿子在外面工作,回家看父母时见到段逸鸥了,他并不知道段逸鸥出了车祸,就和他客气说,我都一年没见你了吧。段逸鸥看着他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你以为你是总统啊,忙得一年见不上一回人,装什么装。邻居儿子觉得这话好生别扭,就说,啊,我是在省城上班呢,一年就回来一次。哪知段逸鸥一听,两眼放光,立刻凑到他脸上说,你在省城上班啊,那把我调过去吧,我也去上班。邻居儿子被噎住了,这才感觉到他的不对劲。邻居们见了他都觉得害怕,远远看见这瘸子的影子就想躲开。

  从前邻居们到他家借东西的时候,如果他在,总是第一个跑进去给邻居拿出来。现在,邻居来借东西,他如果正好站在院子里看鸟,听见他们说借东西,不管是借什么,他都把脸往天上一仰,非常干脆迅速地蹦出两个字,没有。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邻居们一个个被顶回去了灰头土脸地转身就走,背后就悄悄议论这段家的孩子,好好一个孩子,被撞了一下就撞成半傻子了,可惜了,养活了这么大了,一根独苗,可惜了啊。贺红雨看着段逸鸥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贺天声。不只是走路的姿势,就连他现在说话时候嬉皮笑脸的表情都让她觉得像极了贺天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的时候忍不住会想,难道这风水真是轮流转的吗,一个刚走另一个就来了。还是他觉得自己走得太屈,所以阴魂不散。

  段逸鸥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就退了学,老师竭力劝他退学,不然会影响班里的升学率的。一只死耗子坏了一锅汤,老师不干。于是段逸鸥退学回家,整天闲在家里,家里人又不让他做什么事情,他就彻底成了一个闲人。每天就等着吃上三顿饭,再不就是逗猫逗狗,又被邻里逗猴子一样逗。段星瑞眼看着孙子是恢复不过来了,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半疯半傻了,便在退休前拼死给孙子在教育局谋了一份闲职。他和教育局长关系一向不错,又给教育局长几次三番送礼送钱,一趟趟上门求情,终于,在他退休前给段逸鸥找好了工作。说是坐办公室的,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去了就是坐在那里看报纸喝茶织毛衣,确实是连傻子都干得了。一个月拿上一千块钱的工资,旱涝保丰收,知道段逸鸥这辈子起码是饿不死了,段星瑞便放心地退休了。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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